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想了好一会儿,虽说并不认同叶清溪这种做派,不过想想她过去几个月大概被养得娇了,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回来,便也没多说什么,今后银子没了,她总得再学着如同过普通日子的,到时候她再帮她就是。
因此周大娘便给了一对老夫妻的地址,这对老夫妻把家里田地卖了,几个月前带着个病弱的儿子来京城看病,夫妻二人每日打零工过日子,但因岁数大了,一般人家不愿意雇佣他们,一家人日子过得煞是艰难,周大娘接济过人家好几回,反正剩下卖不掉的包子放到第二日也不好卖了,就算是行善积德了。可所谓救急不救贫,周大娘自己一家就不富裕,自然也难以对那家人帮助太多。
叶清溪谢过周大娘,便准备去找那对夫妻。周初九自告奋勇说要陪叶清溪去找,叶清溪看了眼青娘的脸色赶紧拒绝,一溜烟便跑走了。
去找那对夫妻的路上,叶清溪想得很明白,若那对夫妻人靠谱,她便雇佣他们,让他们带着儿子一起住到她院子里,算是帮他们省房租了,再预支他们些工钱,让他们先把儿子的病治好要紧,若那对夫妻不靠谱,她就借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赶紧带孩子去看病。
毕竟不是自己赚来的血汗钱,怎么用都不心疼,再加上还有那么多地可以收租,她根本不怕会饿死,按照目前的物价水平,京城的百姓一年赚个二十两就能过得很好了,这还是以一户人家来论的,她光光三千两银子,就能吃到死了,自然不怕挥霍。
想到这里,叶清溪抱紧了她的包裹。
得注意路上的小偷,别让人把她的钱财都偷去了。她丢了人,总不能连钱都没了。
叶清溪忽然遥遥回头,明明看不到皇宫的一点踪迹,她依然伫立了许久。
也不知道萧洌现在如何了?她还记得她重获呼吸时隐约看到的萧洌的最后一面,他面容呆滞,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似的,看得她心疼不已。事后回想起来,他竟是边掐着她边哭的,不知当时他有多么难过。
她压下心中的酸涩,继续前行。
皇宫内。
乾清宫的寝宫内一片狼藉,只因萧洌醒来后便在找“表妹”,见不到人,他便疯了似的砸东西,直到徐媛跟着太后匆匆而来。
看到徐媛,萧洌眼神一变,蓦地大步流星地向她走去。徐媛被他身上的戾气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萧洌在她身前一步远处停下,凝视着她,言笑晏晏:“表妹去哪里了,叫朕一阵好找?这些奴才也太没用了,连表妹这么大的活人都找不着。表妹,你说,朕是不是不该放过他们?”
徐媛看向太后,太后抿了抿唇道:“洌儿说的是,来人啊,把他们都拖下去!”
萧洌笑眯眯地看着几人鬼哭狼嚎着被拖下去,忽而又看向太后道:“母后,朕似乎不慎错过了今日的早朝,还请母后帮帮朕……朕该是个好皇帝,怎能不好好处理国事呢?母后,你说可是?”
太后深深地望着萧洌,许久道:“……洌儿说的是。”
第68章 替身
叶清溪按照周大娘的指点来到了一处显得有些破败的小院子, 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会儿之后又敲了敲,同时问道:“有人在家么?”
里头没什么声音,就在叶清溪打算放弃时,她隐隐听到里头有一阵咳嗽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到了院子门后。
门开了,叶清溪正想扬起笑脸,神情却在看清楚那人之后呆住了。
来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大概因为长期生病的缘故,身体很瘦弱,眼底有着化不开的青黑,只一双眼睛留着少年人该有的些许活力。但令叶清溪愣住的不是这个,而是此人竟有五分像萧洌,只不过这个少年的五官比起萧洌的更柔和,说是女扮男装都有人信。
叶清溪稍微退出去一点, 侧头看了眼旁边,再迟疑地看向那个少年——不是她的幻觉, 她眼前真的有个少年,并且这个少年真的长得很像萧洌!
叶清溪的一系列动作令少年皱起了好看的眉, 他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来找谁的?”
他刚说完, 便捂着嘴急促地咳嗽了好几声。
叶清溪忙回神说道:“我是周大娘介绍的, 来找薛大叔和薛大婶的。”
少年道:“他们不在, 你晚点再来。”
他说着就要关上院子门, 叶清溪忙抬手撑了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请问具体是多晚?午后,下午,晚饭前还是晚饭后?”
少年抬眼白了白叶清溪:“你好啰嗦啊。”
“抱歉,我想弄清楚具体时间,免得跑来跑去,我也累,你也烦。”叶清溪耐心地解释道。
少年道:“那就晚饭前吧!”
