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柏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祝侯生的家,又跟到了他所在的单位。
他绕去了混乱糜烂的穷人住的深街小巷里,掏出了两块钱。
眼神凶狠又温良,极为矛盾的两种情绪闪过他的眼里,他招来了几个混混,一脸凶相地道:“事成之后,这些钱归你们。”
混混收了他的钱,又拿着他装着欠条的盒子,去了祝侯生的家门口守着。
贺松柏隐没在街头,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观察动静。
……
找出祝侯生后,贺松柏一连蹲了他好几天。
赵兰香也是守在招待所里等着男人的消息,这几日为了寻人到处奔波,他们还真没有好好地逛过S市。
虽然几十年后的她早已经逛腻了这个地方,但是女人爱购物的天性无论身处哪个年代都是无法磨灭的。来到这个身为“购物中心”的S市,怎么可能白白浪费掉这个珍贵的机会。她趁着贺松柏去讨债的时候,她到百货商店添置了一些东西。
百货商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无论品种还是样式都比乡下的丰富了百倍不止,赵兰香矜持地看着货架上的商品,偶尔询问两句价格。这年头的售货员眼高于顶,态度极其恶劣。
但却在赵兰香面前摆不起姿态,售货员推销:“这个珍珠膏很养皮肤,擦了脸又白又漂亮。你们外地哪里有这么好的东西用。”
“同志你看看罢,这是S市名牌子。”
售货员见赵兰香生得玉润白皙,衣着得体大方,脚上蹬着的那双皮鞋质地也颇为不凡,想必是挺有经济实力的,也不管其他客人了,只一个劲儿地围着她。
赵兰香不胜其烦,她看了眼售货员,拾起珍珠膏嗅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味道闻着挺冲的,有甲基异噻唑啉酮?咪唑烷基脲?”
“不好意思,我就是工厂里做这个的技术员,这种东西涂脸上要烂脸的,不要跟我推荐这个膏、那个霜了。”
赵兰香是知道的,她有个在百货商店当主管的叔叔,这两年政策稍稍宽松了之后,许多国营厂子为了打破连年亏损的现状,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牵线搭桥”。
售货员又推荐她布料、服饰,被赵兰香一一地怼了回去。
她不客气地说:“同志,我严肃地警告你,再干扰我我就要去投诉你了。”
售货员被生生一噎,摆着一张晚娘脸不说话了。
赵兰香开开心心地挑了许多东西,调养身体用的营养品麦乳精,S市的价格可比青禾县黑市的要便宜廉价许多,她买了两罐;一块“金雀牌”腕表,没有浪琴的贵,百来块可以拿下;一台红灯牌收音机。
这些东西买到后她径直地去了邮局,以给亲人寄物件的名义用她朋友的身份将这些东西寄回了乡下。她从报社走出来的时候就事先借了朋友的身份证明,到邮局的时候淡定地看着这些“大件儿”一一地装入木箱子,邮递员拿锤子哐哐地敲打着钉子封实了木箱。
这么多东西一买,可是完全掏空了她的家当,一点点差错都不容许出现。
一块“金雀牌”的手表在S市卖一百零八块,拿到了乡下卖那就是一百五十到两百不等,要不是浪琴太贵了怕一时之间难转手,她倒是想买块浪琴呢!小表可比收音机好邮递多了!
唯一的这块金雀表,她直接戴在了手上。
朴素的腕表衬得女人粉白的手臂愈发的纤细小巧,这是一块大气又圆润厚重的男表。
赵兰香付了一块八毛钱的邮资,心情舒畅地走出了邮局。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挣钱香:这才是我来S市的真正目的,在座的各位要失望了
柏 哥:真的吗?
