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的脸以可见的速度变红了,张嘴结舌了半天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的意味。威利身材魁梧,合体的西服勾勒出他那一身强有力的肌肉曲线。他早就过了参军年龄,可他没有上前线。当然,他是吉南家的独子,留下的理由是保卫家园。但是聚会上好多人家都有三四个孩子在战场上,多数人家一个儿子也没留下全送走了。
米德医生眉头紧锁,面色可怕:“对你来说,也许除了父亲之外没有神圣的东西了。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神圣事业的支持者。恐怕,我们不欢迎你的到来。”
不,他连他亲爹都不大尊重的。——韩丽在心里默默的吐槽。当然,已经在英语环境呆了这么久了,韩丽估计米德医生说的应该是住在天上的那位。
非常不客气的逐客令。
巴特勒先生深棕的肤色掩盖了他的脸色变化,所以没有人能看出他是否愤怒或者羞愧。他优雅的行了礼,穿过人群向门口走去,他甚至还记得拿走自己的帽子。
“离开这里!”埃尔辛太太像是找回面子一样的大喊,“胆小鬼!发战争财的懦夫!你是我们捂在胸口的毒蛇(注)!”
韩丽下意识看向埃尔辛太太的胸口——即使加了衬胸也垫不起来的平坦,毒蛇捂不紧的话可是会滑下去的哦。韩丽的脑洞瞬间邪恶了起来。
茶会匆匆结束。人们离开埃尔辛夫人家的时候自动分成了两边,那些穿塔夫绸的人们该觉得羞耻,因为其他人看那裙子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仿佛那裙子是用战场上士兵的血肉-缝起来的一样。
巴特勒先生又一次得罪了豪门望族。
当然了,他上上次得罪的是自己的父亲,如果用更善良一点的说法的话,应该归类为调皮的孩子和父亲闹脾气。上一次,属于桃色风波导致的流血事件,终归只得罪了一个姓氏中的一支。所以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与豪门望族们为敌。
韩丽有幸见识了“豪门望族”的攻击手段:登报。
在报纸的第二页,原本是刊登点心铺转让的广告的地方,洋洋洒洒登了满满一篇抨击走私犯的告示。其中有些句子在没有提及巴特勒先生的名字的情况下拐弯抹角的直指某一个特别的人。
实在是——太可爱了,很像民国时那些大师在报纸上论战耶。韩丽现在已经不用报纸做阅读理解了,但是这篇文章写的真棒,韩丽忍不住剪下来了,指望里面一些句子下次见到巴特勒先生的时候可以用上。
但是这些人的攻击打在了棉花里——还是自己生产的棉花里,巴特勒先生没有应战,他又一次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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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米德医生的大儿子寄回家的一封家书扰乱了亚特兰大人民的平静。韩丽在人们传阅那封写在草纸上的信时也拜读了一下。很受震撼,前线比人们想象的还要艰苦:一个上尉,裹着破衣服赤着脚走在马里兰乡间的土路上,只能生吃地里还绿油油的玉米果腹——在饱受疟疾折磨的情况下这样做可能会死的。他反复提出想要双靴子,而且为了避免路上被别人截走要菲利普亲自给送去——他难道不知道这正中了菲利普的下怀吗?那个可怜的十四岁的孩子现在被关在阁楼里以防他干出傻事。
米德太太病倒了。她一边心疼赤脚行军还被疟疾折磨的大儿子,一边还要时刻看着小儿子防止他偷偷跑去找哥哥。在这种两面煎熬中她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某方面看来她是幸运的,因为之后传来的消息更恶劣了,密西西比河流域被北方军占领了——这意味着南方被一分为二了。
分而图之——南方离战败不远了,韩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是邦联比韩丽想象的更顽强,他们没有在西线与北军缠斗,而是在东部组织了强有力的进攻。人们在焦灼中期待着东部的胜利,那里有费城,纽约和华盛顿,只要东部胜利了,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失利就不足一提了。
梅兰妮暂时不去医院了,实际上自从她在医院里传看了达西.米德的信之后就再没有去过医院。因为思礼.威尔克斯和达西.米德在同一个支军队里。而思礼的家书已经很久没有寄回来了。
7月4日,韩丽记得这是美国独立日。对于整个南方来说这一天相当难熬。整整一天亚特兰大的通讯部都没有收到一封电报——这几乎是凶兆了!如果连阵亡的消息都没有,那么只能说明全军覆没到连往回发电报的人也没有了。
7月5日。几乎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天不亮街上就布满了行人,人们或多或少的聚集在一起,相互鼓励又相互安慰。等到太阳终于爬到人们的头顶上的时候,车站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了。人们聚集在这里等待列车的到来——在电报机依然沉默的现在,大家将希望放到随着火车到来的消息上面。
