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春回了院子里,小荷与白藕正在院子里缝缝补补的说着话儿,灶里头冰冰凉的,一点热水也没有。
“去让厨上送些热水来。”贺知春说着,去拉贺知秋的手,这一拉才慌了,大喊起来,“阿爹阿爹,秋娘发热了。”
发热对于贺知秋而言,那可是要去了半条命的事,搞不好便是要引发气疾的。
贺知书一听,拔腿就跑,“阿爹我去请刘郎中。”
贺余赶忙将贺知秋一把抱了起来,便往屋子里冲,“阿俏寻干净的衣衫出来,让你阿娘给知秋换衫。”
岂料贺知秋一听阿娘这两个字,便拼命的摇起头来,贺余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看王氏,王氏往后退了一步,红着眼没有接话。
“阿爹阿娘先出去,我给秋娘换衫。”
不多时,刘郎中便提着药箱子匆匆的赶来了。
他已年近花甲,但却声如洪钟,步履轻盈,一看便是养生有道,刘郎中伸出手来,摸了摸贺知秋的额头,摇了摇头,“秋娘有气疾,本就肺弱,你们怎么还不看牢了她,让她落了水,这污水入淹入口鼻,已经发热了。今夜若是退不了热,那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王氏一听,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惊慌失措的说道:“刘郎中,你莫不是看错了,不过就是掉进了水里,立刻……立刻就救上来了,怎么会有事?”
刘郎中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都说这王氏偏心眼子,可到底是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
“旁的人无碍,可是知秋向来体弱。老朽建议你们快去寻一只老参,给她吊着命,也增加点精气神儿,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贺司仓先同老夫一道儿,去抓退烧药。”
一时之间,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刚刚闻讯赶来的贺阿爷与贺阿奶也僵在了门口,一动不动的。贺余急冲冲的随着刘郎中走了出去。
“作孽啊!一个细伢子,这都是命,哪里就需要吃什么人参了!”贺阿奶一听,顿时不干了,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不知道,用人参吊命的,多半是不行了,要人财两空的。
岳州不产人参,此物贵得很,没有个八百贯是买不到真正的好参的,贺家也不是买不起,只是这一掏出来,可就要元气大伤了。
贺三婶一听,在一旁帮腔道:“正是正是,知书知易解试之后,还要去长安继续考春闱呢,这都需要银子。难不成为了个要死了的小丫头,将整个贺家搭了进去?这些年好吃好喝好药供着,已经够对得起她的了。”
贺知春听得冷笑出声,这一家子当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她想了想,定定的看着王氏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阿娘,拿银子救秋娘吧。”
第31章 救命千贯
王氏看着贺知春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大慌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这就去。”
她的话音刚落,贺知乐便一跳三尺高,大吼出声,“阿娘,那可是我的嫁妆银子,你拿了去救这短命鬼,我嫁去荆州还不让人看了笑话。还有三郎,他若是要去国子监念书,你让他空着手去吗?”
王氏一听,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看着贺知乐,一时之间竟然游移不定起来。
贺知春顿时勃然大怒,她一直以为贺知乐这个人自私自利,却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样令人发指。
这可是贺知秋的一条命啊,她却只想着自己个的脸面。
也无怪乎日后贺家落难,她会袖手旁观了。
贺知春看了看床上正烧得满脸通红的贺知秋,一咬牙,快速地冲了过去,贺知乐吓得一缩,骂道:“贺知春,你是幼妹,还想掌掴阿姐不成,还懂不懂什么叫做长幼……”
可是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贺知春手上,正拿着一把寒光闪闪地剪刀,抵着她的脸。
“我知道阿奶阿娘还有阿姐,都一直不喜我和知秋,却是没有想到,你们的心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要硬。阿娘,你立马开箱笼拿钱救知秋,不然的话,我就划破贺知乐的脸,脸破了,也就不用嫁人了,不用嫁人还要什么嫁妆!”
王氏和贺知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个半死,贺知乐更是哇的一下哭出声来,“贺知春,你疯了吗?”
知秋就要死了,被重生一世的她害死了,贺知春可不就是疯了么?
贺知春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起伏,“你大可以试一下,看我有没有疯!阿娘,你意下如何?”
见王氏没有答话,贺知春又转头看向了贺阿爷,“阿爷阿奶,你们可瞧见了,若是我阿娘连亲生女儿都不救,日后你们若是需要人参吊命,大约也只能够等死了。”
贺阿爷身子一震,喊道:“拿银子,王氏,你拿银子,救知秋。阿俏,你放开知乐!”
贺知春没有松手,只是定定地看着王氏,“阿娘,我年纪小,手举着么久,快要没有力气了,我一没有力气,手就抖!”
