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柳如言端着茶盏,身旁跟着一个容姿俊俏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贵气,而贺知乐正含羞带怯的坐在他身旁,与他低语着什么,时不时的红着脸,以帕掩面轻笑出声。
这正是适才柳如言跌倒之时,询问她的男子。
贺知春看着,努了努嘴,问道:“陆大哥可知那是谁家郎君?”
陆寻回过头去一看,皱了皱眉头,显然以为她担心贺知乐,开口说道:“应该是荆州刺史的儿子,是柳娘子的表兄。你家中可是有意与他攀亲?他母亲近日正在为他四处相看小娘呢。只不过……此事最好作罢。”
贺知春一愣,她可没有想到贺知乐的事,“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寻俊脸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其前年闹市惊马,不慎……咳咳,总之子嗣艰难!”
贺知春的脸一下子也爆红了,别看她上辈子嫁了人,可她还是一清二白的呢!这不能人道什么的……
两人顿时垂下了头,场面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陆寻咳了咳,“咱们还是继续打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脸惊色,猛然的站了起身,朝着贺知春身后的湖边奔去,随即便是一声巨响,只听得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在了水中。
贺知春只觉得身体中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她猛然的扭头一看,果不其然的看到坐在她身旁的贺知秋已经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是什么时候,是陆寻说那个绣花枕头不能人道的时候?
是谁出的手?曾夫子一曲刚完,如今上头正请了胡姬跳胡旋舞。
柳如言呢?贺知春回头一看,柳如言的座位也已经空了。
知秋!
贺知春回过神来,二话不说的冲到栏杆面前,紧随着陆寻的脚步跳了下去,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紧接着这个世界仿佛又重新有了声音一样,崔家的仆妇大声喊道:“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贺知春只感觉自己个猛地一下砸在了湖面上,整个身体都像是被重物锤过了一般,差点儿骨架都散了。水面之上,有一个小脑袋正在那里沉沉浮浮地,扑腾着。她乌黑的头上还飘着一根翠绿的发带。
正是贺知秋。贺知春瞧着肝胆欲裂,贺知秋打出生便有气疾,平时走快了都会喘,更何况是落水了,她是不会水的。
“知秋,知秋,不要怕,阿姐来了!”贺知春奋力的游了过去,一瞬间又听到了几声扑通扑通的跳水声。
很快她便抓住了贺知秋小小的身子,一把拖着她浮了上来,她正想将她举起来往岸上游,就听到一旁的陆寻喊道:“某力气大,让某来,阿俏,让某来。”
贺知春还没有回过神来,陆寻已经将贺知秋托了起来,快速的带着她朝岸边游去。
贺知秋的一只手还握在贺知春的手心里,冰冷刺骨。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嘴唇发白,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
她的双眼经闭着,鼻息微弱,湿漉漉的衣物粘在她的身上紧紧地,可是即便如此,贺知春还是没有看到她胸膛的起伏。
知秋她,要死了么?上辈子她好歹还活到了十二岁,这辈子她才八岁就要死了么?
贺知春一下子有些茫然起来,那么她重活一次的意义是什么?是来提早亲人的死亡么?
上辈子她没有去山匪手中救崔九,也就没有今日的梨花宴,贺知秋自然也不会落水了。
“阿俏!”贺知春正在恍惚之中,便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吼声,只见贺余正站在她的头顶的栈桥上。
贺知春醒过神来,不对,知秋还没有死!她刚划了两下,就看到贺知礼一把扶住了她,而贺知易则越过她快速的追着陆寻而去。
好在这是园子中的湖,并不算太大,不一会儿,陆寻和贺知易便架着贺知秋上了岸,将她平躺着放在了地上。
“秋娘!我的儿啊!”
就在贺知春离岸边还有三丈远时,她看到王氏猛地扑到了贺知秋的身上,一把扯开了她的领口,对着她的胸膛一边哭喊着,一边疯狂的按压起来。
“快把秋娘倒提起来,拍打几下,将脏水吐出便好了。”周围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曾夫子围了上来,一脸焦急的说道。
柳如言也眼中闪着泪光,时不时的出着主意。
贺知春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荒诞剧,所有的人都是好人,那谁是坏人?