韩丽打着哈欠同梅兰妮和碧姬小姐一起坐在敞篷马车里等在报社前面。这里的人同车站广场上一样多,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却安安静静没人说话。沉默比喧闹更有力量。韩丽的困意都被吓跑了。
“拿好你的嗅盐,”梅兰妮沉静的对碧姬姑妈说,“我得先告诉你,要是你晕过去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会让彼得大叔送你回家的。但是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的,我会一直等着的。”
韩丽不知道梅兰妮要等什么,恐怕梅兰妮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要等待的是什么,反正说完这句话后梅兰妮就紧紧的抿着嘴唇变成了一具会呼吸的石雕。
韩丽环顾四周,全是熟悉的脸庞,神情如出一辙都在cos石雕。韩丽有点受不了了,她想去医院转一圈,连米德医生夫妇都带着菲利普来了,医院大概已经停转了。
人群有了些许动静,是从边缘传过来的。慢慢的骚动靠近了人群中央,骑着黑杰克鹤立鸡群的巴特勒先生出现了。
像是被大坝拦截的洪水终于找到了缺口,人们的情绪有了宣泄的渠道。在梅利韦瑟夫人带头喊出“投机商”这个词之后,大家像是听到冲锋号一样大喊起来。
过街老鼠这个词太苍白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万恶之源……巴特勒先生大概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人生巅峰。当然了,这种巅峰肯定不太美好。希望巴特勒先生不要借机孤独求败才好。
韩丽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巴特勒先生的脸皮大概是拆了特洛伊的城墙制作的,他从容不迫的脱帽对愤怒的人群致敬,仿佛这些指责对他来说都是赞美一样。然后径直走到韩丽这辆马车旁边,在喧闹的声浪中用尽可能低的声音对韩丽说:“见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美好了,我刚从医院过来,那里除了伤员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一直在担心敬业的‘提灯天使’出了什么事。”
系统提示——“提灯天使”假装不认识你并向你投掷了一对白眼。
第24章
虽然没有得到斯嘉丽的回应, 巴特勒先生依然心情很好的扬着缰绳走到人群的中央。像是在做表演一样挥了挥手,试图让愤怒的人群安静下来:“我是来透露消息的,冷静点,太太们……”
想也知道他这样做根本没用, 人们喧嚣着, 沸腾着, 越发的激动起来。
“伤亡名单!”巴特勒先生不停的重复的高喊这个词,“伤亡名单!”
终于,愤怒的人群被这个词所包含的魔法冷却下来了。
“伤亡名单, 先生们女士们,”终于轮到巴特勒先生说话了,他用慢吞吞的故意拖长元音的查尔斯顿口音高声说道,“伤—亡—名—单—已—经—到—总—部了!”
韩丽觉得他是故意说得这么慢这么折磨人的,即使是没有参与刚刚那场对巴特勒先生人身攻击的韩丽也被这拖拉而懒散的说话方式激怒了。
但是没人还有心情冲他发怒了, 那些近的已经听清的人纷纷拔掉马车的刹车准备调转马头。
“别走!就留在这里, 半小时前名单就送到这里了, 就在报社里, 现在已经快印好了。”
这回人们都活起来了,交头接耳和大声嚷嚷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浪, 席卷了整个广场。马匹在这种情况下都躁动不安于是带着马车连环相撞, 这也得怪很多马车夫都离开了驾驶座, 他们争先恐后的向报社涌去。
就像上帝已经安排好了一样,报社的一扇窗户赶在第一个要撞在墙上的人到来之前开了。里面伸出了一只手递出了很多细长的长条。
人们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但很快, 人们意识到,这就是伤亡名单。
发生了哄抢。
韩丽站在马车上手搭凉棚向人群的中心看去,心里默默盘算着能不能踩着人头从上面过去。韩丽自己不着急,为此很感激奥哈拉家没有男孩。但是梅兰妮的脸已经变成青色了,韩丽怕梅兰妮抢在碧姬小姐前晕过去。
“抓住缰绳!”巴特勒先生帅气的跃下马,同时把缰绳甩给彼得大叔。头也不回的向报社走去。(请脑补周润发版许文强的背影。)
但是紧接着他就很不帅气的被人群挤成饼了……啊!帽子也掉了……
韩丽看了一会觉得太可怕了,于是坐下来用小扇子帮梅兰妮扇风。反正威尔克斯先生一定会活到战后的,电影里斯嘉丽有一身特漂亮的天蓝色套装就是和卫思礼接吻时候穿的。那一幕肯定是战后了。
巴特勒先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六份名单,其中一份还被撕去了一半。他不顾其他人的呼唤先来到汉密尔顿家的马车旁。梅兰妮简直是被迫接过了名单,她颤抖着双手紧闭着双眼,只攥着名单不停的祈祷。
