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刚到?那您回英国公府了?”
虞墨戈没回答,目光贪恋地她脸上扫视,怎么看都看不够。她都二十了,可怎么瞧都像个才刚及笄的少女。明明是尖尖的小下巴,脸蛋却圆润润地,挂了抹绯色像带了晨露的桃子,他心头一痒忍不住捏了捏。
容嫣“哎呀”一声推开了他的手。
“我只与昌平侯世子借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这些。”虞墨戈弯眉笑道,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容嫣这才反应过来。“世子他知道……”
虞墨戈淡笑,没多解释却道了句:“不要去肃宁了。”
“为何?”容嫣惊讶地看着他,“是你建议我去的。”他不支持自己了?
“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容嫣松了口气,笑道:“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人去,还有叶府的管事和表弟呢。”
“叶寄临?”虞墨戈神色平淡,可语气明显不太满意。
嘴怎么就这么快呢。容嫣悔,可又觉得有趣。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豁达的“纨绔”竟也会吃醋了。他是在吃醋吧?
“祖母让他随着,我哪拦得住。总不能把他捆上吧……”容嫣嘟囔,眉心越拢越深。
“这主意不错。” 虞墨戈挑眉打趣道,摸摸她头又问:“你是非去不可吗?”
容嫣很坚定地点头。
虞墨戈敛色,默声沉思了会儿,笑了。道了句“好,那便去吧。”再没他话了。听闻门外好似有人徘徊,趁容嫣走神的功夫又将她搂进怀里,捏着她下巴在她唇上吮上一口。若非怕她见不得人,他真不想松开了。
昌平侯世子可是准时,说一刻钟半分都不差,敲门而入。虞墨戈无奈看了他一眼,好生不知情识趣,怪不得丧妻这么些年还是孤身一人。
容嫣随表兄去见姑母,跟在他身旁心中疑惑却又不敢问,一来怕他,二来……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提自己和虞墨戈的事……
二人到了雅间门口,容嫣突然有点紧张。想到姑姑和祖家决裂,也不知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忐忑的心在见面的那一刻瞬间安定,容嫣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长相极像的妇人登时产生一种亲近感,这便是血缘。
然对方好似并没有她这般激动,殊胜容颜冷若霜雪,可她的冰冷并没拒人千里之外,而是给她生了份独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靠近,想从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底探索出什么。
最后一次相见容嫣才两岁,是她出嫁那年,那之后容家人任何一人她都没见过。
“姑姑。”容嫣试探地唤了声。
“嗯。”容画淡应,淡得好似从九霄云外飘来的。
容嫣一时恍惚,然角落里清越的笑声把这冰冷的气氛打破,一年刚及笄的小姑娘跳了出来。笑盈盈地唤了声:“表姐?”而她身后,稍长她的男子上前揖礼,也含笑唤了一声表姐。
这便是容画与昌平侯的十七儿子赵子顼和刚及笄的女儿赵悦人。
与母亲的冷淡不同,二人笑容欢喜,让人看着便心情极好。
“好漂亮的表姐!”赵悦人打量着容嫣,感叹一声。又转头瞧了瞧母亲,对着二哥失落道:“和母亲真像,比我做女儿的还像。”
赵子顼摸摸妹妹头。“你也漂亮,你像父亲。”
“父亲没有母亲好看……”悦人嘟囔句。瞥见门口的大哥,忽而奔了过去。拉着他道:“我听闻虞三少爷回来了,大哥可见到了?”
乍然听到“虞三少爷”容嫣心一惊,难不成他们都认识。可也是,都是武勋世家,谁跟谁没点联系。
赵子颛低头看着妹妹,冷冰冰道了句。“见到了。”
“在哪呢?”悦人迫不及待问。
瞧她那模样,赵子颛皱眉,面相更冷了。“在哪也不是你该问的,好生陪母亲和表姐。”说着,对容画施礼。“夫人,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当初容画入门,赵子颛抵触,不肯唤这个只大他三岁的女人为母亲。直到后来,他接受了她,在心底已经把她当做母亲恭敬时,这个称呼依旧没改。
赵悦人看着大哥出门,眼神好不失落,可再转头面对容嫣的那一瞬,依旧笑容灿烂。拉着她随母亲坐下了。
容画好似并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个容家亲人。叙旧?她们已经没有旧可叙了;寒暄?她们毕竟是家人。她的经历没什么好谈,容嫣的事她也都听闻了,想必同样不愿被人提起。于是她想了想,拣了个随意又看似亲近的话题:
“今儿是来相亲的?可中意了?”
容嫣窘,因为方才刚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没有,我只是随舅母来看戏,不曾想她安排了这些。”容嫣神色间有些反感。
容画懂了,便也没再问。二人又沉默了,容嫣看着平淡的姑姑,问了句:“您过得可好?”
