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春佯装害怕的说道:“大王,我若骗你,便是村头的那条癞皮狗。”
接着她又嘀咕道:“这下笋儿没摘着,阿爹又要把我吊起来打了,唉……”
说着还趁那姓徐的不注意,又摸了两个笋儿揣进怀中。
那姓徐的山匪看着她的小动作,摇了摇头,对着其他人挥了挥手,“妈里个巴子,想岔了,那北地的旱鸭子在阴沟里都能淹死,哪里敢跳这洞庭湖,散开了搜,兔崽子肯定还在山里头。”
待他们走远了,贺知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崔九拉了出来,焦急的喊道:“崔景行,崔景行,你快醒醒!”
崔九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在水中一泡,已经皮肉泛白,翻卷了起来,先前领口便是大开的,如今更是一览无遗。
贺知春寻着他的肚子按了按,崔九哇的一口水吐了出来,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真是没有用,在水里待一会儿都待不了。”贺知春把头别到一边去,没有让崔九看到她红红的眼,她在水中,便像是入水的鱼一般,灵活地很。
她将崔九拱在了背上,说道:“抓稳了,你趴在我背上,我带你游出去,没事的,水一点都不可怕,真的,我就是一条鱼,能游很远,绝对不会被淹死的,你也不会。”
崔九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连贺知春鄙视他,都打不起精神来反驳了。
“水是很好,能将人洗得干干净净的。”
贺知春听得,抽了抽鼻子,快速的朝前游去。
先前那个冒充她阿爹的家伙呢?她奋力的游着,感觉背上的崔九越来越冰了,不一会儿,果见那湖面上有一条乌篷船,贺知春大喜喊道:“船公,救小女一程,必有重谢……”
那乌蓬船上的艄公听了,撑着杆儿便往这头驶来。
贺知春迎头而上,“船公,我阿哥溺水了,你先帮我将他拖上去。”
她说着双手将崔九给推上了船去,好在她平日里吃得多,力气大!贺知春想着,然后自己一个翻身上了船。
船公见崔九身上伤痕累累,已经脸色发青,为难的对着乌篷船内喊道:“公子,这人快没气了,咱们……”
贺知春瞪了他一眼,“你才要没气了呢!我阿哥好得很。”
她说着,对着崔九身上按了按,又揉了揉他的胸口,手心脚心的,忙活了好一阵子,直到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风吹得发凉了,这才扭过头去,说道:“船公,适才我太心急,说错了话儿,还请见谅。不知这船中是否有热水,给我阿哥喝上几口。”
“你带你阿哥进船里来吧,不然那山匪追出来,一眼就能瞧见了。”
贺知春一听这声音,这不正是那个冒充她阿爹的家伙了。
她脸皮向来很厚,也不推却,直接拖了崔九进船仓,只见里头端着着一位穿着白色圆领窄袖,绣着素色山茶花团花的小郎摇着扇儿,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崔九这时候醒了过来,艰难的坐起身来,将贺知春拦在了身后,他的嘴唇发青,随便一动都疼得呲牙咧嘴的,可是他知道,先前里是阿俏一直护着他。
他是小郎,如今醒了,理应又他来护着她,毕竟阿俏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女童罢了。
“兄台可是江东陆氏?兄台的救命之恩,我们兄妹没齿难忘。”
那公子摇了摇头,“便是我不搭腔伸手,你阿妹也能带着你游到岸上去。我瞧着她水性极佳。是以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贺知春听着,一下子对他改观起来,只见他生得唇红齿白,鼻梁高挺,耳垂肥厚,容姿颇为俊逸,也只有如玉君子的品性,才对得起他这份美貌。
“在下陆寻,正是江东陆氏。家中经营些茶生意,是以来这君山想看看银针。兄台如何称呼?”
贺知春要说话,崔九却是拦住了她,“在下清河崔……”
他才刚说到崔字,整个洞庭湖面上便热闹了起来……林司马扯开嗓子喊道:“姓徐的,你若不把崔九放出来,老子今日血洗君山!”
“……崔十!”
第13章 清河崔十
贺知春抢先答道,“清河崔十。”
崔九艰难的闭上了眼,调息了半晌,才开口道:“在下崔九,此乃阿妹崔十娘。”
贺知春顿时尴尬起来,她想着崔九颇在乎颜面,如今这幅狼狈的样子被人瞧见了,保不齐又要恼羞成怒报复回来,一着急便脱口而出这样傻的话。
林司马这样一嚷嚷,得有多愚蠢的人,才看不出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便是他要寻的崔九。
这个莽夫!崔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陆寻行了个礼,“某不慎落入匪徒之手,阿妹莽撞前来相救。来寻某的人已经来了,某兄妹二人便先告辞一步了。”
陆寻起身相送,又取了一件自己个的披风,递给了崔九,“崔兄用得着这个。”
崔九点了点头,结果披风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本想去牵贺知春,却又还是住了手,万一贺余也在外头呢?他岂不是旧伤未愈,又要被他给削一顿?
