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不光拿不到三千贯,还要把已经吃到嘴中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
而且被除了名,日后孙儿辈的考科举,哪里还寻得到人举荐?这是污点啊!
“你这个杀千刀的小崽子,心思何解如此毒辣!这是不想让我一家子活下去呀!”
她说着,又对着贺余说道:“二叔,当初你可是说得好好的,我们一家子发了毒誓,那田庄铺子可就都是我家的了!”
贺余一听,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么一看,与贺知书平常的样子,竟然如出一辙。
贺知春有些莫名的看了大伯娘一眼,全家发毒誓?发什么毒誓?
第33章 陈年旧事
贺余没有看贺知春,只是看着自己个的大嫂,慢慢地说道:“大嫂,且回吧。当年某考科举,大哥的确是待我恩重如山,只是贺余已经将全部身家偿还。而且日后大哥大嫂若是有何危难,贺余绝对不会袖手旁观。那些产业也不会收回来,大嫂放心家去吧。”
贺阿爷这时候才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说道:“知秋病重,老二这个当爹的,砸锅卖铁也当救她。你当人参是萝卜么,没事就咬上两口?私藏银子是万万没有的事,老大堂客,你可将我这个公爹放在眼里?”
贺阿爷是老实人,可是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才是真的吓人。
大伯娘又些发怵,拢了拢头发,狠狠地瞪了贺知春一眼,一把拽起还跪在地上的贺大伯,骂道:“没用的东西,老娘瞎了眼,才跟了你。都回去罢。”
说完,一跺脚,拽着贺大伯的领子,便气冲冲的朝门外走去。
刘兰儿见自己的婆母都走了,连忙提起裙子,快速的跟了出去。
贺文则是羞红了脸,朝着屋里的人作了一个揖,小声说道:“阿娘她……总之对不住了。”
贺余看了他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阿文,你是长子,总该立起来才是。”
贺文身子一僵,逃也似的离开了。
被贺大伯一家子这么一闹,贺阿爷和贺阿奶都没有用朝食,便去歇着了。
而贺余也向崔使君告了假,窝进了书房里。
贺知春给贺知秋喂了些汤,见她又睡着了,到底还是拿定了主意,朝着贺余的书房中走去。
她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了。
阿爹这个人,她再了解不过了,脾气暴躁,又护短得很。贺知秋落了水,他非但没有当场讨要说法,还出言阻拦,领着一家子回了府中。
还有与大伯一家子分家之事,也一点儿都不像是他的风格。
贺余从来都不占人便宜,但是也没有道理,将自己个赚的钱,全让给大伯一家子的道理,还逼着他们发毒誓。
这都不合常理。
岳州的春末已经开始非常暖和了,一路上桃花花瓣落了一地,树已经变得翠绿翠绿的,过不了多久,便要长出毛绒绒的桃了。
贺知春看着这满园春色,步履也轻快了起来,远远地便看到贺余站在书房的中央,正踱着步,他身形高大,整个人像是山峨一般的厚重,让贺知春莫名的就觉得心安了不少。
“阿俏来了呀。”贺余听到贺知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笑,“阿爹知道你一定会来。”
贺知春丝毫不意外,贺余了解她,便如同她了解贺余一般。
“阿爹,秋娘落水,周围人全都通水性,想来凶手并非是想要她的命。我思前想后的,在她身上,也只有那块玉佛值得一窥了。”
这是知秋退热之后,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的。
那凶手想必是以荆州刺史儿子的婚事以及大笔的银子,买通了王氏,让她推知秋下水,可是王氏到底还有一丝良心在,临阵退缩,于是吹笛人便用笛子上的玉坠,寻了个机会,使得崔景然将知秋撞了下去。
宅院里的湖,能有多大?知秋不会死,可她不会水,若是要救她,就只能倒提溜起来,这个时候,她胸前挂着的玉佩便会掉出来,让人一览无遗。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虽然贺家将这玉佛藏得很深,知秋也都贴身戴着,从不假人手,但是贺府像个筛子一样,仔细寻怎么可能寻不到机会,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这一出呢?
