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阿俏真有趣,某也不想带着这么一串儿,只是叔父怕了,怕我再给他惹麻烦,这不连夜要赶我回长安呢。”
他的话音刚落,领头的那个侍卫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呼喊出声:“公子!”
他此番遭遇,与长安的某个势力密切相关,一路上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儿,怎么可以将自己个的行路时辰就这么说出来了呢,万一这贺家的小娘子,别有用心……
莫说才八岁,在世家大族之中便是三岁孩童也小觑不得。
崔九瞪了他一眼,对着贺知春说道:“阿俏,某要走了。”
他说着拍了拍贺知春的头,从项圈中的三块玉里,取了一块蝴蝶图纹的,塞到了贺知春的手中,“这个给你。你救了某,这个当作是信物。滴水之恩,当滴水相报,待他日阿俏有性命之忧,可来崔氏寻我。”
滴水之恩,当滴水相报?
贺知春想要气势汹汹的将这玉佩还回去,可是一想到将要早夭的贺知秋,万一她没本事寻到神医呢?再一想到贺余,万一他避不开河东柳氏的局,还是需要崔氏出面斡旋呢?
贺知春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从来一次,便能一下子就一飞冲天,脚踩崔九从此笑傲大庆,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没有上百年的繁衍繁荣,贺氏怎么可能成为比肩崔氏的世家大族?
她虽然跳脱,却也明白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道理。只是时间紧迫,她确实是有些着急。
她不想与崔九再有牵扯,但是不得不说,她如今认识的最有身份的人,就是他了。
“那你一定要记得,我对你的恩情,我救的不光是你的性命,还有你的清白呀!”贺知春郑重的说着,将那玉佩小心翼翼塞进了袖袋里,最后的清白二字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二人能够听到。
崔九没有想到回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语塞,忍不住伸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身后的近卫们,原本的狗仗人势的凶悍脸一下子僵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子,看起来颇为怪异,让过路的人,都忍不住的瞟了几眼,其中有一个细伢子瞧见了,吓得哇的大哭起来。
“公子,咱们该回去了,不然使君又要忧心了。”那近卫首领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插嘴道。
崔九点了点头,“你们去巷子口等着,待某与阿俏再说几句话,便同你回去。”
贺知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那近卫有些为难,但显然崔九是说一不二的人,他还是点了点头,领着身后的人,在巷子口四周都戒备着。
“阿俏,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么?某一到岳州,就听到毓敏念叨着你,说贺知仓宠女成痴,阿俏不用在家中绣花,可以爬树逛集市,她还说,阿俏甚至能游遍洞庭湖呢!并非是坐画舫,而是真正的游。”
贺知春心中的柔软一下子便被戳中了,贺余这样的父亲,的确是大庆少有。
崔毓敏则是崔使君的女儿,她见过几次,如今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毕竟崔使君年节之时,便要离开岳州了,算上去她与崔毓敏应该没有多少儿时情谊。
“我的父亲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只不过你说的这些,任何一个岳州的小娘子,都可以的。我们岳州,可不讲究那种女儿家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要不怎么被北地人称为南蛮子呢?
崔九摇了摇头,“某也很羡慕阿俏,但是某认为总有一日,当某站在规则之上,那某便能获得如同阿俏一样的自由自在。现在的某实在是太弱小了。某在长安城中,打了吴王得罪了杨妃,这次的山匪,便是他们弄出来的。”
贺知春心中咯噔一下,那她破坏了杨妃的阴谋,贺家会不会遭到报复?
崔九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放心吧,待某去了长安搅风搅雨,她自然也就没有心思管你了。这事儿我母亲若是知了,定是要勃然大怒的,她厉害得紧。”
杨妃算什么?真正让他忌惮的另有其人啊,杨妃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庶妃与庶子,在大庆,压根儿什么都算不上,没有继承权的皇子,也不过是地上的一滩泥罢了。指不定陛下连他长什么样儿,都要回想许久,才能想得起来呢。
还不如崔九,混了个脸熟。
“希望日后再见到阿俏,你还是如此生气勃勃。”崔九说着,认真的看了看贺知春的脸。
贺知春陡然听到他说着这么多话,一时之间有些恍恍惚惚的,上辈子的崔九可没有走得这么早,而且几年之后,又来了岳州,这辈子已经改变了,他日后还会再来么?
她以为自己远离崔九的心愿实现了,会觉得开心异常,可是事实上,她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好似前世的许多事情,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割裂开来。
崔九与阿俏,已经连在一起十多年了呀!又怎么可能是一朝重生,便能忘却的呢?