“林司马,某在此,山匪可恶,请还岳州太平。”他说着,一把撸起贺知春,将她夹在腋下,蜻蜓点水的飞到了林司马的船上,刚一到船,脚一软,船晃了晃,竟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贺知春眼见他又要丢脸,赶忙撑了他一撑,将身上带的笋儿递给了他。
再一抬头,就看到贺余锐利的眼神一闪而过,只见他快速的奔了过来,一把抱起贺知春,呵斥道:“阿俏你怎么不听阿爹的话,崔小郎武艺高强,哪里轮得到你去救,别净跟着裹乱。阿爹的头又不是石头做的,还能砸五六个花瓶怎地……你若是出了什么事,阿爹都要活不下去了。”
崔九听得双耳发红,心中暗道:这个贺余当真是小心眼得很,砸破他的素瓶,钱都没有赔呢……他这个苦主没有吭声,贺余却挂在嘴边威胁他……
“此番多靠阿……贺小娘相救,景行感激不尽。”他说着,崔使君便跳了上船,一见他的样子,心中顿时大怒,“林司马,君山匪徒残害无辜百姓,罪不可恕,务必将其全部剿灭,除匪首徐某之外,其余一个不留。”
林司马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话,崔九是宗子,山匪敢抓他,触了清河崔氏门头,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完全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司马能够插手的。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有求情。徐某留一条狗命,恐怕他很快就要生不如死了。
于是他举起手中小旗,大手一挥,岳州三千府军撑着小船就朝着君山岛冲去,老子的田都没有种完呢,就被拖来打仗了,军士们憋了一肚子的火,二话不说,如同饿狼入了羊群一般,很快的,那君山岛上便哭喊声整天,漫天的火光燃起。
贺知春瞧着,手抖了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崔九在一旁瞧见了,低声说道:“他们害了某,因某而死,与阿俏无关。”
他一说完,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崔使君身上,竟然昏迷了过去。
崔使君心中大骇,背起崔九,便冲进了船舱,“刘郎中,快与我侄儿瞧瞧。”
贺余愣了一下,摸了摸贺知春的头,半蹲下身来,轻声说道:“阿俏此番做得很好,阿爹不希望你成为见死不救之人,只是日后做事得多思量。别看咱们岳州偏僻,涉及到崔九的事,都与长安和清河那边脱不了干系,咱们贺家船小,经不得大风大浪。”
贺知春点了点头,“阿爹,我知了。”
她想了想,认真的说道:“阿爹,你知道今日在府衙和岳州书院附近,新开了一家名叫知味记的食肆么?里头卖的是炒粉,香酥小鱼。这食肆,是我和秋娘开的。我们给你分银子,若是阿娘问起,你可以说是清河崔十开的么?”
贺余笑了起来,“那阿爹就厚着脸皮等着阿俏赚银子给我买酒喝了。剩下的,你与秋娘存着做嫁妆。”
贺知春脸一红,辩道:“秋娘气疾日渐严重,喝了刘郎中的方子,也不见好。阿俏想要攒了钱,带着秋娘去长安,寻名医。”
贺余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君山红了的半边天,扶着船沿的手紧了又紧。
船靠岸之后,贺知易已经在岸边焦急的等着了,见贺知春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从贺余手中接过她,说道:“阿爹,马车已经在一旁候着了。”
贺知春到底只有八岁,又经过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一上马车,便枕在贺余的腿上沉沉的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贺知秋坐在床边继续绣着她的小猫扑蝶的团扇,见到贺知春醒来,惊喜的问道:“阿姐,可是饿了?晚食的时候,阿奶和阿娘刚开始都骂骂咧咧的,后来知道你救了崔使君的侄儿,还给你单留了一罐汤呢,我一直在小炉上给你煨着,你现在可要食?”
她说着,探出头去,往窗外看了看,又赶忙关上了窗户,兴奋的说道:“阿姐,你知道我们今日赚了多少钱么?”
贺知春想了想,“三贯?”
贺知秋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除去本钱,今日赚了两贯。不过已经很好了,一日两贯,一月便是六十贯,阿姐,一年得是多少银子啊!等咱们有好多银子了,就给阿爹买了大官做,这样那个崔家也不敢欺负他了。”
贺知春一愣,让贺余做大官?
