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这病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么?”叶清溪下意识地问道。
薛大叔一愣,呵呵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叶清溪却没被他明显言不由衷的话骗过去,只是不想太过咄咄逼人,便压下没再提。
薛大婶在听到动静之后也走了出来,薛大叔解释了几句,薛大婶立即喜笑颜开,忙道:“姑娘大善,我夫妻二人定不会耽误姑娘事的!”
叶清溪笑道:“我姓叶,叶清溪,清澈的溪流的清溪,大叔大婶叫我清溪就好,不必如此见外。”
“那怎么使得?”薛大叔还没有说话,薛大婶便立即道,“叶姑娘是主子,我二人是帮工,这个要分清楚不好乱的。”
叶清溪说了几句也没能改变薛大婶的想法,便只好不再提起,反正到时候怎么对待他们,是她自己说了算。
薛大叔和薛大婶还顺便介绍了下他们的儿子,名字叫薛齐,今年十五岁。薛齐身体不好,这会儿他爹娘在他自然不必出来待客,叶清溪也不好巴巴的非要去见他,这晚便只能到此为止了。她跟二人约好,后天他们将事情都处理好了,便一起去她的院子。
叶清溪没好意思留在他们那儿蹭饭吃,留下二两银子当做定金,便先回去了。但她没有回去那个冷冰冰的院子,而去跑去客栈要了间客房,准备接下来的两日便在客栈里过了。
叶清溪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古代也尝试一把“在酒店宅着”的痛快,她白日出去吃东西,闲逛,晚上回客栈睡觉,还顺道去了周大娘家,告诉他们请帮工的事已经敲定,让他们放心。
如此颓丧了一天两夜之后,到了跟薛大叔和薛大婶约定的日子,她早早便回了自己那个没住过一日的院子,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人推着辆板车而来,身边跟着一男一女,正是薛家三人。
叶清溪迎上前去,先看了下薛齐的脸色,见他因走了这些路而气喘吁吁,唇色苍白,忙侧身让开:“快进去歇着吧。”
薛大婶刚伸手去扶薛齐,却被他轻轻挣脱开,他踉跄着加快了脚步,低着头也没看叶清溪,便走入了院子里。
薛大婶有些尴尬地说:“真是对不住啊,齐儿就是这么个性子。”
叶清溪不在意地说:“不碍事。”比这个性子糟糕得多的她都遇到过,这么点小傲娇,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叶清溪本想去帮薛大叔推车,却被他慌忙拒绝了,只好跟薛大婶一起进院子。刚进院子,她就看到薛齐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走过去道:“这边厢房都是空着的,你们想住哪里随便选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薛齐便看了过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眼,里头似乎有属于少年的倔强,还有属于将死之人的绝望和恐惧,也有仿佛看淡了一切似的浑不在意。
即便只是从薛大叔和薛大婶的只言片语里,叶清溪也能想象得到这少年自小到大有多么痛苦。
她很想告诉薛齐,她认识一些很厉害的大夫,说不定能治好他的病,但她又怕他早已经被类似的希望到绝望而打击得体无完肤,万一这次也没法治好,说不定便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薛大叔是说过薛齐曾说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之类的话,但薛齐毕竟活着,这说明他依然有顽强的生存意志,否则他早死了。所以,她希望能保护住那微弱的生存意志,希望他真能好起来。
这大概算是因为他和萧洌如此相像而引起的爱屋及乌吧。除此之外,明明家世命运如此不同的两人长得这么像,她不知道这究竟只是个巧合,还是有某种原因,她想弄清楚。
皇宫之中。
身着黄袍的年轻皇帝坐在御座之上,下方跪着几个身着不同品级官袍的男人。
萧洌脊背挺直,面容严肃冷厉,充满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他身边不远坐着的太后,却微微敛着眉目,虽神情平静,然而她稍稍皱起的眉却显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正当下方几人因恐惧而颤抖时,萧洌终于开了口:“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几人立即磕头,同时口中或者高呼“冤枉”,或者高呼“皇上饶命”。
萧洌冷冷看着下方众人,嘴角忽然一勾,轻笑道:“敢如此贪腐,就该有与之相对的胆量,你们却是如今这个模样,实在让朕失望。”
几人不知萧洌的用意,一时噤声,有大胆的抬头看向萧洌,却被他眉间的冷意吓得仓惶低头。
萧洌转头看向太后道:“这几人罪证确凿,不知母后认为该当如何?”
太后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行关押,容后交于刑部处置。”
“母后,这不是给他们疏通的可趁之机么?”萧洌咧嘴笑道,“朕认为,这几人罪当诛。”
“洌儿,此事不可儿戏,还是……”太后沉声道。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洌打断。
他嗤笑道:“母后,朕还是一国之君么?”
