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对方却显然有些不大信服,眉目微蹙,手中的剑锋一动未动, “那么世子本人呢?可曾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陆大嫂想也不想,立刻答。
这个回答显然让对方不大满意,他的声音立即冷了些许, 剑锋也逐微一紧,“没有?!”
“啊!有!有!”一道血痕立即从她的颈间迸现,陆大嫂高声尖叫,眼泪都几乎流出来, 立即道:“他、他……他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说要签下临霜的死契!还说……还说临霜未来都是公府的人!他还说希望我们今后都不要再联系临霜了!他就说了这些!就这些!”
对方闻言眉目微动,定了少顷,剑刃终于稍离了一些,令陆大嫂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定国公府的世子,为了一个丫头,花了足足二百两签下了她的死契?”
“是!是!”陆大嫂连连点头道。
似乎轻笑了一声,男子定在原地微微一默,他倏地一翻腕,将手中的剑锋敛去,轻叹了口气,“行了。”
不知他这一言究竟是何意,陆大嫂仍旧跪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她深深埋着头,止不住地磕头,大为感激道:“谢好汉饶命!谢好汉饶命!”
“你不用谢我。”男子忽然道:“因为,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做。”
对面却突地来了这样一句,令陆大嫂的声音又倏地一塞,心中又止不住地悚恐,“什……什么?”
缓缓蹲下身,男子直直盯着陆大嫂的眸。
这样极近的距离,让陆大嫂终于看清了男子的容貌,玉冠束发,容颜端正,与那天所见的定国公府世子极似,唯有那一双眼睛十分不同,狭长轻佻,莫名端着些许凌厉之色。
盯了她片晌,沈长歆嘴角微勾,伸手一捞自地上攥起一把碎银两,“陆大娘,你可是十分爱这些银子?”
碎银从指间落下,落在石板地面砸出轻响。陆大嫂本是下意识地点头,顿了一瞬又突然摇头道:“不不不!不!这些钱,好汉你若想要,就拿去!都拿去!给您给您!”
拼了命地将那些银两推到他身前,陆大嫂浑身颤抖。
一声轻嗤,沈长歆散漫地摇摇头,“我不要这些。”几张银票倏然飘到她的身旁,“这些,给你。”
陆大嫂赫地一怔。
“这是一百两,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一百五十两,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你想要的那些银子,我都能满足你。”顿了顿,他又补充,“黄金。”
“黄——”陆大嫂讶住了,拿着银票的手登时抖了,话都惊愕得堵在了喉中。
点点头,沈长歆道:“只要事情成功,这些都是你的。但是,若是不成……”
冷漠的话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一丝恐惧在陆大嫂的胸口砰然漫开,额渗冷汗。
“我绝不放过你。”
……
陆大嫂一离,整个逼仄的街巷立即静了下来。
一道身影自一旁走出来,走至了沈长歆的身侧。
望见他,沈长歆微微屈了一身,恭敬执礼,“三殿下。”
“这便是你说的办法?”目视着远处那个矮胖的女人渐行渐远,萧瑞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情绪,只是平淡的音线中总似有种隐隐约约的狐疑与鄙蔑,道:“不要最终,事情不成,反倒赔了金子进去,得不偿失。”
沈长歆淡然轻哂,“三殿下放心,只要我们计划得顺遂,这件事必会万无一失。”
“那丫头真的能有你说的那么大的助力?”萧瑞的心中仍是不免质疑,淡哼一声道:“上一次你给我送来的那个丫头,可是没什么用处。说什么在沈长歌的紫竹苑待了十几年,到最后,却给不了一丁点又用的信息。”
“方锦心在紫竹苑待的时间再久,也不过只是在外苑,总比不得陆临霜这几年,时时刻刻都在沈长歌的身旁。何况就凭沈长歌对陆临霜的态度,就不是方锦心可比得了的,所以我才说,一个方锦心算不得什么,若是能收服了陆临霜,才是事半功倍。”
他轻叹,转眸望向身侧的人,语意深长,“至于如何收服陆临霜,那,就要看殿下的了。”
·
下了一场雨,细密的雨帘沿着檐瓦漓漓坠下,淅淅沥沥,仿佛将屋内与屋外隔成两个世界。
这一日值休沐,不曾外出,临霜伴着沈长歌留在屋内读卷学习。刚过了午时不多久,安小开从门外敲响了门,说东院护院的二小正在紫竹苑外,声言要找临霜。
有过上一次的经历,临霜不免犹豫,下意识地看向沈长歌。
因屋外的雨势有些密,沈长歌没有令临霜出去,破天荒应允了安小开将二小唤来内苑,在内苑将事情讲明。很快二小被带来屋门口,立在门口恭谨地向着沈长歌见了礼,而后向临霜仔细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今日一早,陆大嫂再次来到公府,对二小称陆家夫妻已打算在这个月末离开京州,回去青水村了。然而陆秀才思妹心切,极想在离开之前,再与临霜见上一面,加之最近天气反复,使得陆松柏又不慎染了风寒,行动不便,这才遣了她来,想让临霜再次前去一趟乌巷街,最终与陆松柏见一见。
饶是临霜心中早有些准备,乍闻还是不禁怔了怔。她再三谢过了二小,又令安小开送他出去了,自己慢腾腾地蹭回了桌案前。
这个消息导致了临霜一整个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
到了傍晚,屋外的雨终于停了,夕阳踩着一轮彩虹斜挂,透过窗棂晕洒下了一层暖色斜晖。沈长歌放下书卷,侧目时便见临霜仍旧讷讷地看着窗外,魂飞天外。
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他伸出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临霜立即回神。
“呃……”
“想什么呢?”
