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间破落的小土房, 临霜深吸了一口气, 只觉脚步都不经意地轻快起来。
“开心了?”
难得见到她如此欢悦的模样,沈长歌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连带着他的心情都忍不住有些好。
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掌间一转,悄然转变为十指相扣,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仿佛有不断的暖流从他的掌心中流溢出来,几乎能沿着她的脉络逐渐流淌在心口。她微微怔了一下, 没有如以往那般避开,十指微收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嗯。”十分低微地应了一句,她低下头, 隐含涩羞的脸上忍不住笑容。
沈长歌看着她,唇角似有若无地轻扬,带着她缓慢步过街口。
天气正好,暖黄的夕阳漫天辉映, 将天地间都晕染了一片浓郁的暖意。没有选择坐车而归,沈长歌浅言命了车夫率先赶车回府,伴着临霜一同踏着夕晖悠然步行。
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临霜忍不住道:“少爷,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还随身带了匕首?”
沈长歌轻哂:“你那大嫂为人奸鄙,二百两银子,恐怕是添补饱她的胃口,所以对待她这样的人,必须要用非常手段才行。我怕你担忧,便不曾与你提过,事实证明,我的判断也是正确的。”
临霜又道:“那,若当时她真的没有同意收下这二百两,少爷,难道你真的会杀了她?”
眸中轻转过一抹光亮,沈长歌似乎思索了下,他侧头看着她,正对上她澄澈的眸,一道心念一起,微摇摇头,“不会。”
笑容飞快掠过了一丝狡黠,沈长歌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决定——那就把你还给他们,去随便嫁了好了!省的还白白花费了我二百两。”
临霜一愕,登时愣住。
似是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她瞪着眼盯着他眨了眨,又低头仔细想了下他的话,再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看他。却只见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忍不住笑出声来。知晓自己是受到了逗弄,她不禁恼羞成怒,“你!”手中一紧狠狠地拧了下他的手。
“诶……疼疼。”手背猝然疼了一下,沈长歌皱着眉念了声。
“我不理你!”一把将他甩开,临霜快步走上前。
他却笑得愈发不可自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脸上一直忍不住地轻笑。听见身后那刻意压低却隐忍不住的笑声,她心中不禁更为懊恼,拔腿便要跑走。
还不未等她走几步,他却忽地疾步迈前两步阻在他面前,令她猝不及防之下,忽地撞进他的怀中——
临霜顿时一怔!
顿了顿,她眉宇一蹙,伸手便想要将他推开,他却双臂一环将她揽住不让她走,眼见着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他头微微一低凑近耳畔。
“别闹了……”
低低的声音响起,清冽中带着些宠溺似的温和,仿佛具有某种异样的蛊惑,莫名的临霜的动作立即乖觉停住了,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他。
低头正对着她的视线,沈长歌唇角上扬,眸光星亮。
“临霜,我很开心。”
轻伏在她的耳畔,他低低地道:“这一回,你再也走不了了。”
……
·
钱来庄是京州城内最有名的赌坊。
日落方才不久,整个赌坊之内已是人来人往,整个旷大的室内充斥着漫天的喧嚣与吵闹,骰子凌厉细碎的碰响与众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相互掺杂在一处,不时又夹带着两声气急败坏的唾骂,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颓唐奢靡的气氛。
一张骰子桌前,陆大嫂夹着人群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后的人摇骰。四下的人扯着嗓门嘶厉呼喊,“大!”、“大!”、“小!”、“小”……争先恐后地将铅锭银票放在相应的赌注之上。猛地一声震响,骰钟被猛地搁在桌上。桌后的东主大手一挥,粗声命令。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不买的快出去!别在这儿凑热闹!”
目光在那个“大”、“小”两字上犹疑了半晌,陆大嫂咬咬牙,一横心,从袖中掏出两个崭新的银元宝搁在了那个“大”字上。周围的人见着一惊,不禁纷纷伸着大拇指,出声调笑。
“陆大娘,你行啊!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就弄到这么多钱啊!”
“哎呦!五十两!陆大娘,你今儿怎么这么大方啊,可是几日不见,突然发了大财不成?”
“陆大娘,就凭你家那个弱秀才,这钱,该不会是什么脏银吧?莫不成,是你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是啊!哈哈哈……”
四周爆开一阵阵粗鄙的笑声,还有人趁机揩油,伸手向着陆大嫂的身上掐摸一把。陆大娘脸一阴,用力往那人手上劈了一到,粗咧咧骂道:“滚滚滚!都给老娘滚!就你们几个臭不要脸的下三滥,还敢议论老娘?!什么脏银,还能有你们脏?!”