贺余闻言,半晌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确是如此!阿俏虽然年幼,却比阿爹聪慧多了。那玉佛的确是另有深意,并不只是高僧赠予知秋保平安的。”
贺知春心中咯噔一下,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贺余若是说出了口,她与知秋的人生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阿爹,阿俏虽然年幼,但是已经能够承担风雨了。”
贺余摸了摸贺知春的头,“是啊,阿爹的小阿俏,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呀。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贺余尚在岳州治下一个县城做明府,因为他是穷苦出身,通农商之事;又有恩师在长安帮忙疏通,很快便有了去长安做官的机会。
贺余当时一片雄心壮志,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便打算直接拖家带口的一道儿去长安。
贺阿爷贺阿奶担心贺余高飞之后,忘了老父,非要一同而去。
于是贺家最后商议了,由贺大伯一家子在老家守着产业,而贺余则带着其他人去任上。
“恩师当初在长安颇有地位,某的调遣,不过是过个明路就好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某以前的挚友寻上门来,临终托孤。世家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内里藏奸,那个细伢子抱过来的时候,胸口中了剑,伤了肺腑,几乎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贺余闭了闭眼睛,“她不过只有两三岁而已,与你一般年纪。某实在不忍心,便悄悄地带了她去医馆,然后抱回了家中,对外就说是你的双生阿妹。”
贺知春听得双手发抖,“所以那个细伢子是知秋,知秋她并非阿爹的女儿?”
难怪,难怪王氏险些真要推知秋落水了,知秋根本就不是她亲生的。
贺知春想着,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不是以母杀女,反倒让人更加好接受一些。
贺余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那时候我们初到长安,一大群人嘈嘈杂杂的挤在一个小院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是以多了一个孩子,并无人注意。”
可世界上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贺余踌躇了几日,终于下了决心,带着贺知秋一道儿回岳州。岳州天高皇帝远的,他好好的将知秋养大了,也算是遵守了承诺。于是他又回了岳州做明府,三年前才升了知仓,与长安那边渐渐地断了来往。
他想着,苦笑出声,“其实你阿娘还有阿奶,一直都以为知秋是某的外室所生……咳咳……阿爹怎么可能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可是某没有办法解释。当时我们走得急,族谱什么的,都托付给了你大伯,他是长子,理应如此。等到让知秋上族谱的时候,他却是不同意了。”
贺知春顿时想明白了关键所在,一定是贺大伯认为贺余会一去不复返,大伯娘又是个强势的,将贺余当官后置办的产业牢牢的抓在手中,不愿意归还。而贺余则放弃了所有的产业,让他们发了毒誓,只当贺知秋与贺知春是双生子。
毕竟贺余当时虽然在县城里住着,甚少回村,村中人能瞒得过去,同为一家亲戚的人,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第34章 留一条根
“因为知秋,你阿娘辛辛苦苦存了多年的钱财,几乎一扫而空。因此她心中有怨恨,也是可想而知的。阿俏啊,大人的世界,并非如同你们细伢子一般,非黑即白,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苦衷,待你长大之后,便能够明白了。”
贺知春点了点头,她如何不明白,上辈子她早已经见识过了。
“但是阿爹,知秋的玉佛暴露了,那是不是说明,她的仇家已经发现她了?可是咱们在岳州藏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发现了呢?”
贺知春突然想到了柳姨娘,如果她也是为了贺知秋而来的话,那么其实贺余的一举一动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吧。
只是她并没有什么动作,许是因为当年贺余果断的让全家人发毒誓,起到了封口的作用,是以贺家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贺知秋的身世问题,虽然他们应该是全都知晓的。
贺阿奶和王氏待贺知秋再不好,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不是我们贺家的种之类的话!
柳姨娘不急,可是有的人急了,所以才有了知秋落水这么一出。
“可能是因为之前崔小郎在岳州被绑,事情闹得太大了一些,让长安的一些有心人,注意到岳州了。事情已经发生,知秋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了。她家中事端颇多,她又是个娇弱的性子,若是送了回去,必然让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贺知春松了一口气,将头枕在了贺余的腿上,轻轻地说道:“我的阿爹,是个真君子。”
贺余拍了拍贺知春的背,像是她还小的时候,吃积了食难受时,一顿一顿有节奏的拍着。
好似在说,阿爹的小阿俏,拍拍就不难受了。
贺知春眼睛又些潮湿,她与贺知秋打小儿便是一起长大的,如同左手与右手,即便她并非是她的亲妹妹,可是在她的心中,也与以前并无不同。
“阿爹就怕自己个有心无力,护不住知秋。只不过这事儿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也好,有人想害她,就必然有人想护着她。好在知秋是女郎,她那仇家如今在长安也陷入多事之秋,分身乏术,只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贺知春的手紧紧了,前世贺知秋十二岁便早夭了,是不是因为贺余没有能够护住她,所以她被仇家给害死了?
上辈子崔九也被山匪绑了,闹得比这辈子还大,却并没有人来看知秋的玉佛,那罪魁祸首是不是她,是她脑子一热救了崔九,让贺家因为崔九的事,进入了长安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也有可能他们怕贺家攀上了崔氏,才有了这么狗急跳墙的一招?
