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桑果然不出乎叶清溪意料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叶清溪沉默下来。
此时薛大婶不安地走出书房,仍然抱着些许希望地问卫桑道:“卫大夫,我儿……可还有别的法子?”
叶清溪敛下情绪,看向卫桑。
卫桑只得轻咳一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薛大婶道:“虽然我医术不佳不足以诊出令郎的病症,然而我这儿有一瓶药,谓之‘神药’。它通常会有神秘莫测的功效,乃是我从宫中习来,一月一颗即可。”
薛大婶激动地接过“神药”,盯着它的目光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般灼热。随后她像是猛地醒悟过来,慌忙道:“神药珍贵,不知……不知要多少银子一颗?”
卫桑本想说不要银子,可想起叶清溪的叮嘱,“通常人都会认为不要钱的没好东西”,便道:“一钱银子一颗,里头有六颗,可保半年。”
不能太便宜,显得这神药太廉价不值钱,也不能太贵,否则就真成了骗钱了。而卫桑他们在出宫之前就已想好,他们这些人自顾自组成“医研会”,所有卖出“神药”所得都会上交医研会,用作共同研究,转而造福百姓。
这个价格恰好是薛大婶承担得起的,叶清溪先预支了工钱给他们,而他们吃住都在叶清溪这边,几乎不用花什么钱,因此并不会为难。
薛大婶让卫桑稍等,跑去拿银子,卫桑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叶清溪,后者轻声笑道:“卫大夫就多担待些,这也是为了所有百姓。”
卫桑点点头,除了继续钻研医道,让所有靠“神药”“骗”来的银子都有个正经的用途去向,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了。
“若遇上特别穷困的,也可以减免,卫大夫自己判断便好,但还需注意保密。”叶清溪笑道,价格歧视这东西,从经济学上来看是相当合理且应当的,但放在普通群众中间,就会引发不满了,“凭什么同样的东西,我要花一钱银子,他却只要一个铜钱?不公平!”
薛大婶很快便取了钱过来,卫桑接过碎银后立即放入药箱,似乎连多拿在手上一会儿都觉得不妥。
薛大婶似乎还有话想说,看着卫桑小心翼翼地问道:“卫大夫,你说这药是从宫里习来的……那、那莫非种牛痘一法,正是您想出来的?”
卫桑一愣,下意识看向叶清溪。
叶清溪眨眨眼,抢在卫桑之前笑道:“薛大婶,你没猜错,方才卫大夫已经说过了,这是他和他‘医研会’的同伴一道想出来的,之后进献太后,太后大喜,便全国大范围推广。”
薛大婶面上一阵激动,她家离京城也算近了,种牛痘的法子从京城开始向周边辐射时,他们是最初的受益者,当时全小镇人都差不多去接种了,多年前天花肆虐,他们镇上人十去其三,算是疫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不知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岁数稍微大点的都记得当时的惨状,因此听说有法子能挡住天花又没有任何性命之忧后,便人人争相去接种。当然,总有些人不信邪,就是有那么十几人不肯去接种,结果,这十几人里有五人感染了天花,三人悲惨死去,其余接种者,竟无一感染!剩下的没感染的,吓得赶紧去接种了牛痘。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发明种牛痘之法的故事便被传得神乎其神,没想到救了那么多人的神医,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年轻得可以当她儿子的普通大夫!
“卫大夫菩萨心肠啊,不知多少人都因你而得救,卫大夫将来是要白日飞升的啊!”薛大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当年目睹了天花惨状,对之十分畏惧,因此能让人此生都不必再害怕天花之人,于她来说不啻于在世神仙。
卫桑见叶清溪这个真正的发明者将“锅”往自己身上扣,不好反驳,又听薛大婶那过于夸张的赞美,登时便脸上发红,实在是羞愧难当。
叶清溪见卫桑满面无措,近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过,忍不住弯眉浅笑起来。她一个外来者,自然没必要留什么名字了。就让卫桑这些“医研会”的创始人们成为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吧,当然他们那些宛如突降的现代知识,大概会成为后世着重研究却始终无法勘破的历史谜团之一吧,想想还挺有趣的。
卖了药“骗”到了钱之后,卫桑也不好久留,只低声跟叶清溪说了一句过几日再来拜访,便回了苏家医馆。
过了没一会儿,薛大叔买完东西回来,听说薛齐昏倒,顿时急得六神无主,随后又听闻有神医来过,留下神药,面上又涌现激动希望之色,忙奔去看望薛齐。
薛大叔和薛大婶一道见过薛齐后便相继出来,叶清溪没有放过这次好机会,像是不经意地叹道:“听卫大夫说,宫里的御医医术高超,若薛齐出生勋贵便好了,能请动御医给他看病,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来。”
她说完便就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薛大叔似乎隐有意动,看了眼薛大婶,薛大婶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双双叹了口气。
叶清溪故意问道:“怎么了?薛大叔,薛大婶,你们似乎有什么……”
她故意停顿。
薛大婶推了下薛大叔,让他回去书房看着薛齐,随后才拉着叶清溪走得远了些道:“唉,不瞒姑娘说,其实齐儿不是我与老伴的亲生儿子。”
叶清溪有些吃惊地看着薛大婶,在薛大婶看来,这是她对这个事实的惊讶,然而叶清溪自己清楚,她是惊讶于这消息得来的轻易,她不过就是随口试探一下,没有想过真能得到什么消息,可看薛大婶的架势,是准备和盘托出了?