“我这就去开箱笼取银子。”王氏定了定神,拿了钥匙朝着她自己的院子走去。
贺知春这才放开了贺知乐,将剪刀往针线箩里一扔,又坐到了贺知秋的床前,落起泪来。
说到底,还是她太弱小了,知味记虽然赚了钱,可离八百贯还差远了,压根救不了贺知秋。不然的话,都是一家人,她又哪里希望走到这种刀剑相逼的地步。
贺知乐捂着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贺知易要去扶她,被她猛地推倒在地,“你算是什么弟弟?你阿姐被人欺负了,你却屁都不放一个?我费了多大功夫,才讨得了荆州刺史夫人的欢心,就被你们这些灾星给搅和了。我为的谁?我不也是为了让我们贺家有个靠山么?”
贺知易听得红了脸,“阿姐,在家靠父兄,我们贺家哪里就需要……”
贺余从来都没有想过靠着联姻攀高枝儿,不然当初她们的长姐贺知诗,怎么就嫁给表哥了呢?
贺知乐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站起身来,冲出门去。
正在这时候,贺余快步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知道什么溜出去寻他的贺知礼。
贺余看了贺知乐一眼,快速的走到床前,拍了拍贺知春的肩膀,说道:“有阿爹在,放心吧。”
贺知春一听,忍不住痛哭出声。
而躺在床上烧得开始胡言乱语的贺知秋,也仿佛听到了贺余的话一般,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枕头之上。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贺知春的闷闷的哭声。
贺阿爷瞧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贺知春打小便极好带,一天到晚都笑眯眯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贺知春哭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孩子,仿佛要将满肚子压抑着的委屈,全部都痛哭出来。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轻叹了一句,“造孽哟,老婆子别杵在这里了,去厨房里煮点姜汤,每人都喝一大碗。银子没了,可只要人在,总是能够赚回来的。”
贺阿奶低声嘟囔了两句,还是听贺阿爷的往厨上去了。贺三叔虽然不满,可是被贺知春的彪悍给震住了,如今又来了更加彪悍的贺余,便没有自讨无趣,悄声声的领着一家子跟着贺阿爷一道走了。
一直到参汤煮好了,贺知春喂着贺知秋全部喝了下去,她这才停止了哭声,顶着胡桃夹子一般的眼睛,看向贺余:“阿爹,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哥哥们守着呢。”
贺余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摸了摸贺知春的头,“你阿娘她,也是不容易的。她年幼之时,因为家贫,被父母亲手卖给了人伢子。那老狗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她生得清秀,便要将她卖到那肮脏的地方去。亏得她机敏,才逃脱了出来。”
贺知春给贺知秋掩被子的手顿了顿,她喝了药,如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睡着了。
“后来她又被辗转卖了好几次,这才到了后来的主家里。她这一辈子,是穷怕了呀。她并非是不愿意拿银子出来救知秋,只是千贯并非小数目,她一时为难,也是人之常情。今日的事,你日后也莫要再怨恨她了。”
贺知春看着贺余疲惫的样子,忍不住点了点头,她不怨恨王氏容易,可是知秋呢?贺余他知不知道王氏要推贺知秋落水的事?他应该是不知道,不然不会说出让她们谅解的话。
贺知春翌日是被贺知秋的咳嗽声吵醒的,她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撞在了贺余的下巴上,脑袋发出嘭的一声,来不及摸头,伸手探了探贺知秋的额头,“太好了,秋娘的热已经退了。”
贺余被撞了一个眼冒金星,环顾了一下地上睡得七零八落的三兄弟,贺知书睡得笔笔直直端端正正的,贺知易侧着身子面朝墙壁,而贺知礼则是四仰八叉的睡着,头枕在贺知书的肚子上,脚丫子却放在贺知易的手臂上。
“狗崽子们,叫你们守着知秋,怎么一个个的都睡着了。”
贺知秋一听,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咳得越发的猛烈了。
第32章 打上门来
贺知春顺着三人身后望去,已然是东方鱼肚泛白,大公鸡打着鸣儿,唤醒了整个岳州人。
贺余揉了揉下巴,站起身来,他一宿没睡,腿又给贺知春当了枕头,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失去了知觉,险些栽倒在地,扶着床沿许久,这才缓过神来。
“知书和知易去书院吧,知礼再去寻刘郎中来给知秋看看,就说已经退热了。”
贺知礼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瞪瞪地“哦”了一声,便朝着院子门外跑去,可是去了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阿爹,阿爹,不好了,大伯一家子打上门来了。”
贺知春想着先前见着刘兰儿的那副泼妇样儿,不由得也有些头疼。
“这又不是年节,怎么就登门了?”两家分家之后,他大伯一家子也就是在年节的时候,登门来给贺阿爷贺阿奶拜了年,讨点压岁钱,如今既不是年节,又非寿诞,怎么就来了!