贺余像是看穿了贺知春的心思,笑了笑,“阿俏不过是八岁的细伢子而已,细伢子就应该想着什么什么东西好吃,然后漫山遍野的撒欢。至于其他的事,阿爹自有应对之策!阿俏啊,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好了。”
贺余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阿爹之所以告诉你知秋的事,就是不想要你胡思乱想的,慧极必伤。这事儿你也不要告诉知秋,她性子软弱,又敏感得很,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多半会怕拖累了我们而去自寻死路。”
贺知春含着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爹。”
闹清楚了知秋的身世,贺知春顿时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了一些。虽然不知道敌人会怎么出招,至少已经得知了他们的目的。
“阿爹,上次我同陆寻说君山银针的事,他问我贺家是否要买下君山那块地儿?”
贺余一愣,摇了摇头:“这事儿某自有打算。贺家囊中羞涩,地是买不起的,而且君山银针前途可观,某已经将它划归府衙了。所得银钱,届时可以用来修建堤防。岳州百姓苦啊!”
岳州地处长江流域,境内又有诺大的洞庭湖以及大大小小的湖泊鱼塘不等,是一个五年一大灾,三年一小灾的地方。是以修堤防岳州府衙首当其冲的责任。
只是可惜,朝廷派下来修堤坝的银子,要不就是被层层盘夺,所剩无几,要不就是姗姗来迟,当不了事。
贺知春一听,不由得有些惭愧,她可是一心只想着捞银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
“全听阿爹的。阿爹,阿俏有几个主意,陆寻一片好心,咱们也得为他造造势才对。为岳州名气最盛的莫过于娥皇女英,不如便说这君山银针乃是二女播种……我君山银针汤色金黄,冲泡之后如同银针一般根根竖起,委实是一道奇观。只是大庆茶道,多碾碎之后烹煮,完全无法体现君山银针的玄妙之处。”
看着贺余赞赏的眼神,贺知春俏脸一红,继续说道:“是以阿俏想着,君山银针,应该以岳州青瓷打底,用君山井中之水冲泡,方是我岳州的茶道。这事儿我已经同陆寻说过了,他也颇为赞同。”
“阿爹不懂茶,陆寻是茶中大家,他若说好,便是好。只是那娥皇女英之事,该如何造势?”
贺知春微微一笑,“阿爹,当然是人尽其用了。阿爹可曾发现,礼哥哥在我岳州那可是颇得小娘欢心?这种动人的话本子故事,在小娘中稍微传上一传,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何况还有咱们巷口的牛婶子呢!”
贺余听到贺知礼的名字脸一黑,又听到牛婶子,也不由得想起她那从不停歇的两瓣嘴了,无奈的捏了捏贺知春的脸,“小阿俏懂得真多。这事儿你自己去办吧,某看到那个孽子就头疼。”
显然,他对于贺知春说的造势之事,压根儿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
贺知春也不在意,起身向贺余告辞,“阿爹,那我先回去了,不然秋娘醒来,要四处寻我了。”
贺余点了点头,看着贺知春远走的背影,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来。
直到贺知春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在屏风后头才走出一个少年来,“父亲,告诉阿俏她不要紧么?”
贺余叹了口气,“知易,某已经去信恩师,让他送你去国子监护你周全,待收到回复,你立马去长安,不要再等解试了。因为知秋,岳州如今已经有了两股势力,贺家站在风口浪尖,一个不慎,此番一别,便是永远。当初某顺手推舟,让你大伯一家子分了出去,也算是给贺家留了血脉。如今轮到你,给我贺余留下一条根了。”
第35章 小贺飞刀
贺余山穷水尽留的后手,贺知春那是一概不知。
她从贺余书房中出来的时候,虽然震得七荤八素的,却莫名的放轻松了不少,许是贺余太淡定了,天塌下来有他顶着,这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要不人常说能靠爹的人,腰杆子都能直一些。
更何况,她手中无一兵一卒,前世也过得稀里糊涂的,就只能凭借着手艺赚些银子了。
回到院子中时,贺知秋还在熟睡着。
她好似睡得很不稳当,眉头紧紧的蹙着,就连做梦都惊疑不定。贺知春叹了一口气,给贺知秋掩了掩被子,一眼便看到了放在床头边的针线箩。
这针线箩还是阿爷闲来无事之时,给知秋编的,如今里头正放着知秋绣了一半的团扇,还有她用来胁迫贺知乐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