叶清溪道:“……哦?这……这可真让人意外!”她真有些鄙夷自己在过于诧异和惊喜之下的演技。
好在薛大婶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注意力没在叶清溪身上,只听她又是一声长叹道:“当时我夫妻二人一直没孩子,好多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还是没能怀上一男半女,那时候我们都不再想了,谁知这时候遇到了齐儿。”
叶清溪双眸微微睁大,薛大婶的描述,跟她之前设想的,竟然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离宫的宫人带着小皇子隐居乡野的剧情,莫非她一直以来都猜错了,薛齐真的只是跟萧洌有相貌上的巧合,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薛大婶继续道:“那时候齐儿还在襁褓之中,看着也就几个月大。是个眼生的男人抱来的,问我们要不要儿子。”她忽然捂着脸哽咽了一声,“那就是个天杀的人贩子啊,可我们夫妻太想要孩子了,便将他买了下来。”
叶清溪心情复杂,没想到薛齐的来历竟然是这样……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当时那襁褓的用料来看,齐儿当是来自富贵之家。”薛大婶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若当时我们没鬼迷心窍留下了齐儿,而是将他送交官府,或许便能找到他的家人。他家定是富贵之家,自小肯定能找名医看病,吃上名贵的药,或许便不会跟如今一样虚弱。是我们夫妻不好,硬是留下他吃苦了啊!”
叶清溪见她哭得难受,只得先柔声安慰道:“至少薛大叔和薛大婶待薛齐不薄,若他还在那人贩子手中,只怕已经死了,或者遇上对他不好的夫妻了吧。”
薛大婶的讲述,到底还是令叶清溪惊讶。薛齐是被人拐卖的,有谁那么厉害从皇宫里将他拐出去?
见薛大婶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叶清溪只能继续安抚她,等她稍微冷静了些,才又问道:“那人贩子样貌衣着如何?”
薛大婶微怔,十多年前的事了,她记忆已有些模糊。
叶清溪又补充道:“看着像是个粗人,还是有些身家的模样?”
薛大婶几乎绞尽脑汁,才犹犹豫豫地说:“好像……好像看着还挺文雅的。”
叶清溪若有所思地点头。
却听薛大婶又道:“又好像,又好像有些匪气。”
叶清溪:“……”十多年前的事了,薛大婶的记忆也不可靠了啊。
薛大婶见叶清溪不再问那人贩子的事,用暗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叶清溪道:“姑娘,你先前不是说,齐儿与你的旧识有些相像么?说不定,说不定那人便是齐儿的亲爹!”
叶清溪差点连口水都喷出来,萧洌当然不可能是薛齐的亲爹啊!
她正了正神色道:“薛大婶,我说的那人岁数不过与薛齐一般大,也就比他年长几岁,断不可能是薛齐的爹。”
薛大婶一阵失望,又想起了什么,充满希望地问道:“或许,那是齐儿的兄长?”她见叶姑娘独自一人便拥有不知底线的银子,便知叶姑娘很可能出身不凡,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叶姑娘的故人,自然也是贵人。若真能寻回齐儿的真正亲人,让他能将病治好,便是从此再也不能跟齐儿相见,她也心甘情愿啊!
“此事……晚些时候再说吧,如今我便是想见,也见不到那人。”叶清溪苦笑,她自然没有透露萧洌的身份,只道,“卫大夫不是给了‘神药’么?先试试,说不定薛齐的病能治好。”
若齐儿的病能治好,他们夫妻二人便不用与齐儿分开了!
薛大婶连忙点头,心里也偏向于先试试神药,她有些扭捏地说:“齐儿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姑娘暂且为我夫妻二人保密。”
“我晓得的。”叶清溪郑重点头。薛齐身体不好,知道这种消息对他没好处,况且薛大婶他们也接触不到萧洌,甚至根本不知道薛齐身份的一点端倪,她好歹还有个玉佩可以通过京兆尹联络上太后,这断定薛齐身世的事,说不定还得落在她身上,薛家三人还是不知道线索为好。
她对此跃跃欲试,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再接触到萧洌的机会。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要小心些,别害了薛齐。对薛齐来说,他想要怎样的身世呢?他会想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么?
