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柏咳嗽了一声清醒了过来,用手捏住身上那只作乱的手。
他噎了一下,三口两口地把芒果卷吞入腹中,目色暗沉油亮,仿佛能滴下水似的。
男人眸色一片可怕的宁静,压低的声音有无法掩饰沙哑:“男人的身体不能随便摸,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赵兰香又喂了他一只,笑眯眯地道:“哪里危险了?”
贺松柏真是对她这样毫无防备又大胆纯真的模样气急,如果换在平时他一定会很无奈的,此刻他浑身发热,气急之下把人抓住了摁在了床上 。
手劲很大又很粗暴地捏了一下她柔软的肌肤。
没有说话。
万籁俱寂,窗外偶尔传来水塘里咕咕的蛙叫声。
然而心跳声更剧烈,剧烈地几乎要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赵兰香圈住了男人劲瘦的腰,“好了,不要生气了。”
“我想叫你起来看一样东西。”
她蹙起了眉,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贺松柏眼瞳一片黑亮发沉,他说:“我现在有个很恶劣很卑鄙很下.流的想法,你不要总把我想得那么好。”
“总是这样——”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里泄露出了一丝的无奈。
“引诱我。”
男人喘着浓重的粗气,那紊乱又粗重的呼吸声简直无法掩饰,他狼狈地把头撇过一边。
赵兰香摸着他短板寸的硬硬的头发,从男人滚烫的身下爬了出来。
“对不起。”
“穿上衣服起来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贺松柏深吸了几口大气,翻起身来摸了一件上衣,利落地穿了起来。
赵兰香提着灯盏,带着男人来到了牛棚。
她把微弱的煤油灯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照亮了牛棚里这个“新来的”大家伙。
黑亮气派的大横杠二八式“凤凰”牌自行车,浑身上下被人仔细地擦得纤尘不染,黑色的油漆油光滑亮,锃亮崭新的金属泛着白光,车把上夹着一捧淡紫色牵牛花。
仿佛一个骄傲的将军,昂首抬头地等待检阅。
贺松柏看见自行车的那一刻,心窝烫极了,犹如炽热的岩浆在喷发。
他克制住情绪,上前摸了摸它。
“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过她能弄到一辆自行车,但贺松柏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赵兰香弯起了眉,双目宛如揉进了星星似的,深情又亮灿,她笑眯眯地说:“当然是送给你的意思了。”
“骑着这辆车,愿你顺顺利利,岁岁平安。”
贺松柏听着女人的祝福,心又烫又暖,很想把她搂紧怀里用力地亲。
实际上他的手脚也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他狠狠地亲了口她的头发。
“妈.的,老子怎么这么稀罕你。”
赵兰香捏了捏他腰侧的肉,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多赚钱、少打架,闷声发大财,两年后攒够聘礼大胆地来我家。”
“到时候不会再有人嫌弃你的地主成分了。”
贺松柏闻言,既激动又不敢置信。
他没有应她,但是他却在心里大声地回应了她这热烈的请求。
他摸了摸她的脸蛋,又嫩又滑,吹弹可破,她从来没吃过苦头、没挨过清贫的日子。他要更努力,更更努力,才有资格真正地拥有她。
贺松柏又抱了一会她才松手,他说:“回去睡觉吧。”
星星渐渐地暗淡,一闪一闪,月亮颜色越来越红,看着时间不早了。
“女孩子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赵兰香想了想,把自己腕间的手表拨了下来,戴在他手上。
“你现在外出做生意,没有表不懂得时间,很不方便。我在家啥事也不干,不是很用得上它。”
贺松柏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精致的表,浪琴牌的,他不懂得它的价钱但却知道它很贵。
他把表拨了回去,坚持道:“不用,你做饭得靠它掐时间。”
赵兰香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傻,手艺熟练的做个饭怎么可能还得看表,我不会掀开瞅一眼吗?”
“暂时借给你,等你有钱了,给我买块更好的。”
贺松柏没有再推拒了,他珍而重之地把表扣在他的左手腕上。
……
两点,看了很多眼手表,心情澎湃有些难以抑制的贺松柏终于起床了。
他迅速地洗漱完就骑车出发了。
他骑着的还是从县城里的朋友那借来的车子,他打算干完活后把顺便去把车子还了,因为是第一天出活,他走得又快又急,只怕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铁柱三点爬起来的,想着好歹帮他柏哥搭把手,老早地骑着大金鹿赶了过去。
没想到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看见一个令他惊讶的人。
赵兰香捏着车头,问:“他起那么早,来这里是干什么?”
