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确定虞墨戈南行,容嫣每夜都在做这个梦,时而惊醒,吓得她满头大汗。然再看到枕边的他,她长舒口气,钻进他怀里抱紧了他……
诏书是下了,可因为荀正卿拖着,南行的日子始终定不下来,倒是争暖的婚期先到了。
成亲头一晚,争暖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起了,两只眼睛竟带了黑眼圈。宁氏看下人给女儿梳妆画眉,竟出了神,不自觉眼圈红了。
容嫣进闺房时,宁氏单指试试眼角,含笑道:“你怎也来这般早,带着身子多歇会。”
“歇的日子有的是,争暖大喜可就这么一日。”容嫣含笑,把给小姑准备的贺礼送了来。她才拣出一对红宝石牡丹耳坠子,便听闻门外有欢笑声。是程氏和孙氏到了。
程氏看到容嫣微怔了下,笑道:“三弟妹来的可早。”
“大嫂二嫂也早。”容嫣点头。
自打樾哥儿被送到卫所去,程氏便把自己关在后院养身子,平日里孙氏会去陪她。丈夫都不在,妯娌两个相伴。容嫣了解程氏的脾气,所以越发觉得孙氏好性子。可后来听宁氏道,她照顾程氏实则是三分体恤,七分情面,因为孙氏是程氏远方表妹,无亲无故,自小养在程府,孙氏嫁入英国公府也是程氏促成的。
程氏看着容嫣手里的耳坠子叹道:“好精致的红宝石啊,这质地,琳琅阁可是少见。”
一旁的寄云笑了,回到:“这是皇后诞辰那日,娘娘赏给三少夫人的,说是进贡的。三少夫人想图个好寓意,便给六小姐带来了。”
程氏啧声,对着惊喜的争暖道:“到底还是你三嫂疼你,如是,倒显得我们贺礼浅了。”
“都是情义,哪来的轻重。”宁氏补了句。结果容嫣手里的耳坠子给争暖带上了,端详着如琬似花的女儿,她越发地不舍了。她终于想明白,想要去疼女儿的时候,她又要嫁了。
眼见婆婆情绪不对,孙氏拿出一只木柙插话道:“这是送你的,虽比不上你三嫂的,却也是二嫂的心意。”说着,拣出木柙里的镂雕双凤金丝镶嵌脂玉对镯。镯子很精致,只是样式有不算新。
程氏瞧见,眉头不禁蹙了起来。“你还真拿来了。”她对着孙氏嗔了句。“不是不叫你送这个吗,当年的嫁妆,你还当个宝贝似的。人家争暖身上哪个比不及你这镯子,你在瞧瞧三弟妹送的,也不怕人家说你小家子气。”
这话说得是一点情面没留,孙氏握着捏着镯子的手僵在那。容嫣瞧得出她是在忍,只是她不知道为何要忍。
争暖看看二嫂,笑着接了镯子,道了句“谢谢二嫂。”连个犹豫都没有,双双套在了手腕上。
程氏撇嘴,瞪了一眼孙氏便笑着给争暖梳妆去了。
天微亮时,老夫人徐氏也来了,后面跟着二夫人婆媳,三夫人,还有虞瑶和吴奚。
吴奚见了刚刚披上霞帔,正带凤冠的表姐眼神痴迷,不由得笑叹了句:“表姐真美。”
争暖透过铜镜和她对视,脸红了。而二夫人袁氏则噗地一声笑了,“瞧把你羡慕的,你的好日子也快了。”
府上都知道虞瑶有意和叶家联姻,虽还未正式提亲,不过也是日程上的事。而至于吴奚与秦翊的事,也只有老太太和宁氏婆媳三人知晓。
眼下又提这话,吴奚瞥了母亲一眼,别别扭扭,脸色难看极了。袁氏还到她是姑娘家害羞,可程氏瞧着不对,她害羞,她娘虞瑶脸色怎也这般差!
