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怕他！”李玄元的声音重新响起，“将他从战争的回忆中拉出来！”
宋思思平复了呼吸。
现在的场景有一股很深的既视感。她某次误入犬舍，里面有一只发疯的德牧。她当时吓得差点腿软，饲养员却不停地在旁边鼓励她：“你要装出自己也很可怕的样子！不要怂！害怕也别怂！”
她重新抬头，微笑，更柔和的微笑，“我很想念你的温度，想念早晨的阳光，想念和你一起散步的日子。”
“为什么呢？”男人仅剩的那只眼睛透出疑惑。
“你忘了吗？那时候的你很开心。”她单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露出了娇羞的神情，“可那时候我的茶道不是很精通。”
她这些话完全是胡诌，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对新婚记忆尤深，哪个新妇不是笨手笨脚的呢？
“啊，我记起来了。“男人的嘴角渗出欣喜，连脸上的腐肉都生动起来，”那时候我也很笨，不懂怎么照顾你，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个早晨的无措。“
他说着思念的话，越说越多。
他和妻子花子本来是美好的一对，但因为出身军事家庭，他不得不从年少的时候便开始接受各种暗杀训练。但只是训练，还没有那么残酷。
他们每次分别的时候，都会温存很久。花子会从房间开始送他，送他到车站和码头，一直挥手，直到他看不见她为止。
宋思思听得居然有些感动了。
花子的确是个好女人，但这个好女人可知自己的丈夫干了什么事情呢？
宋思思不天真，那种情形下，除非又聋又哑，否则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既然如此，花子给恶鬼留下的印象为什么会这么温暖？
看来花子的确是好女人。宋思思对她没有了同情。
“你都记得？你记得我在这儿一直等你？”她小心地绕开关于他对战争的回忆，只逼着他回忆关于花子的事情。
“花子！我……”
手镯的红色又在跳动了。
“我不知道……我杀人了，我全身沾着那个人的血！我奔到家中，可是灯下的你在织着围巾。”男人一半的脸出现了惊恐和慌张，“下人和我说，那是给我的！可，可我怎么配得上？”
他回忆了少年的事情，没想到心性居然也回到了少年时候。杀人杀麻木了，他早就忘记了第一次杀人的恐惧感，但随着记忆慢慢浮现，他突然觉得可怕起来。
宋思思已经顾不得看手中的镯子了。
男人的周围已经变了模样，暗沉的天空下，横尸一片，血液和泥土混杂，哭声与呐喊交错，地上的尸体有新鲜的，也有死了很久的，乌鸦在天空盘旋，苍蝇到处都是。
宋思思看得浑身发抖。
男人捂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叫喊：“花子，花子！抱住我！我好冷！我真的好冷！”
一旦回归初心，恶魔的回忆就会成为痛苦的根源。所以不屑也好，遗忘也罢，沾过杀戮的人，都会越来越冷血，直到泯灭人性。
“林可！”李玄元呼唤着，他的声音变得很空。
宋思思有些愣神，她伸出双臂，“夫君，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赶紧进来！镯子快撑不住了！
男人抬头，完好的那边脸也开始溃烂，但眼珠子还留着，眼白充血发黄，眼眶一点点深陷下去。他起身，腐肉往下掉，掉落在地后，地上立马出现一只手，将肉撕碎。
这场景太诡异了，宋思思看得心惊。可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秉承了演员的良好素养。
男人跨入房间的部位开始变成了白骨，身上的衣服也腐化了。他僵硬地挪动，一点点地向前进。
“花子，我来了！”声音从嘶哑变成了嗡嗡响，几乎震动了房顶。
“林可！够了！召唤我！”李玄元呼喊一声。
宋思思起身，大叫：“太上老君！”
身着白色长袍的青年出现，挡住了宋思思的视线，他挥动手中的浮沉，将白骨卷住。白骨化成了青烟，很快消失在房间内。
而周围也恢复了宋思思刚开始见到的模样。
老君又变回了李玄元。宋思思扯下手中已经红透的镯子，也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她问：“老君，刚才那只鬼怎么样了？”
“你做得很好。”李玄元平静地回答，“他已经获得安宁了。”
“什么？我不懂，为什么一个杀戮满身的恶鬼可以得到救赎。”宋思思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让那个恶鬼回归平静，就觉得恶心，她气愤填膺地问，“他们不应该受到永世诅咒和惩罚吗？”