“那你要保重。我听说魏王是个好人。”贺知春想着,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前世崔九与魏王便是密友,她还是顶着魏王妃妹妹的身份,嫁去清河崔氏的。
崔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阿俏果然不会让人失望,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贺知春气鼓鼓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崔九再见,最好是再也不见。
第20章 被告状了
贺知春在街头晃荡了一圈儿,到底没有好意思回去牛婶那儿吃完那碗凉粉。
如今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恰是凉粉摊生意最好的时候,她若是去了,白占了牛婶一个座儿。
绣着栀子花的绣花鞋刚踏进小院,贺知春便不由自主的懊恼起来,她光是用鼻子一闻,都知道今日朝食用的是糯米粑粑,这东西热乎乎的时候甜美的很,若是凉了便会变得硬而油腻起来。
虽然她照旧爱吃,可到底差上了那么一分。
早知道不出去吃凉粉了,这样就不至于错过了朝食。
“哼,不知道又上哪里野去了,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贺知乐见她进来,忍不住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道。
可话才说了半句,就看到贺知春的手指了指那柄破斧头,最后的几个字又生吞了回去,一脸忿忿的样子,憋得通红。
贺知春全然不在意,倒是站在贺知乐跟前的妇人,行了个礼儿,“春娘归家了,数日不见,又长高了几分,下次做衫,得长上几分了。”
贺知春咧开嘴冲着她笑了笑,“闵娘子不光手艺好,这双眼比尺子都准呢。”
闵娘子是岳州最大的绣楼红线阁的师傅,常出入岳州大户之中。红线阁衣衫新鲜,紧跟长安风潮,价钱自然也比旁的要贵上三分。整个贺家只有贺知乐和贺美娘常做,像知春和知秋这样的,通常一季只做上一套,待赴宴时穿。
因为贺知秋是闵娘子的关门弟子,是以她待姐妹二人比旁的更亲近些。
“春娘这小嘴儿跟抹了蜜儿似的”,闵娘子是个机灵人,见贺知乐眼见着就要不高兴了,也不继续与贺知春闲话了,指了指屋子道:“秋娘跟屋里头画花样子呢,给你留了糯米粑粑。”
贺知春一听,脚步都轻快了三分,人尚未进屋,声便先响起,“我的好秋娘,到底是你疼阿姐。糯米粑粑,可馋死我了。”
贺知秋手中的笔都没有搁,回过头来白了贺知春一眼,“今早阿姐又被告黑状了。阿娘下定决心要惩治你呢,阿爹也说了,日后都不让你随意出门了,说是要让咱们同乐娘一道儿跟着师傅们学规矩。”
贺知春狠狠地咬了一口糯米粑粑,没有接话。
糯米粑粑也是岳州人常用的朝食,把糯米粉和着糖捏成团儿,滚上芝麻,或蒸或烤,都是美味。可是贺知春却是想着,这糯米粑粑得用油炸才是一绝!看来知味记又有一道新菜式了。
“肯定是贺知乐告的状,她适才还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么快就做夏衫了么?我瞧见闵娘子了,我那春衫都还没有来得及穿呢。”
贺知秋摇了摇头,“师傅说是做春宴时穿的罗裙,用的是上好的苏锦,阿娘这次要花大价钱,让乐娘一鸣惊人呢。”
贺知春眨巴了下眼睛,恍然大悟起来。
她昨儿个才应了要领着贺知乐去赴宴,今日她阿娘就赶着做衫啊,可惜崔九那厮今夜便要离开岳州了,而且乐娘莫非真存了老牛吃嫩草的心思?崔九今年可才是个十二岁的童男呢!这样想着,贺知春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跟着师傅学本事,是桩好事。咱们可得好好的学,我就爱看贺知乐气得跳脚,全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当年她没有怒怼贺知乐,但是贺余还是因为崔九出现,让她少出门,去跟着夫子学本事,那时候她无心向学,跟在贺余身旁软磨硬泡的,也没有改变他的决定。
贺余是当真不希望她攀高门的,而且对她身边出现的小郎,都视为潜在的仇敌。
如今的她,却深深地知道,甭管日后高嫁也好,低嫁也好,多一分本事傍身,日后行事,也能容易三分。
她在那十年里,一无夫君在侧,二无子嗣教导,倒是为了打发时间,学了不少琴棋书画等贵女们该学的东西。
只是这些本事都不该凭空出现,去拜夫子,正好也有个出处。
贺知秋看着她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等贺知春将瓷碗里的糯米粑粑都吃光了,王氏果然打发了人唤她们过去荣寿堂。
这荣寿堂是贺阿爷与贺阿奶的住处,贺知春与贺知秋一路行去,小荷与白藕紧随其后,倒好似有了几分丫鬟的样子。