“没……”临霜摇头,默默将头低下了。
他轻哂,微笑着注视她,忽然开口道:“想去?”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的临霜的神情忽地一顿,“……啊?”
“你哥嫂。”沈长歌言简意赅,“他们要走了,想见你,你是不是想去?”
临霜没有一时回答,似是凝神思索了片晌,忽然抬起头,眼瞳里闪着光,“少爷……”
“我不想让你去。”似乎猜得到她想说什么,沈长歌直接回答。
临霜一愕,话语顿时塞住了,又不禁懊恼地一撇嘴,“什么嘛……”
沈长歌不由笑了,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捏,道:“我不想让你去。上一次我们过去,已经将话与他们说的十分清楚了,我的确不想你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那么临霜,你的想法呢?”
“我……我……”临霜顿了一顿,支吾了一会儿,最终叹口气大胆抬起头,“少爷,我想!”
她很想知道,陆松柏……究竟要与她说什么。
在经过这一切之后,他究竟有没有过愧疚,有没有过后悔。她觉得,或许她想过去的本意,都不是为了去见陆松柏这一面。而只是想知道,在陆松柏心里,他究竟……有没有真的觉得对不起她过。
似乎看得透她心中所想,沈长歌轻哂道:“可是,若是你去了,他们又偷着把你卖掉了,该怎么办?”
“不会的!”临霜立刻道:“少爷,你放心,我会很小心,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绝对不会让他们又可乘之机!”
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望得她不由觉得心里发毛。
鼓起勇气,临霜柔下声音,“哎呀少爷,你就同意我去吧!好不好?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一个时辰内,很快就回来!你若是不放心,便就再叫个人,陪我一起去!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发誓!”
见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心中不免有了些焦躁,咬了咬唇,忽然起身绕到他身旁,蹲在他身边抚住了他的臂,摇啊摇,“少爷,求你了……我真的向你保证,我这一次不会轻易妥协,不会给他们钱,也一定不会给你找麻烦的!我会快去快回,也不会耽搁什么,拜托了……”
凝视着他一直不动声色的脸,她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口,“长歌。”
长歌。
这一声仿若忽然唤醒了什么,沈长歌的目光飘了一瞬,恍然心弦轻拨,“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的脸瞬间红了,心跳不自觉地快起来,低着头,停了好半晌,终是没能发出声来。
气氛静滞了片刻,他忽地伸手扣住她的腕,将她用力向着怀中一带,令她整个人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踉跄着跌入他的怀中。
临霜惊了一瞬,然而还未及反应过来,他的气息已落下来,贴上了她的唇。
手指颤了一下,她赫地睁大了眸,片晌双手同样慢慢拥住了他的肩,轻轻闭上眼。
空气中似乎有火花迸射,带着四周的气流都不觉滚热起来,再顾不得许多,他忽地抱起她便走向床榻,一伏身将她放下。更细密的吻在她唇瓣上流连辗转,渐渐夹带起了急促的喘息声,异样的灼热。
“少爷……”临霜在那绵密如雨的亲吻中细微出声,声音弱的几不可闻,“你、你还没关窗……”
沈长歌顿了顿,回身望了眼那半敞的窗扉,忽然又扬唇轻笑,唇轻轻落在她的耳边,“没关系,他们听不到。”
他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她的耳畔,让她的皮肤都不由得战栗起来,下意识地屈身想躲,紧接着便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明日过午,让秋杏和你一起,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她一怔,转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心中不禁一喜,可刚想开口,整个人便倏地一沉,还未出口的话便堵在了口中,她讶然睁大了眸,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唇便贴上来。
“临霜……”隽异的脸庞带了些难忍的狼狈,沈长歌的声音有些细微的喑哑,“你刚刚,叫我什么?”