巴特勒先生去周围的马车将手里的名单分发完了,连那张半份的也没剩下。回到黑杰克身边时他才发现梅兰妮还没开始看名单。
“她怎么了?”巴特勒先生疑惑的问。
还能怎么了?怕变寡妇呗——呸呸呸,她是担心她挚爱的丈夫。
韩丽没有回应巴特勒先生,她从梅兰妮手里抢过名单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确定在W开头的一排名字里没有找到思礼.威尔克斯。“呐,没有威尔克斯。”韩丽利落的又把名单递还给梅兰妮。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哦,姑妈,没有他!”梅兰妮和碧姬小姐抱到一起边哭边说。
但是别的车上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范尼.艾尔辛钻到被贝尔称为“雌孔雀”的艾尔辛夫人的怀里放声痛哭,但是名单上没有休.艾尔辛的名字。所以关于范尼有男朋友的传言是真的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费思小姐和霍普小姐默默的驾着马车走了,她们和碧姬小姐一样是没有结婚的老处女,对她们来说,她们的弟弟达拉斯是她们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原因。韩丽从梅兰妮手里再次拿过名单来,达拉斯的名字清清楚楚的。
梅贝尔挺着大肚子站在马车上扬着名单大喊:“梅利梅利!勒内没事!思礼也不在这上面!”梅利韦瑟夫人试图把她拉回到座位上,可是失败了。
但是紧接着,梅贝尔看到米德家的马车上坐着的三个人:米德夫妇和菲利普都安静的沉默成了一副灰色的油画。“米德……达西?是达西吗?”梅贝尔的声音立刻从雀跃转到了悲伤。这是真情实意的。
是达西。名单上有他。他再也不用靴子了。
这气氛太压抑了,韩丽看着这些人都快哭了,于是借着低头看名单掩饰自己已经湿润的眼眶。
方丹——约瑟夫.K,列兵。韩丽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乔,奥哈拉先生曾经很看好他,想让斯嘉丽答应嫁给他。
芒罗——拉斐特,上尉。他出现在奥哈拉夫人的催婚信里,后来他同凯瑟琳.卡尔弗特订婚了。哦,对了。韩丽的视线又向上找到C打头的那一排。卡尔弗特——雷福德,中尉。
韩丽觉得名单比现场还可怕,她已经不想看了,但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下。
塔尔顿——布伦特,中尉。
塔尔顿——斯图尔特,下士。
塔尔顿——托马斯,士兵。
红色头发的男孩都不在了。韩丽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淌了下来。
“对不起,思嘉,”巴特勒先生的声音突兀的打扰了韩丽,“这上面有你的朋友吗?”
韩丽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映着巴特勒先生咖啡色的脸:“是的,很多……很多朋友。”
“明天还有更多的名单,你还会这么伤心吗?”巴特勒先生试探的问。
“还有吗?”韩丽吃了一惊,明天还得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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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结束了,秋风吹过广阔田野的时候韩丽回到了塔拉庄园。在经过医院里的超强度的工作以后,韩丽有点不适应家里闲适的生活了。奥哈拉夫人依然不肯让韩丽插手家里的事,不管是收割庄稼还是安排黑奴。她总是说名门淑女是不该在婚前做这些事情的,最多同意她在奥哈拉夫人和嬷嬷都出门的时候管理家务黑奴。她要是知道韩丽在医院里做的事情会不会昏倒呢?韩丽一直很好奇。
让韩丽迷惑的不仅这一点,实际上这个时代的人,一方面遵循着古老的礼仪传统,对妇女有诸多的限制,一方面又鼓励和这些理念相反的行为。比如不可以脱掉手套和男人握手但是戴着手套就可以拉着手搂着腰跳交际舞。不可以提起裙子被男人看到脚腕(已婚的未婚的都不行)但是舞衣的领口却低到恨不能露出肚脐眼。不能接受男人贵重的礼物(即使是未婚夫也不行)但是可以在保姆的陪伴下与任何男人出去散步——这一条简直太帮男人省钱了。
韩丽在家越呆越懒进化成了米虫。县里比亚特兰大的生活要宽裕的多,塔拉没有像汉密尔顿家以及亚特兰大其他人家那样在频繁的捐赠活动和疯长的物价双重攻击下变得家徒四壁。在交过军队布置下来的任务之后家里还有剩余的白面,牲畜栏里还有足够的鸡鸭供庄园的主人吃肉和蛋,奶牛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每天产的牛奶都有剩余,勤劳的厨娘会熬制奶酪储存起来留着冬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