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春趴在贺知礼的背上,心中笑得直抽抽,他三个哥哥,当真只有贺知礼最是机敏,与她臭味相投,这事儿除了他谁也办不了。贺知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能一言不合就拍石头。
贺知易才思敏捷,但他那一套套的之乎者也,老百姓们一句都听不明白啊!
现在轮到她表现了,贺知春想着,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眨巴眨巴了大眼睛,有气无力的喊道:“二哥,阿俏好疼。”
第72章 以恶制恶
贺知春一张嘴,贺知礼便立马接上了,他快速的将阿俏放在了地上,露出了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伸出手来不停的擦抹着她脸上的泪,心疼的说道:“阿俏莫哭,便是你日后不能走路了,哥哥也一直背着你。”
你才不能走路了呢!
贺知春心中暗自嘀咕,不过周围的人议论声更响了,嗡嗡嗡的。
贺知礼趁热打铁,“可是大伯娘这次怎么可能害阿俏,阿俏还是个小娘子呢,日后不能走路了,还怎么嫁人,你这不是要毁掉她一辈子么,大伯娘做为长辈如此不慈,请恕侄儿实在是不能让你继续吃我家的米,花我家的钱,还欺负我家的人。”
他说着,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算盘来,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通。
“我家的田都是上等水田,铺子在府城有一处,县城有两处,五六年的出息,半分没有见着,不多不少,就折合成八百贯吧,零头小侄都给你抹去了,大伯娘不用谢我。”
大伯娘刘氏还谢他?不打死他就算好的了!
她已经被贺知礼这一番唱念坐打震的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她不但要把手头的产业都吐出来,还欠了八百贯!
“天杀的,你这是要逼我们一家子去死啊!我上哪里弄八百贯啊!”
贺知礼往后缩了缩,好似很害怕的样子,又继续说道:“大伯娘莫要担心,您身家颇丰,光着头上的金钗都值百八十贯了,还拿着我家铺子里的出息又另外置办了产业,区区八百贯,对您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小侄言尽于此,还请大伯娘速速归还,不然的话,两位堂兄可是要落上霸占他们产业的罪名了。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贺余一听,将手中的茶盏一摔,怒道:“知礼你瞎说什么?虽然都已经分了家,算不得一家子人了,但是打着骨头连着筋,你大伯娘一家子难不成还欠债不还不成?你两位堂哥……”
贺知礼却是愤慨的看着贺余,“阿爹,阿俏都被她害成这样,你还顾念着兄弟情分,她们若是讲究兄弟情分,就不会这样了!阿爹……”
贺知春没有办法,实在是被这装模作样的父子二人逗得想笑,只能捂着脸,假装大哭起来。
贺余要走官场,不好落个不念手足的名声,虽然他压根儿不在乎,但是贺知礼却还想着替他补救补救。
这时候村里的人都指指点点起来了,不为别的,贺余一家子来讨债实在是太正当了啊!
就算是一家子兄弟,也不能霸占着别人的家业吧,那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呢!
这不多时,里正还有村中的族老们都来了,里正想了半晌,开口说道:“刘氏,还不快把属于老二家的东西还回去。还有贺余,你好歹也是我们村中出去的,便给老朽一个面子,八百贯的确是太多了。”
贺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搀扶里正坐了下去,里正受宠若惊。
“钱不用还了,就当是某还大哥当年帮扶的人情。只不过产业还得还回来,这是某留给爹娘养老的。”
里正忙点头,“是这个理儿。贺余当真是有孝悌之心。”
“不给!”刘氏见大势已去,嚎啕大哭撒起泼来。
里正见她不给面子,顿时黑了脸,贺武一见不好,转身便去将所有的房契和地契都拿了出来,递给了贺余,“二叔,还请宽限三日,我们原先的老宅子很久没有住人了,得清扫一番。”
贺余接过来点了点头,将东西全都放进了自己带来的小匣子里。
刘氏劈头盖脸的便朝着贺武打去,贺武动也没有动,红着眼说道:“阿娘,日后阿爹和儿子,还有你的孙子都是要在这米花村中住一辈子的,您就给我们留点脸面吧!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二叔置办下来的。”
他二叔当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么些年,他们也不少赚,拿着的银钱就是分出去,都是村中的富户了,他也有手有脚的,种地也是一把好手,怎么就非死皮赖脸的呢!
人家不来讨也就罢了,现在就打上门来了,贺余是官,他们是民,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去?也就他阿娘看不清。
若是再得罪了里正,那在村中简直就混不下去了。
贺余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多留,朝着里正和族老们行了礼,便带着孩子们又上了马车离去,就连贺知诗那儿都没有去。
等回到贺府里,贺余叹了一口气,看着满屋子的人,又朝着贺三叔问道:“三弟,你也知道,咱们其实早就已经分家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就不想自己个立起来,当个一家之主?”