太后一怔。
“若朕连杀几个贪官污吏的权力都没有,那还当什么皇帝,不如由母后另选贤德之人算了。”萧洌讽笑道。
太后愣了好一会儿,盯着萧洌的神情变了又变。
跪着的几人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慌忙向太后求情。
太后只觉烦躁得不行,无论是这些该死的声音,还是萧洌如今这反常的模样。
“洌儿,这……”
太后还想说些什么,萧洌却蓦地起身,含笑望着太后道:“看来母后已有新任皇帝的人选了……或者说,母后想着自己当这皇帝?儿子甘愿退位让贤。”
萧洌的话说得太后面色铁青,她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道:“这些人随你处置吧。”
萧洌大获全胜,却一点都不见高兴,他坐了回去,冷笑着看向下方哭嚎成一片的人,扬声道:“给朕拖出去,杖毙!慢慢的来!”
随后他嘴角噙着笑,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拖出去,听到外头传来的仗打声和被塞住的哭嚎声,他突然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起身道:“朕还是去找表妹吧。”
第69章 昏倒
叶清溪让薛家人随便选地方住,她还特意说了前面的厢房。可薛大叔和薛大婶二人谨守本分, 万不敢住在一旁, 非要住到后头临着厨房的下人房去。叶清溪拦也拦不住, 只得任由他们去了。
在薛大叔和薛大婶选住的屋子时,薛齐便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似的。
叶清溪偶尔看他几眼, 倒没想着怎样他。她的疑问,大概还是要薛大叔和薛大婶才能替她解惑了。
薛齐身子不好, 选好屋子后薛大婶立即去铺好床褥,又稍稍打扫了本就还算干净的房间, 让薛齐过去歇着。
随后,叶清溪和薛家夫妻签订了一份帮佣文约,上面有写清楚二人的具体职责,包括做饭,打扫屋子, 驾马车(待买),看家等等。而叶清溪提供住宅,以及二人加起来一个月三两的工钱。这可比二人出去打零工赚来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这份文约期限暂定一年, 之后又去找了周大娘当见证人按手印才算完, 一式两份, 一边一份收着。
有了帮工之后, 叶清溪的院子总算热闹了起来, 在薛大婶的帮助下, 她把自己住的主屋也收拾了一通, 勉强能住人了,只是毕竟这才第一日,屋子看起来还颇为冷清,缺少些生活气息。她想,等她多住些日子,渐渐往屋里添东西,便会更多些人气了吧。
叶清溪边打扫边跟薛大婶聊天,因此得知了不少事。这家人本住在距离京城二百多里地外的一处小镇上,他们一家三口在那儿居住倒还过得去,算不上富足,倒也衣食无忧。后来为了薛齐之事,他们不得不离开了一直居住的地方,不辞辛苦来到京城。他们到京城已好几个月了,差不多就是叶清溪进宫之后的事,夫妻二人一边打零工一边找大夫给儿子看病,只是二人初来陌生之地,实在没太多的谋生手段,薛大叔只能卖一身的力气,而薛大婶则替人做些刺绣、浆洗的活,勉力维持着生活。如此一来,为了活下去就费尽了全部的力气,除了偶尔给薛齐抓些药养养身子,他们也没能找尽京城的大夫。
叶清溪将话题往薛齐身上引导:“薛大婶,薛齐小小年纪,心气倒是很高,我看他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
谁不愿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薛大婶立即喜笑颜开道:“就承姑娘吉言了。齐儿确实有出息,唉,若不是被他这身子拖累,只怕早能扬名了。”说到后来,她又难过起来。
叶清溪忙转移话题,又好奇道:“老家没人愿意资助他么?若我遇上这样一个神童,定要交好,将来说不得便能有大回报。”
薛大婶叹气道:“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乐意往窟窿里砸银子啊!齐儿这病,先前在家乡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活不过十五……好在他如今虽艰难了些,到底还是活过了十五岁。”
“薛大婶不必忧心,京城藏龙卧虎,多的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一定会找到能治好薛齐之人的!”叶清溪忙宽慰道。
“希望如此吧!”薛大婶忧郁地叹道。
叶清溪又道:“薛大婶,我有件事觉得还挺奇怪的。不知薛齐他……”
薛大婶奇怪地看着叶清溪道:“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那就恕我冒犯了。虽说只跟薛齐见过两面,但我总觉得他与薛大叔不太相像……反倒是像某个我过去曾经见过的故人。”
“故人,是谁?”薛大婶脱口而出,忙又讪讪笑道,“是我多问了。”
是当今的皇帝啊……
叶清溪道:“无妨。其实也不算特别像,但我与那位故人分别后只怕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我大约是因此才会感觉更浓吧。”