“是，你说的没错。”李玄元将那缕魂魄收入瓶中，“我会带他到下一个位面，接受惩罚。可这一切，和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的愤怒来自哪里？”
“我……”宋思思被他问住。
来自战争，来自历史，还是来自影视剧的轮播宣传？老君等天神不会怜悯人类，所以过去人类受过的苦，他们也不会感同身受，或者说不值一提。
这就是渺小和伟大的区别？
“我看得出你在想什么。”李玄元手中的瓶子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样不好，我说了，你想让我帮你，得承受很多磨难，现在这点就受不住，未免太弱了。”
他在用激将法，他明明很相信她。
“我不怕。”她重新睁起坚毅的双眼。
那目光太过明亮，李玄元的心抽了一下。
原来一直让她不怕，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好，那我们继续。”他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他们二人的前方便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洞口。
“那是哪里？”
“上古。”
“去那儿？”
“你心里不是一直好奇嫦娥后羿的事情吗？我带你去看看。”
第45章 后羿与洛神
“啊——”
宋思思睁眼的时候, 绵长痛楚的尖叫在山谷间回响。
她和李玄元站在一个悬崖峭壁上，周围热得很，像要将人烤熟一样。在他们脚底下，一边是火海, 一边却是冰川。着实奇怪。
“这是哪儿？”宋思思问。
“我说, 上古。”李玄元微微垂眼，“这里是后羿待的地方。”
“后羿？”宋思思惊诧, 后羿不是还经常和天庭的人打麻将吗, 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
“底下的冰火是专门惩戒犯错的天神的。”他继续介绍，“一种感觉麻木了, 便换另一种感觉, 只会让人生不如死。”
“这么厉害？”宋思思不禁后退了一步。
“别怕，它们不会伤害你。”李玄元将她拉回来, “因为，这些东西是我部下的。”
“啊？”宋思思吞了吞口水，看不出来老君还会玩这种东西。
“神, 也是会犯错的。”他意味深长地说。
“那我们要做什么？”
“只有感受他的经历，你才能获知他的痛苦。”李玄元望着冰火两重天，神色黯然，“有一份记忆，一直尘封在这里，位面转移前，我们必须将记忆取出来。可是，后羿不愿意。”
“所以……”宋思思缓缓猜测, “刚才那个叫声，是后羿的？”
“对，是他。”
“那我要做什么？”体会他的痛苦，不会是让她下去吧？
“我们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看看。”李玄元沉思，“天虽然惩罚了后羿，却不能够将他的记忆释放出来。找一个不相干的人进去干涉，或许能够成功。”
所以那个人是宋思思？“我要怎么做？”
“历史无法改变，你找出源头之后，再来告诉我。”李玄元说完，挥手将宋思思送走。山谷内依旧有长长的吼叫，李玄元望向远方，叹了声气。
宋思思毫无反应地从原地消失，又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身上有点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了粗糙的麻布，露胳膊露腿的。
周围有不少姑娘，来来往往，身上穿的衣服也差不多，头发没怎么修整，随便用布缠着，唯一的装饰是脖子上和头上的兽骨。
“玉儿，你站在这儿干嘛呢？”有个女孩笑着对她说。
“玉儿？”宋思思指着自己。
“嫦娥还在帐篷里等你，你还不过去。她会生气的。”女孩说完笑着跑开了。
嫦娥？宋思思转转眼睛，查看周围所谓的帐篷。她历史知识不是很丰富，而且对神话也没研究，但好歹知道嫦娥应该是身份高贵的人。在找到一个相对大且插着鲜花的帐篷后，她微微笑，走向里面。
有一个头发直顺的女孩坐在桌子前，宋思思进去后，女孩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笑道：“玉儿，你怎么才来！”
女孩的相貌很好看，大而灵动的眼睛，长长的眼尾，皮肤也相对白。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是嫦娥。她的嘴型和宋思思听到的声音也不一样，看来上古的语言和后世的差别很大呢。
见宋思思不说话，嫦娥歪头问：“你怎么怪怪的，你平常不是挺能说话的吗？”
“啊？”宋思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心里猜测，玉儿不会就是玉兔吧？不会吧，玉兔不是兔子精吗？可惜她在新年的时候没见过这对主仆，不然还可以确认一下。