贺三叔皱了皱眉,“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次是许氏做得不对,弟弟我一定好好的教训她,保证她以后都不敢了。”
贺阿爷同贺阿奶也被贺余这话给吓住了,怎么着,老二这是要赶老三出家门啊?
贺余将刚收回来的房契地契递给了贺三叔说道:“咱们兄弟一场,按说当初咱们已经分过家了,某无需再给你银钱,当年你二嫂去了之后,大嫂撺掇着分家,就差将某的三个孩儿扫地出门,三弟你可是在一旁袖手旁观,半点也没有管的。若不是阿爹阿娘,某回来之后,可是看着一大三小三具尸体了。”
贺三叔一想到当年的事有些心虚,“这房契地契?”
贺余看了贺阿爷和贺阿奶一眼,接着说道:“你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男丁继承家业,某的儿子某也舍不得过继,这些产业你若是不胡乱来,足够你好好的到老了,实在不行,到时候给知蓉寻个上门女婿。”
贺余欲言又止,贺三叔瞧了贺三婶一眼,心中顿时大动。他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做啥啥不行,在这府里也是厚着脸皮打秋风,半点话也说不上。
而且摆明了,贺余因为阿俏的事,对许氏非常不满。
贺三婶还是贺阿奶的亲侄女儿,他便是想纳妾生个儿子也不敢啊,还要被阿爹逼迫着同几个侄儿一道念书,颜面无光。若是分家搬出去了,那还不是舒舒服服的当个地主?瞧他二哥的模样,这是支持他去纳个妾留条根啊!
“那阿爹阿娘怎么办?”
“阿爹阿娘还是跟着某,你若是有孝心,逢年过节来看望两位老人便足够了。”
“妥!多谢二哥了!小弟绝对不是大哥那种白眼狼,铁定不会给二哥添堵的!”贺三叔想通了,整个人都喜得飞起,这简直是天大的馅饼落在了自己个头上啊!
他不是长男,居然可以分到这么多产业。
贺三婶也高兴得紧,这是因祸得福啊,上头没有婆婆管着,下头给知蓉备嫁妆也可以随心所欲,天大的好事啊!
“二哥,那官契?”贺三婶一想到今日在米花村见闻,立即要断了贺余的后路,以免他反悔。
“明儿就办!只不过弟妹,阿俏因为你受了惊吓,所以你们日后若是无事……”
贺三婶忙不迭的点头,懂的懂的!
贺知春在一旁瞧得瞠目结舌,他阿爹当真是太损了,这是以恶制恶啊!
大伯娘那种糊涂人,怎么可能就这么顺利的将这么一大笔钱交出来,若是他阿爹亲身上阵去撕,简直是浪费功夫,这下好了,三叔三婶还不可着劲儿去同大伯大伯娘撕啊!
第73章 他决定了
贺知春回到房中这一睡便是三日,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些不知年月。
三叔三婶已经急吼吼的搬了出去,如今的贺府里竟然只剩下寥寥几人,原本狭小的府邸,也变得空荡荡起来。
贺知春走到那棵被她砍出了一条疤痕的大桃树下,随手摘了一个大桃儿,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猛地咬了一口,又脆又甜当真是美味极了。
她想着,索性将树上的桃儿摘了两大篮子下来,提了其中一篮去了阿爷那儿。
远远地便能听到他劈开竹子时清脆的声音,竹画如今在整个大庆都很有名气,贺阿爷便是从早到晚都不睡觉,也劈不赢。
“阿爷,院子里的桃熟了,我摘了一些,可甜了。”
贺阿爷听到贺知春唤他,手一顿,手中正劈的竹丝儿嘎嘣一声断掉了,他没有抬头,只是接话道:“阿俏来了,你阿奶煮了酒酿鸡蛋,你去喝一碗。”
贺知春吸了吸鼻子,两眼放光,“好叻,隔老远我便闻到香味儿了。”
贺阿爷却仿佛没有听到贺知春的话一般,只是闷声的继续劈竹子,思绪不觉得已经飘出了老远。
贺余与老大几乎是翻脸断绝关系,又将老三扫地出门,虽然他们一早便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是应该的,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都是他的亲儿子啊!