“好。”她终于牵了牵唇角,可下一秒仍是无色。
听杨嬷嬷说姑姑原来是个爱笑的,想必成为今日这般,还是逃不开那段经历吧。
“容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他们想让你回秦府,结果却被你闹得让容仲琨休了万氏。”容画淡淡道。刚听闻这些的时候,她好不惊讶,没想到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竟能做出,若是当初自己也能如她这般坚持,那结果……
“我知道你如今寄人篱下,不过总比在容被人左右强得多。叶府虽待你好,可总归是外姓,若是有何需要的你便来找我。我毕竟是你姑母。整个容家也只有大哥待我真心,他不在了,我该替他照顾好你。”明明是让人感动的话,可她说出来还是那般平淡。
容嫣莞尔。“谢谢姑母记挂,我过得挺好的。”
容画点了点头,再没其他可言语的了,二人又恢复了最初的静默。连一旁的兄妹二人都看得插不上话。
朝窗外看看,那出《千金记》已经唱完了,二人不热络也实在留得尴尬,容嫣主动告辞。
容画应了,然就在侄女转身的那刻,她又开口了。“我们也不听了,临走前随你一起去和叶夫人道个别吧。”
楼上,严二夫人可没心思看戏了,放才那一幕她好不窘迫,眼下想把槅扇关上,又怕陈氏多心;不关,陈氏时而瞟来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想来想去,还是走吧。
然才一开门,便瞧见容嫣随着一贵夫人上楼。猜也知道是昌平侯夫人,一溜烟她又窜了回来。
陈氏见了容画也很惊讶,不过到底是世家出身,雍容不失礼仪。她邀请侯夫人入座,容画辞谢。“不了,我只是送容嫣回来,顺便与您招呼一声,道个别。”
容画一开口,一旁看戏的宁氏愣了。这侯夫人长得美就算了,连声音都这么好听,不疾不徐,天生带着贵气。瞧瞧那气质,矜贵优雅,冷冷清清带着仙气简直不似人间应有,便是画师也难描个囫囵来。
陈氏也算个美人了,然站在她身边,竟被比得没一分出彩的地方。娶妻如此,真是造化。
据说昌平侯还是从自己堂弟手里抢来的夫人呢!不怪他那般宠她。就说几年前她大病一场,昌平侯不惜重金请医拜佛,见人没好转,急得竟入宫求皇帝批准把太医院的太医都请来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侯夫人算缓过来了,再瞧瞧侯爷,日护夜守地,威风凛凛地大将军都瘦得脱了相。
当初不知道羡慕了多少内宅夫人,哪个不觉得自己这一世算是白活了。若是有个男人如此对自己,就是折了阳寿也值了。可这位夫人倒好,从始至终也没个笑脸。就是冰也捂化了,可她就是块千年硬石,暖都暖不了。
也不知道这位“冰美人”今儿想和陈氏说点什么。
“容嫣是我亲侄女,本该由我这个姑姑照顾,如今留在叶府,劳烦您了。”
“侯夫人严重了。”陈氏笑道:“嫣儿也是我们叶家的后,都是应该的。且祖母对她可真真是当亲孙女疼的。”
“代我谢过也老夫人了。”容画颌首,难得浮出一丝笑意,接着又道:“可她毕竟姓容,是我容家的女孩,日后她若惹麻烦给贵府带来不便那请您告之我,或直接把她送来便好。没教养好她是容家的错,自然由我做姑姑的来管束。”
“这……”陈氏费解。这话是从何说起啊。“夫人您多心了,容嫣聪颖乖巧,怎会惹麻烦呢?她知书达理,全府上下没一个不喜欢她的,都拿她当做心尖肉去疼,更不舍得她离开了。”
容画淡淡点头。“不舍便好。”说罢,目光瞥了眼隔壁的宁氏一家。
陈氏这才恍然,脸登时窘得发红,怕是都要滴出血来了。
这位侯夫人哪里是在客套,她是在埋怨自己今儿给容嫣相亲,撂话给自己听呢。她是想说:不想留容嫣,便别用这法子把人往出推,容嫣不是没处去,还有她这个姑姑呢。
眼下连宁氏也看出来了,这哪里是来道别,分明是给自家侄女撑腰来了。
这昌平侯夫人的腰杆子,可不是一般的硬啊。
宁氏睨了眼容嫣,心里突然酸溜溜的。除了和离,其实娶她也不是没好处。从钱财上可以联系叶家,从权势上可以攀结昌平侯府,两全其美。想想自家儿子,虽认真却是个木讷的,不懂得人际往来,这在官场没个后台托举着,如何能青云直上。别看他大伯是次辅,他们也就沾了个名声的光。那严恪忱清正死板地连他小儿子严璿都不管,能管他侄儿严瑨?不可能,所以还不如靠自己,若娶个能让他少奋斗十年二十年的妻子,何乐而不为?