贺知春抬眼望去,这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贺美娘正坐在贺阿奶身旁,一脸的不满。
“夫子教我与乐娘,已经是分身乏术了,现在还要加上蓉娘,春娘和秋娘,简直是一团糟。而且她们年纪尚小,功课都是初学,理应再请一个夫子才是。”
贺知春对着贺阿爷和贺阿奶行了礼,对于她这一番话,嗤之以鼻。王氏是断然舍不得再花银子另请夫子的,贺知乐已经到了择婿的年纪,如今的夫子又不乐意日后当陪嫁的麽麽。
她便是要寻,也该给贺知乐寻一个有本事的麽麽才是。
果不其然,贺阿奶虽然想要响应女儿的话,但她不是当家人,也不想自己个掏银子,王氏压根儿不搭这茬儿,贺三婶一脸的无所谓。
贺美娘自觉无趣,红了脸,也闭口不言。
贺阿爷咳了一声,说道:“打明儿起,蓉娘,春娘和秋娘,也跟着曾夫子上学,得好好学,别白白的浪费了银子。日后嫁了个好人家,阿爷阿奶也高兴。也没有旁的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贺知春应了,偷偷地看了贺知蓉一眼,只见她用袖子抹了抹鼻涕,看起来一脸的茫然。
其实贺美娘之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贺家如今没有出嫁的五个小娘子里,只有贺知蓉才真的一窍不通,她阿娘成日里想着卖乖讨好的,啥也没有教她。
贺知春和贺知秋则是不同,已经跟着父兄们启蒙多时,甚至贺知春已经写得一手好飞白,贺知秋画花样子惟妙惟肖了。
但是乐艺和骑射,因为贺家是泥腿子出身,这些他们也并不擅长,是以姐妹二人目前都应该是不会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一个仆妇引了崔使君府上的大管家走了进来,他一进门,便朝着贺阿爷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贺阿爷慌乱的避了避。
崔管家像是没有瞧见他的失礼之处似的,笑道:“此番小郎遇险,多亏了贺家小娘拔刀相助。使君娘子三日之后要开梨花宴,特命某来请贺小娘子赴宴。”
贺知春一愣,崔九今儿个都要离开岳州了,崔使君这是设的哪门子的梨花宴?
第21章 松子糖
只是这话儿贺知春是问不出口的,崔九的行程明显是隐秘的,不然那时候他身边的侍卫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崔使君的梨花宴,指不定只是个掩护崔九的障眼法罢了!
贺知春想明白了,斜觑了贺知乐一眼,只见她一脸的娇羞,红晕翻腾;再看贺美娘,更是一脸遐思。
这一家子,各有各的成算呀。
贺阿爷接了帖子,又使了仆妇送崔管家出门,这才把花帖递给了贺知春,“阿俏三日后去赴宴,把你小姑也带上吧,莫要丢了贺家的脸面。”
贺知春心道果然如此,点了点头,“不若大家都去吧,听闻使君府上的梨花美得很。”
蓉娘一听,那双眼简直都要放光了。她还想着,一会儿要撺掇她阿娘去跟阿奶闹呢,怎地旁人都能去,她却是不能去的。
贺阿爷见她乖觉,松了一口气,神色不由得和蔼起来,从身后取出一个竹子编织的小背篓递给了贺知春,“阿俏拿去耍吧,阿爷新编的。”
“谢阿爷。”贺知春愣神了片刻,快速的伸手接了,她阿爷年轻时便是篾匠,如今虽然不用做活了,却还是闲不住,自己搁家里头编一些竹篓,竹席之类的。
众人又杂说了一会儿话儿,便都散了。
这股子要去赴宴的喜悦之情,一直延续到了晚食之时,整个贺家难得的没有人出言相怼,安安分分的用的一次饭。
贺知春拐着贺余说了陆寻要入伙的事,又让他帮拟了个章程,这才回屋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翌日一早儿,贺知春起身时,小荷已经准备好今日要穿的春衫了,这是一条藕荷色的罗裙,上衬着珍珠白的小衫,很适合她这个年纪。
贺知秋早就已经穿戴整齐,在桌前画花样子了。
“今日要见夫子,紧张得睡不着么?”贺知春用柳枝蘸了盐洗了牙,又用帕子抹了抹脸,调笑道。
贺知秋摇了摇头,猛地咳了几声,“夫子有甚好怕的,只是阿姐去了学堂,莫要再和乐娘起冲突了。”
贺知春胡乱的点了点头,姐妹二人相携去了学堂。
说是学堂,其实只是一个小院儿,先前曾夫子在此教导贺知乐与贺美娘。
她们到得极早,其他人都还没有来,曾夫人正坐在窗前看着书。
她原本也是高门贵女,出嫁没有多久,夫君便不幸离世了,也没有给她留下个一男半女的,便自己个立了女户,以教养内宅女子为生。
只见她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襦裙,乌黑的头发上只簪了三把简简单单的银簪子,看起来极为的干净,她的手指很圆润,指甲都修掉了,也没有像旁的女子一样,涂上丹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