贺知春叮嘱白藕好好照看贺知秋,便跟着贺余一道儿去了前厅。
远远地就听到刘兰儿的咒骂声:“真是杀千刀的,看我公公和夫君性子软好欺负,便这样的坑人!平日里一幅被我们占了便宜的模样,如今一看,也不知道是谁,长了一副黑心肠!一千贯啊!你们竟然私藏了一千贯!”
贺知春迈进门去一看,只见刘兰儿正拽着王氏的衣襟,大声的咆哮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而在她的脚旁,还有一个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妇人,正在地上打着滚儿的撒泼。
贺大伯与堂兄贺文低着头,一脸的尴尬之色,见到贺余进来了,更是红着脸唤了一声“二弟”。
贺知春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先前还在地上打滚的大伯娘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用手指着贺余的鼻子骂道:“贺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你能去书院考进士,是哪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供着你?你娶第一个堂客的时候,是哪个给你出的彩礼银子?她是读书人家的小娘子,屁事都不会做一个,是哪个日日给你们烧饭劈柴火?”
贺余虽然是个暴脾气,可是眼前的人到底是长嫂,又是女流之辈,他还能一个拳头打过去不成?
“大嫂,早在五年前,某与大哥已经分家了。当年贺家所有的田庄铺子都给了大哥,大嫂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大伯娘刘氏掼了掼鼻涕,尖声叫道:“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你大哥聪慧的很,若不是因为你耽误了,那是要中状元的,你这一辈子都得报恩!所有的?我就猜到你们没有那么好心,这不一个细妹子都能吃得上千贯的人参,你们得藏了多少银子啊?我们要重新分家,你得给你大哥三千贯,这事儿就算了。”
“三千贯!你这个泼妇怎么不去抢?老婆子这就寻根麻绳吊死得了,让街坊四邻们都看看,贺大郎的堂客逼死婆母啦!”贺阿奶才因为贺知秋吃了人参心疼不已,如今又听到三千贯这天价数字,便是贺阿爷都压制不住她了。
她说完之后,当真在屋子中团团转儿,寻来寻去,寻了一块软帘,就要往梁上扔。
贺大伯哪里还坐得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爬到了贺阿奶身旁,“娘,娘……”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中喧闹一片,全是哭喊声,犹如灵堂一般,贺阿爷的脸黑得像锅底子,王氏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撒泼这个她不会啊……
贺知春倒吸了一口气,操起一旁桌案上放着的青瓷花瓶,猛地往地上一掷,只听得咣当一声,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刘兰儿被吓了一大跳,不停地打着嗝。
“大伯娘,大堂嫂,你们若是有何不满,尽管去告观,让岳州城的老百姓们评评理儿,到底是谁贪心不足蛇吞象。哦,对了,有个事儿得先同你们一说,以民告官,杖责三十!”
大伯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哪里轮得着你说话。当我不知道,贺余自己个就是官身,官官相护……”
贺知春闻言却是笑了,眨了眨眼睛,“原来大伯娘还记得我阿爹是官呀,也不知道谁给你了这么大的勇气,来闹事?若是我所知不错的话,当年我阿爹去长安,大伯娘可是好大的脸,吞了全家的产业呢!我阿爹宅心仁厚,便不与你们计较了……偏你们要送上门来,正好阿奶寻思着要把田庄铺子拿回来,这不没有由头呢……”
贺阿奶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阿俏,那田庄铺子还拿得回来?”
大伯娘嘟嘟囔囔地,大声说道:“那怎么可能?当初都白纸黑字的分好了的!岂能说改就改!”
她一说完便后悔了,恨不得把适才的话又吞了回去。
贺知春双手击掌,笑道:“大伯娘果真有见地,白纸黑字分好了的,岂能再改呢?若是想改也并非没有办法呢……只要阿爷阿奶痛斥大伯不孝,将他的名字从那族谱中划了去,那田庄铺子可都能收回来了。都不是我阿爷的子嗣了,哪里还能分产呢?”
贺阿奶闻言喜上眉梢,腰不疼腿不痛,也不想着上吊了,“贺老二,你可听见了?就按照阿俏说的办!”
大伯娘这下子慌了神!
贺家本来就是从河对岸迁过来的,在岳州一无宗族,二无根基的,在村子中也是靠着贺阿爷积攒的声望才立足的。若是按照贺知春说的这么一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