秒变贤惠香:当然不是,柏哥儿到哪里,我就愿意去哪里~
第74章
寄完东西的赵兰香摸了摸瘪了的荷包,有些心疼又有些满足。
虽然钱都花出去了, 但却不是留着她自己用的, 等它们都转手卖出去, 又是一笔不菲的入账。到时候她的钱包还能更鼓一点儿呢, 这种大件儿的倒卖是最挣钱不过的,但就是入门的门槛有些高, 一般人做不起来。
首先得有关系开介绍信来到S市, 其次要有充足的钱买得起这些大件儿, 满足了这两个条件还得准备充足的工业券、其他各种票据。最后携带很多的珍贵的工业品上火车,还有被公安捉的可能性。
因此倒爷要么自己有途径运回去,要么邮寄, 赵兰香只邮了两样东西,只图挣点小钱,勉强算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邮局的员工并没有对她起疑。要是像李忠那种做大票生意的, 怕也得硬着头皮一趟一趟地慢慢倒运。
赵兰香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很不错地去了黑市一趟, 她买了五斤面粉。秋高气爽, S市这边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蟹膏肥肥地流出油来, 此时的大螃蟹正是S市人民最低贱的一种食品之一。
有句话大致可以形容出此时大螃蟹岌岌可危的地位:旧s滩穷人没饭吃, 无奈痛啃大螃蟹。
一直到现在它的地位都没有被动摇。
虽然最热的时节已经过了, 但依旧不影响赵兰香对螃蟹的热爱。她以前宫寒、落了病根,老男人从来都不允许她吃那么凉寒的食物,这回来到这里倒是可以饱一饱口腹之欲了。
她果断地挑了五只大螃蟹, 翻开它白花花的腹部找准了母蟹下手。有经验的人摸摸螃蟹的壳儿就可以挑出蟹黄膏肥得流油的螃蟹来。
赵兰香付了一毛钱,便把这重达两斤的螃蟹拎走了,连票都不用给。
她借用了招待所的厨房,用擀面杖揉面,面粉选用高筋粉,她要做点蟹黄汤包。在这种微微凉的时节里,吃上热腾腾的汤包最美好不过了。
赵兰香捉了一只老母鸡回来做吊汤底的皮冻,蟹黄汤包用老鸡汤来做汁儿风味更佳。
光是熬这么个做皮冻的老鸡汤,味道香得下面街道的行人都嗅见了。偶尔有驻足的行人四处张望,香味是从哪家国营饭店飘出来的。
蟹黄汤包的馅料要用蟹肉和蟹黄来做,赵兰香将螃蟹处理干净上了笼屉蒸。五筒煤的大煤炉火很旺,水咕噜咕噜地滚着,赵兰香把蒸得红通通的蟹取了下来,剪开蟹壳儿,雪白细腻的蟹肉流着汁水,赵兰香贪吃地撕了一块来吃,柔嫩弹牙,肥美甘甜。
她下锅加将蟹肉蟹膏一起炒,炒得流出了蟹油,
赵兰香用冰块镇了鸡汤皮冻儿,等蟹肉蟹黄炒好、面也揉好,皮冻儿也冷却成型了。
她揉了二十二道褶子的大汤包,面皮儿中间厚边缘薄,怕的就是浓厚的汤汁冲散了皮儿,泄露出来。一笼装四只大汤包,炉子小火慢慢蒸。
等到晚上贺松柏讨债归来的时候,赵兰香精心制作的汤包已经好了。
这种汤包一只装小半碗汤绝对是不含糊的,插根管子能吸饱一肚子鲜美的汤汁。
赵兰香用碟子装了一只汤包,放到男人的面前,贺松柏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包子。包子肚肥腩腩的,跟挺着孕肚的大肚婆似的。肥润可爱,面皮儿蒸得透出了褐色的汤汁,那股子香味勾得人腹中饥饿难忍。
赵兰香把男人摁了下来,趴在他的肩膀说:“今晚吃包子吧,这可是S市的地道风味,保证让你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我特意跟朋友学的。”
贺松柏带了一身的寒气回来,肩头忽然趴了个暖热又软绵的身体,他浑身立即热了起来。
他干咳了一声,喉咙有些发痒。
“好,你坐下来,好好吃。”
他这整整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全都把时间耗在那龟儿子身上了。
赵兰香把管子递给男人,自个儿兀自地在包子上插管,粉嫩的唇吮吸了几下,喝了一口汤汁。
“债讨得怎么样了。”
贺松柏还没吃,声音沉沉的有种变声期男生的沙哑粗嘎,他的声音中掺杂着淡淡的笑意,透露出轻松:“讨回来了!”
“明天带你逛逛这里,后天咱就回家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唇抿了口蟹汤包,所有的言语已然湮没在喉咙里。
一股鲜甜极致的滋味从舌尖传递出来、冲上了脑袋,热烫浓郁的汤汁将老鸡汤的醇厚同蟹肉的鲜美糅在了一起,攫取了他的所有味觉。他咕噜咕噜地吞咽着,吸了一会儿额头渗出了汗珠,从外边来的寒意被这热腾腾的包子驱散了。
浑身发起暖来,他用筷子拈起汤包的一角,开始咬起面皮儿来。包子皮清甜柔韧带着劲道,沾了汤汁有鲜味的咸香,三口两口包子皮很快被他啃到了馅料。
雪白的蟹肉浸着汤汁变成了深褐色,味道却更美了,赵兰香没把蟹肉拆碎,肉质弹牙鲜嫩,贺松柏偶尔还吃到粉糯香浓的润膏,令他产生了种自己吃的不是肉的感觉。
可怜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螃蟹,田沟沟里那些巴掌大的螃蟹的肉都不够塞牙缝,他又哪里吃过螃蟹这种美味又低廉的食物。他咬了一口之后,腾出嘴来问:“这是啥?”