贺余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在孙子面前给他没有脸,便想私下去劝解,可是贺余一句话便把他给堵回来。
他说:“阿爹,某已经决定了。崔斗都来了。”
贺阿爷其实不知道儿子到底在说什么,可他能够看懂他的神色,他这一辈子,瞧过贺余露出三次这样的神色。
第一次是在许多年前了,那时候岳州闹饥荒,饿殍遍野就差人吃人了。
灾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当时的使君却把持着粮仓不肯放粮,大家伙儿走投无路便拿了锄头扁担的去劫粮仓。
他们不过是一群饿得都快要站不稳的人,哪里抵挡得住军队?岳州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那时候他也是三子一女,不过那个小娘子不是美娘,而叫雅娘。美娘还没有出生。
贺余当时用布条条将雅娘捆在身上,护着他们一家老小逃命,可是命不好,逃过了官兵却撞上了流寇。
不过三四岁的雅娘,就那样没有了。
全家人都哭得死去活来的,只有抱着雅娘的贺余没有哭,他只说了一句:“阿爹,我决定了,我要做官。”
第二次是他们初次去长安,贺余升官有望,家中的人一个个的又是忧心又是欢喜。
他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做梦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去王都,又怕一个不慎丢了贺余的脸面。
可没过几日,贺余便抱了小娘子回来,然后又只是说了一句,“阿爹,某决定了,要把孩子好好养大了,咱们回岳州吧。”
这是第三次。
他的儿子他知道,那股子倔劲生在了骨子里,一旦决定,三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虽然老了,可也从篾匠学徒做到了掌柜的,别的不会,看人是一看一个准的。
他的三个儿子,只有老二是最有学问的,他不会乱来。
贺知春吃完了酒酿蛋,便同阿爷阿奶告辞了,提着另外一篮桃子往崔使君府上走去,守门的小哥识得阿俏,迎了上来,悄悄声的说道:“阿俏来了,九公子如今正跟着夫子念书,您可要进去?”
贺知春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家中有些新鲜桃儿,送来给崔家曾祖吃,不知道老祖可在?”
守门小哥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贺知春不是来找崔九,反而是来找老祖宗的,“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老祖行踪不定。”
贺知春见问不出什么,将手中的篮子递给了门房小哥,便告辞离去。
总不能收了她这个曾徒孙,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吧?
她正想着,就瞧见老道士正蹲在巷子口,暗戳戳的伸出头去,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贺知春跑过去蹲在他身旁好奇的看了看,只见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并没有什么稀奇事儿。
岳州港口开了之后,从早到晚便都热闹非凡了,过路的商人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叽里呱啦的说着话。
“师祖,您在瞧什么呢?”
崔斗头也没有回,猥琐一笑,“阿俏来了,快来快来,师祖教你看破美人臭皮囊下肮脏的心,这样你日后就不会被花言巧语骗了。”
贺知春只觉得自己好想走,可是崔斗却一把搭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她半点都不能动弹。
“看到那个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了吗?就是正在给他妻子挑选绢花的那个,你瞧他何如?”
贺知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正牵着一个披着披风的美貌娘子的手,从一个小摊上选了一朵大红绢花,插在她的头上,他的神色温柔至极,而他面前的娘子则羞红了脸,满眼都是喜意。
“很好啊,夫妻恩爱。”
崔斗猛地回过头来,看了看贺知春的眼睛,还伸出手来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惊讶的说道:“难怪你会看上崔九这么讨嫌的人,当真是眼瞎啊!”
崔九好像和你是一家人吧!
贺知春心中想吐血,就这么随便一看,哪里看得出来?她若是能看得出来,前世也不至于被人推下水淹死了,想了一圈还想不出来是谁要害她……
崔斗极其不满意的拍了拍贺知春的头,说道:“你瞧好了,她娘子明明就穿得很素净,头上也只带着银饰,手腕子上还挂着佛珠,这说明了啥?她是修佛之人,喜素不喜闹,可她夫君却偏偏选了那么一朵大红海棠花,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心上。”
“重要的来了!一个男子竟然给妻子在小摊上买这种破布一样的花,怎么可能真心心悦于她?起码要是个金子打的啊!崔九送给你啥?”
贺知春突然觉得崔斗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顺嘴便接道:“一个银香球。”
崔斗一愣,“你们一个瞎,一个傻啊!”
他咳了咳,又说道:“嘿嘿,其实老道士观他面相,他就是个花心纨绔子弟。哎呀,阿俏,老道士观你面相,你今儿财神爷临门,要发大财啊!”
贺知春只当他是胡诌哄人开心,“师祖,所以你是要教我相面么?”
难不成要拐她去道观里当道姑?
崔斗摇了摇头,摸了摸胡子,认真的说道:“你没有那个缘法。阿俏,师祖要教你的是看人御人,看局定局破局,你日后便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