“我忘了我要来这里了。”无论如何，宋思思学着玉兔平常的语气说话。
“嘿~”嫦娥活泼地转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你不是一直想看后羿吗？今天他从另一个部落回来，你就可以看了。快，先帮我弄头发。”
现在的嫦娥真可爱，少女气满满，一点儿也不像天神群中一不小心就毒舌的嫦娥。宋思思充满感慨地站了一会儿，动手帮她用鱼骨梳理头发。
“我听说，他们将穷奇山那边的族人接回来了，这样我父亲又可以褒奖他们了。”她用手指绕着自己的秀发，越说越生动。
宋思思大部分听不懂，只能从中分析出，嫦娥和后羿已经结婚了，但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个人聚多离少。嫦娥狠爱自己的丈夫，即便经常独守空房，还是更自豪他的建功立业。
为了提前欢迎他，她特地和部分族人一同到这儿来，搭设帐篷，等到后羿回来。
帐篷外，声音骚动。
嫦娥回过头望向帐篷门口，亮着眼睛说：“后羿回来了！”
宋思思好奇地和她出了帐篷，外头却围了不少人，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尘土的气息。嫦娥的笑容沉寂，“发生什么事情了？”
“首领！羿无能！不能将族人全部带回，请首领责罚！”裸着上身的后羿单膝跪在地上，头都没抬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荡开了。
所谓的首领是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后羿依旧低着头，“我们出谷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穷奇……我们的人都……是羿失策！求首领责罚！”
“怎么会这样？”嫦娥扶着宋思思呢喃，她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宋思思叹气，射九日的后羿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可能在场的很多人都和嫦娥有一样的想法，英雄总有没落的一天。
“是我的错！”一个妙龄女子从众人身后走来。
众人寻声望去，女子已经踏着曼妙的步伐走进人群。那是一个好看的女人，梳着妇人头，但十分年轻。
首领问：“你是谁？”
女子说：“我是洛水边的宓妃。”
“神族？”嫦娥说出了她的身份，“你是洛神？你怎么会在穷奇山上？”
洛神有一双同样美丽的眼睛，她看向嫦娥，略带凄苦地说：“穷奇是我的丈夫河伯冯夷放出的……是我害了你们的族人，我在此领罚。”
首领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你是神族，我族又能耐你何！”
洛神看了地上的后羿一眼，又向前一步：“我愿意为这次的灾难负责！我愿意留在人族。”
嫦娥心里一空，拉着宋思思的手说：“我们先回去吧。”
宋思思挽着她的手，走向另一个方向，等她们听不见身后的声音时，宋思思才问：“嫦娥姐姐，为什么……你不是很想见后羿吗？”
“你没看见吗？洛神看他的眼神，很不一般了。”嫦娥说完抿着嘴。
宋思思看出她的不高兴，想了想刚才洛神的样子，的确很奇怪。以她对神族浅薄的了解，神族怎么会稀罕人类呢？
“那你要怎么办呢？”她问。
嫦娥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办法，这种事情，得看后羿的想法。”
洛神的传说宋思思听过一点，印象中河伯冯夷不是什么好神，所以洛神不想回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抢别人丈夫可不好吧？
宋思思一下子忘了李玄元的嘱咐，咬牙道：“你不表态怎么行？难不成那个洛神还想留下来共享你的丈夫？”
嫦娥惊讶地看着她，“玉儿你今天有点奇怪？”
宋思思低下姿态，差点忘了伪装，又继续学着玉兔的语气说：“姐姐，我的意思是，你要先试探后羿的看法，再做打算。要是后羿没这种想法，你却先放弃了，对后羿可不公平。”
“你说得对。”嫦娥的心情重新开朗，“我怎可不相信自己的丈夫。”
她们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首领已经做好了决定，洛神与后羿站在一起。
宋思思这才看清楚后羿的模样，果然是常年奔波干体力活儿的人，全身上下肌肉饱满，国字脸上颧骨有点高，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果然是传说中的英雄，看着气场就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