赵兰香看他吃得热出了汗来,递了手帕给他擦汗,后来看见他两只手都在吃包子,便就着帕子给他擦了擦。
她眉目含笑,某种盈盈的笑意宛如缀满天宇的星光,眯起眼来有种温柔的深情。
“螃蟹,并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好吃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不是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他用风卷云残的行动证明了他对蟹汤包的喜爱。
看他嚼着蟹肉的那种畅快的模样,赵兰香微微地发起怔来。
老男人从来都没有吃过一口蟹肉,曾同她一再表示过他不喜欢螃蟹的腥味,也不喜欢吃海产。
哪里想到……贺松柏却是喜欢的,极喜欢。吃起来像小狗啃骨头那样欢快,眼睛沉沉的专注得跟享用鲜美的肉的狼。
她五味杂陈地坐在桌边,迟了二十年的“真相”,让她有种眼眶微微发酸的感觉。
“吃啊,你怎么不吃了?”
贺松柏见对象一直看着他,不由地停了下来,被她的目光盯着,男人糙厚的脸有些发窘。
赵兰香微不可见地吸了吸鼻子,“我吃饱了,锅里还有点鸡肉,你吃点罢!”
贺松柏摸了摸脑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看着她似怀念、似沉湎,灼灼的目光似是看着他,却又更像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令他微微不适,却又有些惊讶。
他默不作声地由着她看着,动作从容又安静地吃着。
他吃完了两只大汤包,又喝了一碗鸡汤,饥饿的腹被美味的食物带来的带来的充实感,抚平了。他吃完了之后收拾了桌上的狼藉,洗完还锅还碗碟给招待所。
贺松柏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回房了。”
赵兰香扯了扯他的手,亲了一口。
“明天我带你去做一件事吧,把时间空一点出来给我,顺便换上那件新衣服。”
女人温热的唇落在他粗糙的虎口上,贺松柏的心口猝不及防地一震,他的手颤栗地缩了缩,没收得回来。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疑惑地道:“啥事?”
赵兰香没说。
这婆娘还神神秘秘的!
不过贺松柏看了她认真的眉眼,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一下,应道:“好。”
“啥事都依你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她想做啥?
还穿新衣服,嗯……忽然有些期待。
柏哥羞涩地捂紧了自己的领口,暗自yy
*
哭泣,昨晚码着码着就睡着了,看来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今天得发红包。
中午,微博见~
第75章
赵兰香听到男人这句低低而又沙哑的话,又见着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她的脸颊也蓦然红了。
心如染蜜。
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人。
贺松柏的这种青涩和憨劲是老男人不具备的, 直戳得她的掌心也跟着热乎乎地冒汗。
赵兰香捏了捏他糙糙的手, 嗔道:“明天去干正经事!”
贺松柏摸了摸后脑勺, 憨憨地笑,没有说话,
次日, 贺松柏依言穿上了新衣服。
他知道来大城市讨债, 肯定得穿得好一点,气势上不能输给别人,所以他把对象亲手给他做的两身新衣服都带来了。
贺松柏出了门, 看见了赵兰香也是微微一愣。
赵兰香穿上了一身雪白的衬衫,宽阔的下摆随意地塞入裤子里,纯黑色的长裤裹着她两条细长的腿, 精神又利落, 带着一抹阳光般的干净。
她见了他招了招手,步伐轻快地走到他的身边, 乌黑的秀发飘逸极了。
“走吧。”
赵兰香挽住了他的手, 同他坐上了一班汽车。
很快, 她带着他来到了一家照相馆。
“我还没有跟柏哥儿一起照过相呢, 进去看看吧。”
她跟照相馆的员工沟通了一下, 决定拍下了两版相片。一版全身照、一版半身照片。
这个年代的相机虽然落后,取景也有限,但摄影师的技术以及敬业的精神却是毋庸置疑的。
拍全身照的时候把他们带去了院子里的滕树下, 赵兰香坐在椅子上,贺松柏站在她身后,手放在她的肩上。
摄影师反复斟酌了这个造型良久,让他们摆了半天的姿势,才肯咔嚓地摁下快门。
赵兰香闻见了树上将近凋谢的木槿花的香气,她从地上拾起了一朵嗅了嗅。女人凝视的目光含着一种静止的温柔,似缅怀似追忆,仿佛穿越了时光,摄影师灵光一闪把这一幕抓拍了下来。
拍完照片后,穿着中山装的贺松柏解开了钮扣,松了口气。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照相对于他这种粗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酷刑。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可以把胶卷直接给我们吗?”
员工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胶卷密封起来,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它曝光,见了光就白拍了。”
赵兰香笑了笑,把筒子装的胶卷收入了包里。
这件“正事”做完后,贺松柏松了口气,想要带赵兰香去玩。
赵兰香摇摇头,没答应。
她仿佛、大约知道了他缺钱要去做件大事,自己是不舍得花他的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