她睡眠一贯浅,听到一点动静就能起来。
昨夜她一直惦记着要早起给贺松柏做顿早饭,让他吃完了再去做生意,没想到他竟然那么早就出发了!
赵兰香连洗漱都来不及,赶紧骑了车跟了上去。她没有跟得很近,远远地落在后边。
因为昨夜恰好下了雨,山道上泥土松软,她是举着手电筒照着车轮印子一条条地判断着摸过来的。根据人的身高、体重来判断辙痕的深浅,这是她那个后来当了警察的弟弟亲手教的。
铁柱没有说话,震惊得无法言说。
“柏哥居然没发现你。”
“他太不小心了!”
赵兰香抿了抿唇,没说话。
铁柱看着她那一脸“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模样,只好把她领了上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通顺子,让他把“贺松柏的婆娘”带上山。
让她看看柏哥有多辛苦,指不定还能劝地住他改行。
赵兰香爬了很久的山路,才走到一间农房。推开门,尖锐的猪嚎声几乎都要把耳朵震聋了。
“堵住嘴堵住嘴!”
“怎么没打晕就开杀了?让猪叫得这么厉害,你想大家一块蹲大牢吗?”
何师傅吼道。
另外一个杀猪佬惊恐地用手捂住了濒死的猪的嘴巴,两只手使劲地合上猪嘴,手被猪啃烂了也不在乎。
赵兰香视线到处逡巡,终于在角落里找着了贺松柏。
他跟别人一样,围着胶质围裙光着上半身,蹲着甩开膀子奋力地劈着粗大的猪骨。大砍刀落下,碎骨四溅。即便带着口罩,露出来的眉毛、头发上都沾了凝固的猪血,整个人宛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发梢不住地淌下汗珠,他偶尔停下来腾出手拿抹布汗,旁边堆放的猪骨、猪头,叠在一起比他还高。
她感觉到鼻头发酸,忽然明白了昨天那一串猪肉是怎么来的了。
她用手捂住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41章
赵兰香就这样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看着贺松柏是如何地搬猪烫毛, 再下大劲儿把猪肉猪骨劈开。刀落下劈到坚硬的骨头, 又快又猛, 有时候会溅出火星子。
贺松柏劈了一个多小时, 才把四头猪劈完。
他完成任务后,何师傅挑了三十斤卖相特别好的半肥瘦的肉给他拿回去。
贺松柏问:“猪下水我能拣点吗?”
他对象喜欢吃猪下水比喜欢吃猪肉还多, 猪蹄在她眼里估计比肥肉还更可爱。
何师傅爽快地摆了摆手:“随便拣吧。”
反正猪下水也买不了几个钱。
杀猪的师傅又累又辛苦, 每天干完活后这边都会允许他们带点猪肉回去补补身子, 猪下水算个啥。何师傅想着又多添了两斤肥肉进去,算作贺松柏这天的“辛苦费”。
“劈出来的猪头骨你要是想要,也拣点回去。”何师傅添了一句话, 仿佛觉得贺松柏这小子又穷又寒酸,有些看不过眼。
猪头骨跟猪排骨和不一样,头骨那是一丁点儿肉都没有, 几分钱能得一大把, 他们用低贱的价格打包卖给倒爷,自己人想要些回去煲汤喝都是随便拿的。
贺松柏问完这些话后, 下意识地侧了个头, 浑身蓦然地震住了。
他那个此刻应该呆在家里香香甜甜地睡着觉的对象, 此刻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刚才还觉得“捡了便宜”、正高兴的贺松柏, 这会惊喜的心情全都不翼而飞。
他涩的声音透出一分紧张。
“你……你怎么来了?”
赵兰香擦干了眼泪,既心疼又气愤地说:“我不来,还不知道你准备每天来这里‘买猪肉’。”
贺松柏下意识地拉开了几步说:“我浑身又脏又臭。”
话说完他的指尖还淌下了几滴猪血。
赵兰香掏出手帕, 递给他擦擦脸。
“我又不嫌,再脏再臭还不是我男人?”
贺松柏赶紧转身去水池里洗了把手,用手帕擦脸。他一边洗脸,一边同赵兰香说话。极低的声音里透出一分坚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铁柱一定跟你说了。”
“这份活我会做下去,今年不会改。好了,擦擦你的眼泪,是不是杀猪的场面太血腥吓到你了?”