宁氏舍不得女儿就这般嫁了,于是在英国公府设宴,宴请宾客及迎亲人后,再风光地将女儿送上花轿。所以迎亲队伍还没来,亲朋同僚倒是来了不少,虞墨戈随二叔和孤鸣招呼。
昌平侯世子这也颇是用心,争暖虽是续弦,可排场上也不能差了。昌平侯府给足了体面,迎亲队伍颇是壮大,其声势赶超头婚,连五军都督府的前后军大都督都跟来了。迎亲的送亲的并在一起,英国公公府简直汇了半个朝廷。
虞墨戈款待诸位同僚,容嫣则随母亲与婶母嫂嫂们接待亲朋女眷。
英国公和老夫人已经高坐正堂,等着新郎来给奉茶。
赵子颛身材颀高,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人挺拔俊朗,却又带着十足的英气。他从马上翻身而下,才穿过英国公府的仪门,便听闻身后有唱和声响起,众人望去,竟是首辅来了。
众人有点怔,赵子颛也不例外。从朝堂上讲,荀正卿和昌平侯是文官武职,无甚交集;从私下里讲,二人也没什么交情,所以他们可没请他,也请不动他。
荀正卿下轿,对着神情不解的新郎官道了贺,目光便对上了虞墨戈,他沉稳一笑,道:“我是来送亲的。”
送亲那便是英国公府的客。虞墨戈没含糊,坦然伸臂,淡定道:“谢首辅赏光,您请。”
荀正卿瞄了眼赵子颛,含笑道:“今儿是世子大喜,自然新郎先请。”说罢,遣下人抬了贺礼,跟着赵子颛入门了。
虞墨戈跟在他身后,神情略重。
自己的成亲他都未曾来过,家妹出嫁,他竟来恭贺,怕这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第96章 送亲
首辅亲自来送亲,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都惊愕不已。本还欢庆的“半个朝堂”此刻一时沉寂了许多, 纷纷对他施礼, 不免拘谨了些。
荀正卿也意识到了, 微笑,略显和颜道:“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没那么多虚礼。”说罢,让出焦点的位置, 退到一旁。
赵子颛稳步迈入正堂, 对着主位上的英国公及老夫人行磕头礼, 奉茶。老夫人笑吟吟地递上了封红, 赵子颛接下,又给宁氏行礼。
宁氏看着女婿,嗓子有点紧,小声道了句:“往后争暖便交给你了。”饮下了茶。
吉时未到,众人入宴。虞墨戈请首辅入上席。
荀正卿与老国公招呼,敬过酒后, 便唤虞墨戈坐在了身边。
“你的喜宴未能参加, 今儿恭贺, 也算陪个不是。”荀正卿举杯笑道, 说着, 饮下了。
虞墨戈回敬,笑道:“首辅大人严重了,我大婚的贺礼您可是送到了, 酒也喝过了。”
荀正卿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虞墨戈成亲第二日,他可不是请过他,在栖雁阁,而且他的大礼便是左佥都御史一职。想来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如今的虞墨戈已经是三品副都御使,不久便要作为封疆大吏南巡了。
荀正卿笑笑,切入今儿的话题:“南巡的事,你可想好了?”
虞墨戈摇了摇头,无奈之意尽显。“此事可容得我去想?皇帝诏书已下,我没得选。”
“抗倭是今上的心患,能派你南下,必然是对你重视有加,可不要辜负了今上啊。”
“首辅大人说得是。”虞墨戈点头,随之叹道:“只是这抗倭哪里有那般简单,南边沿海的事您比我清楚,秦大人胸有韬略,智勇双全,可依旧是平不了。想想我未曾谋面的岳父容伯瑀容大人,便是亡身于倭寇刀下。父母离世,拙荆久不能释怀,如今我又要南下抗倭,她心里必然感伤。我们新婚不久,她又有孕在身,实在是有愧于她。”
这是要拿儿女情长来说事吗?虞墨戈到底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顾虑。荀正卿看着他淡笑,应和着安慰道:“诏书已下,虞大人怕是回避不了了。”
虞墨戈敛容,郑重道:“不知首辅大人可能相助?”
荀正卿摇头。“皇帝金口玉言,可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虞大人此行是非去不可了。知道您有难处,我也于心不忍。你若信我所言,我便与你聊聊,南行避免不了,起码可以提早归来。”
“那下官便先谢过荀阁老了。”虞墨戈斟酒,举杯而尽。
荀正卿抿了口,对他道:“抗倭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你看看秦抚台,去了一整年,越陷越深。你若想早日归来,便不要涉足那般深,毕竟你是以总督的身份去的,职责是提督一方军民政要。军政紧要,民政便不紧要吗?全力抗倭是好事,可你想没想过,大肆举兵带来的后顾必然是沿海百姓民不聊生。南方富庶,举国税收沿海便占了三分之一,动乱必然会拖垮民生,若导致国库赤字,更何来的财力支撑抗倭。所以抗倭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懂得循序渐进。”
“阁老所言极是。”虞墨戈赞同道,“下官从未想过这些,如是说,这剿匪还真是急不得。”
“对,急不得。除非你如秦赴台,抱着不平倭乱不回京的决心,把毕生精力都抛在那,不然我还是要劝你,点到为止。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虞少夫人,她已经失去至亲,你不想她再次经历悲痛吧。放心,我会上书,让你尽早去尽早回的,总不能让虞大人瞧不见自己儿子出世吧。”
“谢首辅体恤。”虞墨戈神色微亮,笑道。“下官知道该如何办了。”
荀正卿满意点头,又敬了杯酒。
都是聪明人,不管彼此心思如何,眼下是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二人心领神会,话题又转回到了喜宴上。
虞墨戈这便陪着首辅,容嫣那边也没闲着,她跟着宁氏陪女眷。毕竟带着身子容易累,宁氏心疼她,让她先去耳房去歇歇,容嫣忙得手心出汗,黏腻腻地正要去净手,言谢去了。然才经过檐廊,便瞧到角门里窜出个少年来。
“嫂嫂!”少年唤声。
容嫣惊愕。“小少爷?你怎来了?”