第29章 以母杀女
若是有人落了水,当地人通常都是这样倒提溜着拍打的,是以谁也没有觉得曾夫子的话有何不妥当。
贺知易更是一马当先,帮着王氏一道儿,将贺知秋倒提着,不一会儿只见她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便是惊天动地的,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她胸口挂着的那块玉佛也从衣襟中掉了出来,虽然她的咳嗽一晃一晃的,拍打着她的脸。
见贺知秋将脏水吐了出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贺知秋平放了下来,王氏抓着她的手,不断的抹着泪儿。
贺知秋却是身子一震,朝着王氏身后看去,喊道:“阿姐,阿姐。”
贺知春一听,抹了一把脸,快速的冲了上岸,挤开了王氏,一把抱住了贺知秋。
贺知秋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贺知春心中一紧,贺知秋生性胆小,是以格外的谨慎,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落水?而且贺知春再三同她说了,让她坐在一旁吃梨花糖,她又为何会去了栈桥之上?
“秋娘,你怎么会突然落水呢?不要害怕,有阿姐和阿爹在。”贺知春定了定心神,大声的问道。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种事情今日一过,就再也查不清楚了。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崔景然,突然抓着自己的袍子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只是想寻她要梨花糖吃,可不知怎地滑了一跤,就把她给撞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过是五岁的小童,显然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不轻,见到崔使君就站在旁边,快速的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喊着:“阿爹阿爹。”
贺知春有些惊讶,难不成还真是意外?崔景然只有五岁,又与贺知秋是初次相见,她想着,询问的看向贺知秋。
贺知秋摇了摇头,看了王氏一眼,“我也不知道,我就站在栈桥上喂鱼,突然被人一撞,就落水了。”
崔使君闻言松了一口气,一把抱起崔景然,歉意地看着贺余,“小儿鲁莽,某对不住贺兄了。”
贺余皱着眉头刚要说话,就见贺知春站起身来,抖了抖水,认真的问道:“敢问使君,崔小郎可有习武,下盘功夫可稳当?”
别的人家她不知道,崔氏小郎君三岁便武艺启蒙,天未亮就要起身扎马步的,崔景然按说亦然。
崔使君是何等人物,顿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崔景然虽然年纪小,但脚步却稳当得很,适才撞到柳如言,他都没有摔倒,怎么可能平地便滑了一跤,还正好把贺知秋撞进了河里?
分明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冒失!
崔使君这么一想,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自是有习武。去看看适才贺小娘站的那地方。”
贺知春心中却是并不赞同,贺知秋落了水,大家一窝蜂的都朝着这边跑了过来,下黑手的人,完全可以趁人不备处理痕迹。
“崔小郎,可否借你鞋底一观。”贺知春虽然全身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落汤鸡,但是却站得笔直笔直的,说出话来也掷地有声。
崔景然看着她,打了一个嗝,不由自主的抬起了脚。
众人一瞧,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地上的痕迹能够消除,可是崔景然的脚长在他自己个身上,凶手可没有办法动手。
只见他的鞋底之上,先是有一个圆圆的凹痕,然后才是长长的一道滑痕,显然他是踩到了一颗圆形的珠子,这才滑倒的。
“此事发生在我崔氏府上,一定会给贺司仓和贺小娘一个交代。”崔使君娘子神色不郁,这凶手在她的宴会上借着她儿子的手害人,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贺知春冲着崔使君娘子行了个大礼,接着说道:“这印记颇大又十分的圆润,不大可能是珍珠,极有可能是扇坠儿,乐器的坠儿。”
岳州地方穷,又不濒海,若是这么大一颗圆珍珠,那得值多少贯钱?而且一戴到宴会上,必然十分的显眼。
而圆形的玉坠,那就多了,在扇子和笛子之类的东西上,通常在络子之下,流苏之上,都会挂着着么一个玉坠儿。
如今尚是春日,几乎没有人摇扇,那么只可能是……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开始寻找之前的那位吹笛人,可是她们这才发现,吹笛人早已经不见了。
崔使君娘子看着贺知春的眼光,十分的复杂,对着身侧的麽麽问道:“那位吹笛人从何而来?”