说完他就退后一步,啪的一声将院门关上。
叶清溪怔怔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好一会儿才终于平息下来,随后脚步声远去,最后是房门发出的吱呀声,最终归于平静。
她没想到自己出宫的第一天竟然会遇到这么像萧洌的男孩子,那男孩应当就是薛大叔夫妻二人那病弱的儿子吧。因为他长得很像萧洌,她下意识的对他多了些耐心。
叶清溪出宫时时辰尚早,此时还不过是上午,距离晚饭还早着呢,她想了想,便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些能储存很久的腊肉,再加上新鲜的羊肉猪肉,整整提了二十来斤,回到了包子铺。
此时在外间看店的还是青娘,见叶清溪去而复返,她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落到了她提着的东西上。
叶清溪吃力地将东西放下,对青娘笑了笑:“之前是周大娘和周大哥救了我,那几个月里一直拿我当小女儿小妹妹看,我都没能报答他们,真是太罪过了。”
青娘一愣,下意识地回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叶清溪提来的肉从礼物的角度来说不算特别多,但也不算少了,青娘见她如此客气,自然不好意思再摆一副晚娘脸,连忙招呼叶清溪坐下。
“那我便叫您一声嫂子了。”叶清溪笑道,“我不坐了,您继续忙吧。”
“这么客气做什么啊,你叫我一声嫂子,就是我的小妹,快坐。”青娘扬声喊了一句清溪来了,这才对叶清溪笑道,“你啊,就把这儿当是自己家,千万别跟我客气,不然我跟你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嫂子。”叶清溪眯眼浅笑。
周大娘和周初九闻声纷纷出来,见到叶清溪便问她帮工找得怎样了,叶清溪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说了刚才的事,只是把那少年长得很像她的一位故人这事给忽略了。
眼看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又见叶清溪拿来那么多肉,周大娘硬要留叶清溪吃午饭,叶清溪推辞了一番后只能答应了。
周大娘在厨房做饭,有青娘打下手,用不着叶清溪帮忙。包子今日已卖得差不多了,周初九收拾了一下,便将前门关上。
叶清溪想帮忙他们却不让,她便只能拿凳子坐着看他们劳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吃午饭时,周大娘热情地给叶清溪夹菜,她一边推让一边往嘴里塞米饭,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忙低了头不想让人察觉。
吃过午饭后叶清溪想要帮着收拾,周大娘却拉着她的手道:“清溪,你那院子收拾了没有?”
“还没吧……”叶清溪不太肯定地说,她连院子门都没有进去过。
周大娘听出叶清溪不确定的语气立即叹息了一声:“你说你这小丫头,这么不让人省心,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
叶清溪忙笑道:“周大娘,没事的,过不了两天我便能习惯一个人的日子。”
这话里隐隐透出些酸涩,周大娘摸了摸叶清溪的手,突然起身道:“走,大娘帮你收拾收拾院子去!”
“不、不用了……”叶清溪慌忙起身想要拒绝。
然而周大娘手劲大人也倔,让周初九和青娘二人留下,拉着叶清溪便出了门:“你住的院子在哪儿呢?”
叶清溪又感动又无奈,只得领着周大娘去了那院子。
进入院子时,周大娘眼睛一亮,赞叹道:“这院子挺大,挺清爽的呢。”
叶清溪点头附和。
周大娘将院子的边边角角都参观过去,末了说道:“清溪啊,你就一个人,怎么住这么大的院子?”
“是认错我的人家给我的,我一开始也不知有这么大,后来瞧见了,只得请帮工。”叶清溪道。
周大娘点点头:“没人收拾,要不了几日这院子里就得积灰!”
这院子里该有的桌椅板凳都有,不过厨房用品还得再重新添置,还有被褥等,换洗衣物叶清溪就带了一身,之后还得再买。
周大娘口里列着清单,半晌后道:“你这得拉一板车的东西回来啊!”
“没关系,我如今也有银子了,到时候雇一辆车就行。”叶清溪说着,挑出一百两银票递过去,“周大娘,之前您帮我许多,我都没来得及报答您,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给您这个了,万望您不要推辞。”
周大娘一愣,慌忙推拒:“这怎么要得?大娘家有手有脚的,大富大贵不行,还是能养活自己一家的,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这不是给您的,是给未来的小侄子小侄女。”叶清溪笑道,“周大哥都有了媳妇,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喜了吧,可不能委屈了嫂子。”
周大娘一顿,又摇头道:“可这也太多了些!你把银子都给了我,那你自己呢?喝西北风去啊?”