算得心花怒放,宁氏积笑上前,谄笑道:“侯夫人误会了,谁会不喜欢容家小姐,别说是叶夫人,就是我看见这姑娘心里都好不熨帖,像见了自己亲闺女似的。叶夫人还打趣要联姻呢,我说啊,谁家若能娶了容姑娘,那可真得当佛供着……”
她媚笑地看了眼陈氏,陈氏嫌恶地挪开视线,没搭理她。容画清冷则瞥了她一眼,两片殷红的薄唇微动,扯出的弧线好看得让人心动。
然她却道了句:“供佛,也得看看自家龛够不够大。”
说罢,连个侧目都没给她,对着容嫣冷淡淡道:“我回了,有事便来府上找我。”想了想又补了句。“没事也来看看。”便转身带着下人走了。
宁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下意识摸了摸脸。疼,被打得真疼。于是招呼都没打,灰溜溜地带着儿女走了。
陈氏看着容嫣,想解释什么,可开不开口。
这件事是她的错,她有私心,可她也是为了儿子。这天下当娘的,哪有不盼着儿子好的,为了儿子连命都霍得出去,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可她自认为也没有对不起容嫣。她是愿意拿她当女儿养一辈子,可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就是亲妈也没有误儿女终身的啊。况且严家少爷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是个老实人,定会把容嫣放在手心里宠,不会再重复秦晏之的老路的。只是她没料到严夫人是这么个势力的人,若早知道也不会选了他家。
可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个罪,她是落定了。
陈氏已经想好回去会如何面对沈氏的质问了,然没成想回到叶府容嫣对此只字未提,全然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连叶衾和叶怡也不敢多一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容嫣怨她,但做人要恩怨分明,这件事三舅母是错了,但不等于她所有的事都是错的,她也有对自己好的一面。她只能用陈氏的为母之心劝说自己不要计较,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自己惹得叶家上下不宁。叶家待她不薄,如此,便是忘恩负义了。
陈氏的心病在于叶寄临,如果容嫣出嫁了,想必她也不会为此忧虑了。
这一刻,容嫣突然想到他……
“春闱后,我娶你。”
他真的会娶吗?
在容嫣平寂的心里,某个她察觉不到的角落,竟默默发了颗芽,是期待的小种子……
第48章 牡丹亭
“虞晏清明日便要离京了,您作为平羌将军必然要随行。不过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 正确与否, 您都不要纠正, 也勿与他发生争执, 让他去做,您能撇得越干净越好。”
“这……”赵子颛犹豫,眉峰高耸。受父亲影响他向来是以国为重,见不得兵败将亡, 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兵失策, 他不可能坐视不管的。便是战死沙场也不会放任敌军一兵一卒。
两人交往多年, 虞墨戈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气。忠贞耿直, 和自家二哥无差。然越是以国为重的人,越容易被掌控,高尚的信念转眼便可以成为被利用的软肋。前世首辅就是利用他对国的忠诚把他操控在股掌中,这辈子,不能重蹈覆辙。
“我知道兄长您的顾虑,您是怕他损兵误国, 让边疆百姓陷于水深火热。”虞墨戈不屑冷笑。“您还真是高看他了, 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北虏不挑衅, 怕是他连黄河都不敢过。您若信我, 便听我的吧。”
赵子颛想了想,沉重地点了头。“我信,我知道你必然有你的理由。不过若是北虏越过黄河, 我不可能坐以待毙,这是我的底线。”
虞墨戈勾唇点头。“好,谢过。”
两人说定,赵子颛想起什么,踟蹰又道:“……这话我本不该提,不过那容家姑娘是母亲的侄女,我还是想问问你与她可是……”
“如你所见。”虞墨戈从容应。
赵子颛惊讶。“你们果真有情?你可清楚她的身世,对她可是真意?”
虞墨戈笑了。“这才认了亲,您便护上她了?放心,早晚你我二人会亲上加亲的。”
赵子颛关心容嫣是不想母亲忧心而已。不过想想这个虞家三少爷,不论是行军打仗还是生活中从不按套路出牌,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于是他含笑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还请兄长暂为我守秘。你也知我如今处境,不想给她招惹麻烦。还有,请您帮我个忙,眼下我被盯得紧,您可出侍卫几人护送容嫣出行……”
方才赏灯,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虞墨戈见到了思念的人,他本想奔过去却蓦然发现她身后鬼祟的几个黑影,跟踪利落纯熟绝非一般毛贼。容嫣不惹怨不招仇,只怕这人是他引来的。所以他不想她远行,可又不忍阻挠她的志向,只得出此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