麽麽一慌,看了崔使君娘子一眼,趴在地上,“是教坊送过来的人,之前咱们府里头常用的那个吹笛人,说是患了风寒。这人又委实吹得好,奴便……奴有罪。”
贺知春紧了紧手,刁奴没有说实话,崔使君娘子也是心知肚明。这吹笛人必然有来头,就是现在追去教坊,肯定也是查无此人的!她的手指掐了掐手心儿,几乎掐出血来。
她偷偷地看了看曾夫子还有柳如言,却都只见她们二人一脸的惊讶,与旁人并未有何不同。
贺余拍了拍贺知春的脑袋,叹了口气,一把抱起贺知秋,说道:“今日贺某便不叨扰了,若是崔使君得知了凶手是谁,有何目的,还望告知一声,请恕某先告辞了。”
说完,另一只手拽起了贺知春,要拉她回去,贺知春的一双脚却像是扎根在地里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的,她颤颤地唤了一声,“阿爹,秋娘险些死了。”
贺余的手一紧,抓得贺知春几乎要痛呼出声,“秋娘身子弱,咱们先带她回去看郎中再说,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贺知春猛地看向贺知秋,果然见她小脸儿依旧是惨白惨白的,而贺家的人,几乎全都湿淋淋地站在那里。
她叹了口气,“阿爹,我跟你回去。”
说完,贺家一行人与崔使君府上告了辞,贺知乐一步三回头的看了看,终于跺了跺脚,也跟着上去了。
贺余将贺知秋放到马车上躺好了,说道:“路程不远,让阿俏和知秋在马车上吧,她们衣服湿透了,别吹了风。”
贺知乐要闹,被王氏瞪了一眼,便不说话了。
贺美娘与贺知蓉心知发生了大事儿,也不敢吭声。
“秋娘,莫要害怕,今儿的事,指不定是害错了人呢,咱们贺家无财无势的,作甚要害你?”
贺知秋却是身子抖了抖,抱紧了贺知春,在她耳旁颤抖着说道:“阿姐,是阿娘叫我去水边的,她想推我落水。”
第30章 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贺知春猛然一下站起身来,头撞在马车顶上,发出咣当一声。
车外的贺余听了连声问道:“阿俏,出了何事?”
“无事,阿爹,就是我起得急,撞着头了。”贺知春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秋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那可是我们的阿娘啊!”
贺知秋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
她向来听阿姐的话,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便走开了,而是她看到王氏在不远处冲着她招手。
“阿娘给我打手势,让我去湖边,我当她有事寻我,便抱着梨花糖的罐子,走了过去。阿娘同我说了好一会儿,说荆州刺史娘子瞧中了乐娘,想让她做儿媳。但是使君家门第高,阿娘为了陪嫁之事,发愁得很。”
贺知秋说着,不停地流着眼泪,“我差点儿就要同阿娘说知味记的事了,可是阿娘她……阿娘她伸出手来想要推我落水。你知道她今日戴的是老凤祥的手镯儿,我听得咣咣地响,那手掌心都已经贴到我的后背心了……”
老凤祥今年春日里出了新样式,许多细金圈儿套在手腕子上,一动起来,就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之前去崔使君府的路上,王氏不停的拨弄着这个镯子,她们可是记忆犹新。
“可是不知道何故,阿娘又放下,话也没有说,便急匆匆的走开了。我正觉得奇怪,想唤住阿娘,便被崔小郎撞进了湖中。”
对于贺知秋的话,贺知春那是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她打小就敏感,对于人心看得极准,别人稍微有一些不满的情绪,她都能够感知得出来。
人都说难得糊涂,贺知秋便是一个从不糊涂,心里似明镜一样的人。
贺知春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王氏到底是悬崖勒了马,不然的话,她们姐妹二人,日后都不知道要如何在这个家中自处了。
“阿娘她可能是被小人蒙蔽了,为了乐娘的嫁妆。你想想看,使君府上的湖水算不得深,宴会上会水的人不知凡凡。那个害你落水的人,想来并非就是想要你的性命,至于他有何目的,我也想不明白。阿娘她,应该收了旁人的银子……”
贺知春说着,自己个也说不下去了。
不论是为的什么,王氏竟然想推贺知秋下水……这简直太让人心寒了。
难不成?贺知春想着,又摇了摇头,贺知秋怎么可能不是王氏的女儿,明明她能够将二人小时候的事,都说得头头是道的,阿奶可是亲口说了,是她给王氏接的生。
她们虽然长得不像,但应该的的确确是双生子才对。除非……贺知春想着,更加猛烈的摇了摇头。
姐妹二人想着,竟然一时无言,马车的气氛顿时变得凝滞起来。
人不能选择出生,谁都希望有一个疼爱自己的阿娘。可自己个的阿娘,就是一个贪图小利,又偏心眼子的,那有何办法呢?总不能为了这事儿,将自己个勒死了,又重新再投胎一次。
“秋娘,你还有阿姐呢。这事儿,我会去问阿娘的”,过了许久,贺知春才轻轻地说道。
贺知秋摇了摇头,“阿姐,还是算了罢”。
贺府与崔府离得近,不一会儿马车就进了家门口,贺阿爷同贺阿奶看着一群人这么快便回来,又几乎全都是湿淋淋的,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