叶清溪长长地呼出口气,听薛大婶连连道谢,她只勉强笑了笑。其实薛齐的真正身世究竟如何,她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根本跟萧洌没什么关系。
薛大叔突然从书房跑出来惊喜道:“齐儿醒了!”
薛大婶连忙往书房跑去,叶清溪落后了一步,连忙跟上。
薛齐还在叶清溪书房的躺椅上躺着,他有些迷茫地望着四周,似乎还在回忆着什么,当他看到叶清溪时,瞳孔突然一缩,张口便问:“你说的话,可算数?”
叶清溪一愣,想起他昏迷前的事,刚要回以肯定的答案,又怕他再一次激动地晕过去,但也怕说不算数的话,他会因为气愤而同样受刺激昏迷,顿时陷入两难之地。
薛齐见叶清溪不说话,顿时急了,挣扎着坐起来,急匆匆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能出尔反尔!”
“……我没有出尔反尔。”叶清溪不得不开了口,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说还算数,你该不会再昏过去吧?”
薛齐终于看了眼身下的躺椅,面上浮现一丝恼怒:“当然……不会!”
叶清溪见他如此,便点头道:“自然是算数的,你随时都可以取阅。”
她话还没说完,薛齐便从躺椅上起来,两眼放光地走到书架前,像是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般,欣喜地一一看过去。
叶清溪忍不住感叹,薛齐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看到薛齐那欣喜若狂的模样,薛大婶又是担忧又是感激,小声对叶清溪道:“多谢姑娘。”
“小事一桩。”叶清溪随口回道。她默默看着薛齐,忽然觉得他对某样事物入迷的模样,也跟萧洌有那么点相像……
那之后,薛齐开始长时间占用叶清溪的书房,好在叶清溪更喜欢外头的秋千,因此二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薛齐已吃了一颗“神药”,他本人没什么感觉,但薛大婶却偷偷跟叶清溪说过,她感觉薛齐吃药后精神都好了很多。叶清溪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她觉得更可能是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书籍而导致的亢奋吧,毕竟她知道那“神药”从疗效上来说并没有用。
这一日,叶清溪正在秋千架下看书,忽然有人敲门。薛大叔去开了门,回来后说有位姓萧的公子在外面。
叶清溪猛地丢下手里的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院子,准确地找到停在附近的一辆马车,不顾院子门口正要说话的男子,蓦地跑了过去。
第71章 摄政王
身后的男子惊讶地望着叶清溪从自己身边一掠而过, 刚要叫住她, 忽然见她自己停下了脚步。
叶清溪被冷风一吹,思绪一下冷静下来, 忽然意识到, 这个姓萧的公子绝对不会是萧洌。其一, 她和萧洌最后一面那么惨烈,他不会再相信她, 那时没能杀了她,如今不找来杀了她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那么客客气气地让下人来敲门寻人?其二,退一万步,就算萧洌清醒后原谅了她同时也后悔了,他若来必定风风火火,而不会是这样的温和做派。其三,萧洌虽是皇帝,太后移交给他的权力少之又少, 他想瞒着太后出宫, 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若让太后知道了他出宫的目的, 太后绝不会放他出来的。
叶清溪望向那辆低调得看不出任何端倪的马车,一时踟蹰。是刚巧有个姓“萧”的公子找她?还是……里面的是皇家的另一位萧姓血脉?
那通报的男子趁着叶清溪停下脚步,忙追了过来道:“叶姑娘, 我家主子有请叶姑娘入马车内一聚。”
叶清溪也没有拐弯抹角, 直接问道:“是摄政王吗?”
那男子敛眉低头道:“叶姑娘过去就知道了。”
叶清溪回头看了眼, 薛大叔正靠在门口紧张地盯着她这边,像是怕她被人拐跑了似的。
叶清溪道:“我胆小,不知是谁,不敢乱去。”
万一她上了马车,对方一关车门绑了她就跑,她上哪儿说理去?好歹她还有那么一点土豪的自觉,自身的安全必须注重。
那男子没想到叶清溪如此警觉,无奈只得低声道:“正是摄政王殿下,还请叶姑娘莫要再耽搁了。”
“我问你,摄政王脸上有几颗痣?分别在何处?”叶清溪道。
男子愕然。
好在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稍一回味就明白了叶清溪的验证之意,虽极其别扭,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殿下脸上并没有痣。”他就只想赶紧让人过去,不然耽搁了这么久,殿下该觉得他无能了,连个人都请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