“好,就让阿爹做大官。”
崔使君年前便会高升了,前世是从别处调来了一位新的使君,可若是在此之前,贺余考评突出,那他是不是有可能升任岳州刺史呢?这是一个摆在眼前的机会。
他是司仓,若是岳州能够商贸发达,税收颇丰,那便是他看得见的功绩。
正在这时候,门被人推开了,一阵香气迎面而来,只见王氏领着贺知乐花枝招展的走了进来,她们身上的环佩叮咚作响,贺知乐一瞧见旁边煮茶的小炉上煨着的汤,便挑了挑眉,以手掩鼻,嫌恶地说道:“在屋中煮汤,也不嫌身上都是味儿,再香的熏香,都掩盖不住汤的油腻。”
第14章 忍不了了
贺知春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将她看得发毛了,才收回眼神来。
“你阿姐也是为了你好,邋里邋遢的,日后能嫁什么好人家。今日你救了崔使君的侄儿,他定是要设宴谢你,到时候,你带着你阿姐一道儿去吧。”
贺知乐听着王氏的话,羞红了脸。
贺知春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时候她母亲一心想着将贺知乐嫁去高门大户,是以才从小便用银子堆着她,养成了她一副贵女作派。
贺老太太起初是不肯的,孙女在她心中就是个赔钱货,婆媳二人还为此明争暗斗了许久,最后还是王氏退了一步,让小姑子贺美娘也同贺知乐一道儿锦衣玉食的,这才平息了此事。
“知道了,阿娘。”贺知春满口的应了。
崔九受了奇耻大辱,怕是病好之后,长安便会遣人来接他了,哪里会在岳州久待,更加不可能会看上贺知乐。
王氏得了满意的答复,咳了咳,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你们都是阿娘的孩子,同你阿姐是一样的。只是你与知秋年纪尚小,正是顽劣的时候,那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戴上了太过老成。莫要觉得阿娘偏心,你阿姐这是要备嫁呢。”
王氏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忍不住大吐苦水起来,“我撑着这贺家,当真是苦不堪言。美娘要出嫁了,你三叔一家子都得我们养着,日后知蓉出嫁定也是算在我们头上的;还要给前头的知书,知礼娶妇,这一笔笔的都是开销。”
“你阿爹要在官场行走,兜里的银子不能少,知易要考解试,那些同窗往来不能寒酸,一大家子都不事生产,就指着那几个铺子过活。阿娘若是家财万贯,也很不得你们都穿金戴银的。所以,你们莫要怪阿娘。”
贺知春和贺知秋都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贺知春,上辈子王氏一直都待她不冷不热的,也就是崔九上门提亲之后,才与她亲近了起来,只是那时候她的心已经凉了,捂不热了。
贺知乐见王氏扯远了,拽了拽她的衣袖,王氏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听家中厨娘说,阿俏你给知秋做过知味记的炒粉,那知味记同你们可有干系?”
贺知秋顿时慌乱了起来,双手抓了抓罗裙,她们才赚了两贯钱,刚够抵租金的,就要被阿娘发现了么,那她的私房银子,岂不是也拿不回来了。
“阿娘说笑了,我们哪里有那样的本事”,贺知春笑了笑,反正她的脸皮厚,也不怕王氏说。
并非她有赚钱的营生不顾家中,只是王氏眼皮子浅,她若是知道了,只会将知味记里赚的银子拿来置办田庄铺子,分给她们姐妹的,几乎没有,那日后她想要开的酒楼就彻底没有影子了。
王氏皱了皱眉,贺知春只有八岁,若说她去开了家铺子,她也是不信的,也就是这么一问。
“那就罢了。你们姐妹二人闲得无事,不要到处乱跑,多绣绣花儿,你阿姐出嫁,都用得上呢。”
贺知乐待她话音刚落,就从针线箩里拿起贺知秋才绣的小猫扑蝶的团扇,惊喜的说道:“这个好看,知秋绣好了之后,送到我房里来。”
贺知春听得勃然大怒,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贺知乐身形娇小,虽然已经十四岁了,却比八岁的贺知春高不了太多,被她这么一晃,吓了一条,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做什么?”
“阿姐自诩大家闺秀,这绣帕团扇美衣,自然是去那绣楼里摆着挑,何必当年仅八岁的阿妹是绣娘。知秋绣艺无双,阿姐日后嫁了人,婆母问起,此猫如何绣?难不成你要答道,婆母且慢,让我回去问我阿妹!”
贺知乐涨红了脸,眼泪唰的一下掉了出来,“不就是要一把团扇么?也值当你这样?”
贺知春冷笑出声,“不就是一把团扇?阿姐你长着么大,可给我与知秋绣过一把团扇?连个香包都没有过。而你看看你身上的手帕,香包,哪一个不是知秋绣的?”
贺知秋也被她的样子给吓住了,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