周围人笑得更加欢了。赌桌上的骰盅一开,桌旁的众人们顿时响起一阵短暂的吸气声。
立刻有人笑道:“哈哈,两个一点一个二点,陆大娘,您这是输了呀!”
“得嘞,陆大娘,您这银锭是我的嘞!”
“还有我的我的!我也有一份儿的!”
……
四周的笑声越来越大,陆大嫂的脸色更加阴了。很快下一轮又将开始,她不甘心地厉着眉,眼见着骰盅落定,再次伸手往袖子中掏。
可她的手方才探进袖口,动作却倏地顿住了。
周围的人们本就好奇着她这一次是否能再拿出高额的银两,见状不由有些大失所望。有好事者干脆已经鄙夷地笑出来,嗤道:“陆大娘,你这该不会是没钱了吧?”
“就是啊!银子呢,拿出来啊!”
“去去去!没钱就边儿呆着去,别赌了啊哈哈哈……”
几个人相互推搡着她,还时不时地还伸手自她身上摩挲抚弄,陆大嫂恼羞成怒,一回身扇了其中一人一巴掌,嗤道:“呸!我没钱?你们几个也不看看我是谁,还能有没钱的时候?!”
“呦呵!”被打的那人也不禁有些恼了,捂着脸嗤笑了下,鄙夷道:“你有钱,那你倒是拿出来啊!你一个穷老婊跟我在这儿充什么大豪?还敢打我?!”
“我就打你了,怎么着!”陆大嫂高扬起头,脑中飞快一转,顿时浮出一个念头,轻笑,“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这钱都是从哪儿来的么?好,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们!我这钱,可便是我家里那妹夫给的!别说是五十两银子,今儿,就是我输了五百两,五千两!都照样有人给我买单!你说我没钱?可笑!”
“你妹夫?”那人哼笑了下,立即又道:“就你还有妹夫?谁不知道你家里除了个穷酸秀才和一个不上进的儿子,便再没了别人了,哪里来的什么妹妹?更鬼知道哪儿来的妹夫!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
“是!”——
……
他话音刚一落,便立即引得周围的众人高声呼应。陆大嫂也不急,只等着他们全部喊完了,才淡笑道:“你们真还别说,我这妹妹,还就是我那穷秀才的亲妹妹!长得那是一个天姿国色,绝代倾城!至于我那妹夫,说出来,恐怕吓都吓死你们了!你们竟然还敢再这儿跟老娘叫嚣?真是觉着自个命长呢?!”
她这一语,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无疑更加令人讥笑,直嚷着她脸皮太厚,便是吹牛都不打草稿,陆大嫂闻声,只是万分轻飘飘地一哂,高声道:“我问你们,你们可都知道,这定国公府而今的世子爷是谁?”
“废话!”旁边不由有人唾道。定国公府当今的世子爷,乃定国公沈震域与长公主之嫡长子沈长歌,此事怕是天下都无人不晓,她这一问,可简直是当众人是傻瓜。
陆大嫂得意道:“那我就实话说,我那妹夫,可就是这位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一言脱口,四下倏地静默了瞬晌,紧接着,爆开一阵轻蔑的爆笑。
“世子爷?你妹夫能是公府世子爷?!”
“哈哈哈!真是可笑!”
“照这么说,我姐夫还是当今圣上!”
她也不气恼,任由大家伙笑得四仰八叉前仰后合,矜傲着神色漫然道:
“你们还真别不信!我就实话告诉你们,我那小姑子,便是这位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侍读,跟了他得有四五年了,早就爬上了他的床!凭我那小姑子的姿色,那位世子爷可把我那小姑子宝贝的呦!啧啧!就赶前儿便平白给了我二百两。你们就说说吧,谁家会因为个丫头无端花二百两?!那不是看上了我家妹妹是什么?我是看明白了,我这个妹子啊,未来在这公府里,怕不是个贵妾也得是个姨娘,你们说,就凭我这妹夫孝敬我,我还会缺钱花么?!”
话音一落,周围众人不禁将信将疑,狐疑,“你小姑子,公府世子爷的侍读?”