“……”
“叫出来。”她咬着唇,别开脸想躲,却执拗地被他硬掰了回来,蛊惑人心声音响在耳侧,“我想听你叫,再叫我一遍。”
半垂半敛的床幔倏然晃动了一下,临霜双手一紧,眼眶都不禁泛上泪色。她忽然张了张口,一个有些破碎的声音逐渐发出来,却极似呜咽,“……长……歌。”
他露出笑。
“再叫一遍。”
“长歌。”
“再一遍。”
“长歌。”
……
四下风似乎忽然大了起来,拂得纱幔不断轻飘,垂斜在半空荡出水波般的波纹。
夕光斜映,晖色如霜。
第115章 诡骗
第二日将近午时, 秋杏伴着临霜一同来到了乌巷街。
与临霜所想的不同,当临霜敲开十八号屋的房门,出来开门迎接的却并非是声称想要见她的陆松柏, 而是陆大嫂。见到她, 陆大嫂似乎颇为惊喜,可是目及她身边所相伴的秋杏的那一刻, 神思却不由顿住。
“陆松柏呢?”不愿与她过多交涉,临霜劈头便问。
僵了瞬晌, 陆大嫂轻扯出了一抹笑, 连忙召唤着两人入了屋门。“临、临霜!”她的视线在秋杏的身上游移了片刻, 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我问陆松柏呢?”临霜却不曾理会,目光淡静地直视着陆大嫂。
“哦……你哥啊!”陆大嫂讪讪地笑笑,双手紧紧地纠蹙在一块儿, 神思一动一个念头飞起,立即笑道:“你哥他前几日染了风寒,这不,今日一早就咳得厉害, 就去那头街上的医馆瞧了瞧。临霜,这位姑娘,你们先进来喝口茶吧!来, 坐下喝口茶慢慢等!估摸着没两炷香就能回来。”
“临霜……”要寻的人却不在,秋杏眸望了临霜一眼,用目光询问要怎么办。
临霜闻言有些失望,随意瞥了一眼陆大嫂, 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走进屋内,“不用了。”
想了想,她又望声冷说道:“我时间不多,还是就在这儿等吧,或者他想和我说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陆大嫂怎能不知她究竟在担忧什么,更知以临霜的性子,恐怕事情急不得。她心下仔细一思索,最终还是应着临霜的提议,笑着说:“你那个哥哥你还不知道?他想和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会跟我说?罢了罢了,你若执意要在这里等着,那便等吧,但是小心昨儿刚下过雨,当心染了潮凉!”
说着便为她们二人分别扯来了两个小木凳,随她们坐下了。
可未想这一等,竟等了好半天,都没能等到陆松柏回来。
日头渐高,头顶的太阳逐渐开始火辣起来,直直映在小院之中,将整个院内的一切都晒得暴烈。秋杏与临霜坐了一会儿,不多时便有些忍不住了,盛夏的阳光毒烈的可怕,晒得皮肤都忍不住灼痛,连带着口干舌燥起来。
眼见着时辰将近,临霜不由有了些急躁,再三望了望天色,眉宇间按捺不住心烦意乱的躁色。陆大嫂端着两碗凉茶,搁在两人的面前,笑呵呵道:“这天儿这么热,你们两个等了这么久,估摸着也渴了,来,快喝点凉茶!也好去去暑气。”
“谢谢大娘!”拭了一把额汗,秋杏嚅嚅地道。
或许真的是过于口渴,秋杏接过了茶碗便一口饮尽了。临霜本想阻止,可还不等开口,便见秋杏已然撂下了空杯擦了擦唇。
她犹豫地看了看她,半探出的手还是放了下,眼神中略有些担忧。
仔细观察着临霜的神情,陆大嫂轻轻一笑,将余下那一碗茶推到她的身旁,“临霜,你也喝些,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可别还没等你哥回来,你倒又闹了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