听到叶清溪语气伤感,薛大婶也不敢再多问,忙道:“若诚心想见,老天爷定会安排的,姑娘不要太伤心了,免得伤坏了身体。”
叶清溪勉强笑了笑道:“但愿吧。”
话题过了她也不好再强行扭转回去,只得暂时作罢,等以后有机会了再问。不过从薛大婶的表现来看,薛齐的身世确实有些古怪。薛齐长得像萧洌,样貌自然是俊秀的,而薛大叔和薛大婶则是典型的农民模样,长得非常普通,不但如此,从五官的细节上来说,也跟薛齐差了不少。比如,薛齐有一对薄唇,而薛家夫妻二人却是相当厚实的嘴唇,二人的眼睛都是单眼皮,但薛齐却是双眼皮,这让男身女相的他更多了丝如水的气质——前提是他不要拿眼睛白别人。
或许,正如她想的那样,薛齐不是二人的亲生儿子。不过二人待他是极宠的,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并且完全不像是宫里人托孤的模样对薛齐的态度有异,反而就只像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不见任何恭敬,只有一片拳拳爱意。而且,若真是她之前开脑洞想的那样,他们又怎么会接受自己的雇佣,还对自己泄露了不少信息呢?难道说,他们虽然是被拜托的人,但后来遇到了什么,导致陷入如今的窘境,不得不求助于人?至于他们对消息的泄露……一部分是为了取信于她必须说的,而另一部分,则是他们演技不过关,不小心漏出来的?
叶清溪实在想不通,便只得暂时压下疑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反正她也无事可做,之后慢慢试探吧。
至于薛齐本人,恐怕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吧?
有了薛大叔和薛大婶二人的帮忙,叶清溪终于过上了跟在宫里差不多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她本想去买些成衣来穿,不过薛大婶做衣服手艺不错,说是何必浪费那钱,便揽下了帮叶清溪做衣裳的事。衣料是叶清溪自己去布庄选的,不好不差的那种,她多买了好些,让薛大叔扛回家,并让薛大婶给每个人都做套新衣。二人跟她客气,但到底被叶清溪以各种理由说服了,二人对她感激愈盛。
又过了七日,四人都穿上了新衣。叶清溪也逐渐重新习惯了在宫外的日子,每日里无所事事,不是看看书,便是练字,偶尔看薛大叔和薛大婶忙碌。其实她也没多少事让他们做,但二人根本闲不下来,听叶清溪偶然说起秋千,薛大叔就用略显拙劣的手艺给她在院子里打了个架子,真给她弄了个秋千。她谢了薛大叔的好意,干脆让他将秋千下方换成椅子,是她过去在公园里常见的那种。之后她又请薛大婶做了不止一个抱枕,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秋千椅上慢慢晃荡,在刚刚好的日光下或看几页书,或闭目睡一会儿。
这些日子她跟薛齐的交集少得可怜,薛齐住在后头,平常他也不太爱出来,见到她时他基本只是看她一眼,根本懒得跟她有更多交流,她也无能为力。
叶清溪本想着尽快去找来卫桑给薛齐看病,不过其一,她不知卫桑有没有出宫,其二卫桑的医馆并不在京城里,而是在报国寺山下的桃花镇里,过去总要有个半日多,因此,她便打算再等等。
是日微风习习,被阳光染得带上些许暖意,叶清溪倚坐在秋千椅上,昏昏欲睡。此时,薛大婶正在厨房忙碌,薛大叔出门买东西去了,薛齐又在屋子里待着,院子里一片寂静,岁月静好。
叶清溪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太和谐的感觉,慢慢睁开眼,便看到薛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她。见她突然睁眼看过来,他蓦地退后一步,因偷窥被人发现而羞窘,面颊泛红。
叶清溪正要开口打个招呼,却见薛齐已压下心中的尴尬,视线斜着道:“哼,连妇容都没有,真是不成体统!”
叶清溪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她坐没有坐相,太过随意了。
叶清溪根本不在意他这种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话,见他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她坐着的秋千椅和那柔软的靠枕,她大方地站起来道:“你要来坐坐吗?”
薛齐的脸腾地红了:“谁、谁要坐啊!”
叶清溪道:“我请求你来坐一下……不骗你,坐着真的很舒服。”
“我才不坐。”薛齐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不走,却也不过去,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叶清溪突然笑了下,出乎薛齐意料的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几步带得他来到秋千前,趁着他脚步不稳时将他按坐下去。
薛齐终于反应过来,口中恼怒地叫道:“你干什么!”说着就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