秦翊笑笑。“我同荀大人来的。”
“你跟他?”容嫣觉得有点可不思议。秦翊却解释道:“我昨个听家里那位嫂嫂道他今儿会来,我便求她替我言语声,我今儿便跟着来了。”
荀瑛能帮他,看来他和新嫂嫂的关系处得不错,容嫣欣慰。随即看了看左右,见身边除了云寄再无他人,她又道:“你为何非要来?莫不是为了吴奚?”
“是。”秦翊倒是坦然,笑容灿烂。“而且,我也想看看嫂嫂您了。”
“你这样可不行,上次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们不要给彼此造成难堪了。”
“我知道。”秦翊认真道,“我只是远远瞧她一眼便好,不会扰她的。”
秦翊不是糊涂孩子,况且女眷和男宾分席,他也应该没这机会,不会胡来的。容嫣点头,急着去净手,欲和他道别,话还没出口,便问身后有人唤了声。
“我说方才瞧不见你,三弟妹在这呢!”
容嫣回首,是程氏。她挽着二婶母袁氏,身边随着孙氏,还有身后的虞瑶母女——
吴奚一眼便瞧见了秦翊,二人对视,秦翊神色淡定,吴奚努力安奈,不由得拧紧了手里的帕子,盯着他目光错也不错。可就是这么个眼神,让程氏瞧了个着。
没人识得秦翊,大伙盯着这个俊朗如玉的少年打量,目光好奇,容嫣只得介绍道:“这是秦府小少爷,秦翊。今儿随家人来送贺礼的。”
话一出,大伙微怔。秦府?能想到的还有哪个秦府,自然是容嫣曾嫁过的那个秦府。
秦翊从容施礼,温润而恭歉,翩翩少年郎不乏君子气度,倒也颇招人喜欢。容嫣嫁进来前,大伙多少也对她有过打探,知道这位小少爷在她身边养大,如弟又如子,眼下二人再遇,叙叙旧也没什么说不过的。
几人含笑回礼,唯是虞瑶有点愣。
这便是女儿中意的秦家小少爷?长得果然俊,除了稚嫩未退,气宇斐然倒也不比叶家二少爷差。他不是还中了解元?虽说叶家二少爷是状元,可毕竟二人年纪差得多,待秦翊如叶寄临那般年纪,还不定如何出息呢。拿出来这些算算,秦翊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他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出。她可不想女儿嫁过去便一点地位都没有,不但要看嫡母的脸色,连嫡出的姑嫂也要忌惮着。瞧瞧大房二儿媳妇不就知道了,说话没她的份,还常被晏清媳妇压着,头都抬不起来。
想到这,虞瑶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可还有让她更难堪的——
程氏瞧着英气的少年,忽而笑道:“这么俊的小少爷可是少见,不愧是郡君养大的孩子,可惜我没个闺女妹妹的,不然定要与你说亲呢。”说着,眸光一闪瞟到了吴奚,打趣道:“姑母瞧中叶家二少爷了,我瞧着秦小少爷也不错呢。”
这话说得可有点失礼,不过大伙只道她是世子夫人当惯了,还当自己被人宠着,说话没个顾忌。几人脸色尴尬,没回应她,却也没当回事。唯是虞瑶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即便是玩笑也犯不上怒至于此吧,程氏瞥着虞瑶,然再瞧瞧赧颜娇羞的吴奚,思及一早提到叶府时小姑娘的抵触,她越发地觉得自己揣测是对的了。
小姑娘与这秦翊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众人尴尬沉默,倒是袁氏开口了:“赶紧吧,吉时要到了,咱不是还要到闺房陪新娘子去,别耽误时辰了。”说罢,她拉着虞瑶带着几个小辈去了。
这一聊,容嫣也没了净手的时间,只得匆匆和秦翊道别,跟几人去了。
吴奚搀扶着容嫣跟在最后,穿过角门时忍不住朝后望了眼,秦翊还在。见她目光恨不能黏他身上似的,容嫣扯了她胳膊一把,直接把她拉过角门,墙壁遮住了她的视线……
闺房里,争暖正抱着宝瓶等候时辰,连绣着金丝喜凤的红绸盖头都已经盖好了,生怕哪一步落下,会耽搁了时辰似的。
袁氏和虞瑶笑她,道还没瞧过哪个姑娘这么急着嫁人,恨不能马上入了花轿才好。
争暖心情极好,听她们逗自己不但不恼,在盖头地下还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惹得嬷嬷连连叹声,哭笑不得道:“六小姐呀,您哭不出来便罢了,咱可不能笑啊。”
“哦。”争暖应了声,可大伙完全想象得出她躲在盖头地下抿唇偷笑。
笑便笑吧,她能嫁得这般可心,何尝不是修来的福气。要知道有几家姑娘能这般遂意,大都还不是父母媒人给选个门当户对的,不情不愿忐忐忑忑地嫁了,至于和对方磨合不磨合得来,全凭运气……
想到这些,吴奚越发地羡慕起争暖来,落寞失神,也没注意身边的人,不小心被碰了下,手里端着要给争暖喝的莲子百合粥溅了出来,不偏不倚,都落在了容嫣的裙裾上。
吴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把粥递给嬷嬷,低身便要去擦表嫂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