叶清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儿还有呢!将来我还要找事做的,哪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周大娘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这让我良心难安啊。”其实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她的财产足够她痛痛快快地活到死了。
周大娘最终还是在叶清溪的坚持下收下了银票,不过她也附带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先帮叶清溪买齐生活用品,最后剩下的她再收下。
叶清溪知道生活用品用不了多少银子,自然没有拒绝。周大娘肯收下银子,对她来说已经是稍许安慰了。
一下午,周大娘领着叶清溪跑东跑西,终于将她院子里的东西买齐全了,雇了辆车拉回去。眼看着快到晚饭时间,周大娘热情地邀请叶清溪一起回去吃晚饭,叶清溪想起了薛大叔那边的事,便言辞委婉又态度坚定地拒绝了,甚至连周大娘说要陪着她一起去都没答应。
她还想试探些问题呢,周大娘在场,便不大方便了。
近冬日天色晚得早,叶清溪踏着暮色来到薛家,再次敲门。
这回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却有半头白发的男子。看到叶清溪,他愣了愣才问道:“不知姑娘……”
“我晌午来过的,当时你们不在,只有你们的儿子说要我晚饭前再来。”叶清溪道,“他没跟你们说么?”
薛大叔有些尴尬又憨厚地笑了笑:“实在是对不住,齐儿身子不好,性子难免有些顽劣。”
“不碍事。”叶清溪宽容地笑了笑,“我是周大娘介绍来的,她说大叔夫妻俩需要固定的活计,而我也恰好需要帮工,我是来问问,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工钱都好商量的。”
薛大叔一愣,面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愁眉苦脸地说:“不瞒姑娘,因齐儿的病,我们夫妻打零工时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怕到时候耽误了姑娘的事。”
“这没大碍的,我也没那么多事要做。”叶清溪笑道,“就是可能需要二位住在我那儿,当然,因为我家院子大,你们可以将儿子也一起带上。”
薛大叔起先大喜,但又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是个好心人啊,只是我儿要治病煎药,怕弄得姑娘家都是药味。”
“没事,我不讨厌药味。”叶清溪道,“巧的是,我家里只有我一人。”所以只要她不介意便一点问题都没了。
薛大叔惊讶地看向叶清溪,如此年轻美丽的姑娘,看模样也不像是寡妇,怎么家里就没人了呢?也忒可怜了!
“这……这……”薛大叔想不出什么还要交代的,想应下来,又觉得自己是在坑人,一时犹豫不决。
叶清溪道:“薛大叔,我都在这儿站这么久了,你也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薛大叔这才意识到,二人竟然就在院子门口聊了起来,还聊个没完,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他忙退后请叶清溪进去。
叶清溪如今已经想好要雇佣这一家人了。明明家里情况如此困难,薛大叔也不想坑人,将自己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可见是个实诚人。再加上那个跟萧洌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她就更不想错过了。
“大叔,你儿子的病是怎么回事啊?”叶清溪问道。
薛大叔叹道:“这是自打娘胎里就落下的毛病,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药都不见好,前几个月他……怕他出事,我夫妻只得变卖田地来京城,想要给他找个好些的大夫看看。前段时日不是全国都种牛痘了吗?我听闻发明这个的神医就在京城里,而且不是御医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便想来碰碰运气,可打听了很久也试着找了一些大夫,都没太大起色。”
叶清溪心道,你们要找的神医就在你们面前啊,可惜她这个假神医半点医术都不懂,自然没法帮人。不过,她想到了卫桑等人,今日上午他们应当已经得知她出宫的消息了吧?说不定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能在宫外相逢。不过,太后也有可能隐瞒她出宫之事,反正几个民间大夫,随口一句话就能打发了。而那些大夫本就是因为她而召集起来的,如今她被赶出了宫,想来他们也快了。先前她列的计划里,他们本就是要出宫的。
转瞬间,叶清溪又注意到了薛大叔话里另一个有些违和的地方,本来她不该交浅言深的,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薛大叔,你说怕他出事……可是他因为治不好病而发脾气,乃至轻生?”
薛大叔没想到叶清溪这么轻易便能猜到,先是一惊,随即也不再隐瞒,只叹道:“齐儿说,治不好病只能一辈子躲在家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
他像是忘记了叶清溪的存在,絮絮叨叨地说:“齐儿天生聪慧,别人读书要看好几次才能记住,他看一眼就够了,小时候他连说话都比旁人早。可他这身子不好啊,先生都不愿收他,就怕他病倒在私塾里,他心气儿高,自己读书,可是,他身子不好,读了书也没法去考科举,又有什么用处呢?唉,都是我没用啊,没照顾好他,让他成了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