其实当这个干净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这个又脏又臭的屠宰场的时候,会令人觉得那一瞬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几分。
那些干苦活的伙计向他投来的艳羡又嫉妒的眼神,让贺松柏再次感受到了云和泥之间的差别,他是地里腥臭的泥,注定一辈子混迹在泥里。而她是纯洁干净的云,自由自在、随时都能飘走。
她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而贺松柏又脏又累又狼狈,那一刻实在很是窘迫。
赵兰香破涕为笑,“你这人真讨厌,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贺松柏洗干净手后拍了拍她的脑袋,“去挑点你想吃的吧。”
赵兰香发现她无法改变贺松柏的想法,心里隐隐地叹了口气,同时又为他坚韧的毅力所折服。
这是一种对强者的油然敬佩,明明有安逸的路子混吃等死,他却选择了冒险的投机倒把。干也就干了,他还做了卖生肉的行当。虽然又苦又累,但赵兰香知道,他的选择是没错的。每个居民每月三两肉的供应,养肥了黑市。连她父母每周都必不可少“关照”黑市的生意,为的就是能吃上一口肉。
这个屠宰场虽然不大,赵兰香粗粗地看了一眼,数得出的猪头就有十几只了。每天能产出三四千斤的猪肉,恐怕附近几个县黑市的猪肉,大多都从这里流出来。
“好。”她应了下来。
赵兰香转身去拣了一堆的骨头,指了指它们,“柏哥儿你看看能不能劈开,里边有猪脑,这个很补的,回去我煲汤给你喝。”
贺松柏闻言,重拾起大刀连劈了五块猪头骨。
“够了没?这边还有很多。”
“够了够了,一人吃一只,正好。”
赵兰香到外边摘了片叶子,把猪脑裹了起来。贺松柏削了根竹篾把猪肉猪下水串了起来,沉甸甸地拎在手里。
他把三十斤的猪肉全都交给铁柱。
“你去交粮食的时候,帮我把它给狗剩吧。”
梁铁柱应了下来,看着天色实在也不早了,拎着猪肉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贺松柏把剩下的猪下水和那两斤猪肉交到了赵兰香的手里,沉声说:“你拿回去做点好吃的,我去洗个澡,等会要去把自行车还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赵兰香点头应下了,但却没有走。她跟在贺松柏的身后,屠宰场来来往往很多人,贺松柏身后跟着的女人都会打趣问一句:“你婆娘?”
贺松柏含糊地点了个头,撒丫子走得更快了。
他一口气跑到了山涧去洗澡,洗完澡了顺手搓了搓脏兮兮的衣服。等他穿着湿衣服走出来的时候,赵兰香还守在外边。
她说:“我也跟你去,等你还了车子咱们一块骑车回家,你也不用走路回来了。”
女人固执又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贺松柏看。
贺松柏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见了她的眼神,破天荒地没撵人,反而是默不吭声地就认了。
他放慢了骑车的速度,边踩边说:“雨水多路滑,你当心。”
“这个弯,前段时间还让我摔了一跤。”
赵兰香听了忍不住弯了弯唇,下一句又令她皱起了眉。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栋居民楼里,贺松柏把车子还给李忠。
李忠说:“哟,这不就是卖豆糕的姑娘吗?芸豆糕非常好吃,我这边一下就卖光了,有空你可以多做点。”
赵兰香点了点头。
“泥鳅酥收吗?”
李忠不知道泥鳅酥是啥玩意,他只回答:“反正好吃的都可以拿过来,俺这都帮你卖,都是自家兄弟,压价不会太厉害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有点违心。
上次收了人家的山药糕,小气吧啦地把价钱压到了七毛,挣肥了他。尝到了这口甜之后,李忠特别想固定发展赵兰香这个手艺人,有钱大家一块挣。
赵兰香说:“好。”
还完车后,赵兰香把凤凰车推到了贺松柏面前,自己主动地坐在了他的单车后边。
“柏哥儿得快点噢,天快亮了,让人看见我坐你车后座,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伸出手来挽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男人在山上还湿漉漉的衣服,吹了一路的风,现在已经干透了。粗糙的布料里带着一点皂荚的味道,有点清香,就像他身上的味道一样。赵兰香环紧了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哼起了歌儿。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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