“可不是!”陆大嫂傲然道:“你们可去随意打听,姓陆名临霜!如假包换!前不久还刚去过我那个租房,赶着马车,邻里邻居可都是见着了的!就有我这妹夫这层关系在,你们一个个,竟然也敢来冲撞我?!”说着又冷哂一声。
旁边的众人们个个更加忐忑了,听她说的有模有样,心态不觉间有了些动摇,面面相觑着议论。沉议间不知是谁带头忽然说了句,“怪不得我听说,前不久世子爷出面,把跟潋阳郡主的婚约给退了,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对对,我也听说了!”接着又有另一人道:“我还听说,前些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了世子爷,身边跟着的,就是一个漂亮小丫头,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还手牵着手,那个,莫不就是那个丫头?”
“一定是的!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年一次元夕,有人说在闲逸楼看见了世子爷,身边带着的就是一个小丫头,还为了她,特意参与了闲逸楼的诗会呢!”
逐渐越来越多的人出言,更加将气氛渲染得热烈。慢慢的众人的观念也渐渐开始偏颇,不时开始有人向着陆大嫂赔笑道:“哎呦陆大娘,对不住对不住,先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
“是啊陆大娘!那个……那什么!您今儿钱不是没带够吗?我这儿有!您笑纳,啊!”
陆大嫂讽蔑轻哂,漫不经心将众人奉上的银钱接过了,神情鄙傲。
令陆大嫂所没想到的是,她所说无心,那些含义深浓的话语却早已无意间落入他人的耳朵。赌坊二楼的一间雅间,一道视线越过众人静静落在她的身上,良久冷笑。
·
陆大嫂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自赌坊出来后,她用那些众人所趋奉上的银钱至京州最大的酒庄好好饱福了一顿,又整整喝下了几坛的美酒。她整张脸醉的沉熏熏的,走起路来七扭八歪,手中的大钱袋随着她踉跄的步伐呤叮作响。
“爹亲,娘亲,啥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亲……”
“清官好,皇帝好,全都不如……不如金灿灿的金子好!”
口中无意识地哼念着,陆大嫂张口打了一个酒嗝,她扶了扶墙,将钱袋中的钱捧在怀里用力抱了抱,念叨:“哎呦我的小宝贝儿哦……这啥东西,可都比不上你不是!”
咯咯地笑了两声,陆大嫂在钱袋上轻拍了拍,拐进巷子。
一道人影却拦在了她面前。
天色深浓,那人一身墨色的衣裳,令陆大嫂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与那人撞在了一处。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只能见那是一个男子,狭长的眼似笑非笑,仅盯着她,无端令人有些凛意。
“挡路了……”陆大嫂挥挥手,只当是不小心同他碰在一处,想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空气中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凌厉的锵音。
一道寒刃出鞘,在那人的手中仅微地一转,立即横架在了她的颈上。陆大娘被惊得“啊”的一声尖叫,腿膝一软立即跪在了地上,满脑的酒意立即清醒。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求好汉饶命!求求你了,饶命……”
她钱袋中的钱稀稀拉拉散了一地,在微弱的月色下泛出淡淡的光,她双手一敛将那些钱堆在他的面前,颤声哀求,“好汉!我只有这些钱了!你……你想要可以都拿去!只求好汉饶我一命!求求你了!”
她一边疯了般的不断叩头,一边还不禁用手去够不远处那个最大的银锭,悄声掩进袖中。
面前的男子自然看见了,鄙夷地扬了扬唇角。他手腕一翻,剑锋的利刃直接抵住她的喉咙,骇得陆大嫂立即噤声。
“认真回答我的话,否则你知道下场。”他声冷道:“陆临霜,是你的小姑?”
第114章 欺瞒
陆大嫂怔了一怔。
她仅是迟疑了这么片晌, 颈间便疏忽又是一凉,吓得陆大嫂再不敢犹豫,立即颤巍巍道:“啊是是是!是!”
陆大嫂一瞬猜测到这人大抵是在赌坊听说了她的那些话, 所以才会特意在此拦截住她。他能十分平顺地说出陆临霜的名字, 想来大概正是公府中人。然而这般,却更加令她觉得十分骇悚, 极担忧是她的胡言乱语,使得惹来公府的人伺机报复。
故她方才回答完, 不等对方开口, 便立即道:“她……她是世子的侍读!侍读!”
对方似乎静默了一默, 隔了片晌,再次出声道:“定国公府的世子喜欢她?”
陆大嫂闻言心下顿时一悚,惊骇得立刻出声, “我不知道!”
她紧闭着眼,颤抖着声音回答:“这……这是临霜自己跟我说的!对……对!临霜说的!临霜跟我说的!她说世子爷喜欢她!世子爷……世子爷特别宠她!都是她说的!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