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士可活千年岁月,还剩九百年,灵璧觉得也用不着管道心稳不稳了。爱咋咋地,大不了到岁数了就死。
“这就来!”
想到这儿,看开了的灵璧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些一脚踏在了寺门外,厚厚的草踩上去甚是松软。
寒松从树林深处走来,手中提着一只尾羽鲜艳的野鸡,灵璧从花色判断,应当是只公的。
“武僧的小厨房在何处啊?”
左右看了半天,灵璧也没瞧见一间屋舍。出家人不打诳语,寒松可是说好要带自己来寻肉的。
单手拎着野鸡的两只爪子,寒松步履矫健的来到了灵璧身边,把野鸡往出一递。
“整座北山,都是武僧的小厨房。”
低头看着寒松手里的野鸡,灵璧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武僧挺会吃啊,满山的野味怪不的和尚能长这么大个子呢。
“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野鸡瞪着灵璧,灵璧盯着寒松。
“我不杀生。”
寒松理所当然,下巴朝着灵璧身后的剑抬了抬。
第69章
“你的意思是?”
灵璧将身后师尊的巨剑抽了出来, 沉甸甸的往地上一立。
“施主你来杀。”
寒松一脸理所当然, 握着野鸡的手撒开朝着灵璧一抛, 野鸡一招大鹏展翅朝着她扑了过去。
在她还犹豫杀鸡焉用宰牛刀到底合不合适,或者说用师尊赠予她屠龙的刀,杀鸡合不合适的时候, 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银光落下,野鸡应声落地。灵璧看到剑尖上染血,在玄色的披风上擦拭掉只当不曾发生, 这件事要压在心底,决计不能叫师尊知晓。
寒松利落的将鸡捡了起来,动作极其熟练,放血,拔毛。从乾坤袋中拿了口铁锅出来, 往地上一支, 塞上干掉的树枝作为木柴。只要鸡不是自己杀的,对寒松来说便没有什么负担。
一团火从指尖弹出,火舌嗖的一下舔上了漆黑一片的锅底。水是寒松汲好的山泉水, 冰凉又带着丝丝的甜意。咕嘟咕嘟的沸腾之后,将收拾妥当的鸡扔进了锅里。
双手背在身后,半弯着腰,双眼盯着地面绕进了树林之中。再出来时, 手中拿着刚刚从腐木上摘下的菌菇, 草丛中可以作为香料的小苗, 洗净后一起抛入铁锅中, 与那只鸡一起咕嘟了起来。
“禅僧吃素,武僧为何能食荤腥呢?”
灵璧吸吸鼻子,嗅着那诱人的香气,恨不得手中掐个法诀,给锅底的木柴再添上一把火。
寒松手中拿着一把铁勺,在锅里搅了搅:“佛经中以大蒜、葱、荞头、韭、兴渠为五荤辛,不可食用。”
嗯?
灵璧来了兴致,视线从锅中的鸡挪到了寒松身上,怎的荤字和菜搭上了。
“此五味食用之后,口中留有异味,故而戒绝。佛祖可没说过不能吃肉。”
寒松搅动着锅中的肉,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给灵璧递了过来。
“施主尝尝,淡不淡?”
嘶嘶的吸了一口,鲜香十足,不输凡间饭庄里掌勺的老师傅,竖起大拇指,灵璧道:“刚刚好。”
将铜勺涮净,寒松把锅盖盖上,往地上一坐,给灵璧将其了佛门的一大怪。
“那些禅僧,日夜诵读佛经,不肯杀生,以慈悲为怀。辟谷烦腻,口中无味的时候,会来后山炒上一盘小青菜解馋。”
寒松脚尖在地上点了点:“这个便是他们最爱的,当年建寺的老祖从西方植回的兴渠,五荤中的一味。”
“也不知佛经叫他们诵到了什么地方。”
难得寒松脸上出现表情,灵璧才知道六根清静的和尚,除了生气还有别的情绪。
文火炖煮的自然是好,可眼下也非是满足口欲的时候。寒松用炼器的灵火在铁锅底下添了一把,没等他个灵璧说说清楚,鸡肉便已经烂熟了。
禅僧们说,万物有灵,不可食肉。可在寒松看来,既然万物有灵,为何吃起油绿的叶菜便毫无负担呢?虫鸟野兽可成精怪,草木花树亦可,后山那棵人参精,至今还被长老用红绳拴着呢。
若想的远些,我辈佛修日夜于北山修行,吞吐的日月灵气从何而来,不正是北山地下的灵脉中来么?谁人都知,灵脉可化苍龙,我等偷了它的灵气修行,又算不算是杀生呢?
寒松以为这些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断然不行,故而点到为止,并没有将豆子一股脑儿的倒在女施主面前。
乾坤袋中取出盛肉的坛子,满满的盛了两坛,多的一坛给待产的妇人,少的一坛给灵璧,锅中剩下不多几块菌菇,留给了和尚自己。
灵璧抱着烫手的坛子,美滋滋的起身往寺中走,正要踏入小门,身后却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扭过头一看,寒松还停在原地,不曾与她同行。
“和尚你不回去?”
住持不在,高僧闭关,寒松就是北山寺的当家人,他不回去要去哪儿呢?
“施主先行,待贫僧去山下看看。”
山下的城池到底出了何种事端,皆礼院盛产君子和伪君子,不论如何也不该提起法器伤人杀人吧?
提起山下,灵璧自然是想要与寒松一起去的,多少也好有个照应。然而怀中抱着的这坛子肉却告诫着她不可跟着离去。
横亘在眼前的,是如同高岭门结业考中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难题,可做万字论述。
“是救一人命,还是救万人命?是救眼前的一人命,还是救远处的万人命?若救一人,万人为之生,救还是不救?若死一人,万人为之死,是救还是不救?”
是救寺内的人,还是随寒松一起,救山下的人,亘古难题。
“女菩萨!女菩萨!”
正在灵璧犹豫的时候,小门内传来了沙弥们的声音。
寒松躲到了树后,灵璧硬着头皮进了门中,将木门带上,怀中紧紧的抱着坛子。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
心中默念法诀,灵璧让那些被寒松扒开的爬山虎再次生长起来,将小门盖了个严严实实,仿佛不曾有人出去过一样。
来寻她的是帮着寒松的一波和尚,慈眉善目。
“女菩萨,该给伤者换药啊啊啊啊哇……”
还未说清来意,小和尚蹲在地上便吐了起来。吸吸鼻子,眉头紧锁,双手抱着肚子起不来身。剩下的几个和尚也是如此,接二连三的蹲了下来,哇哇的吐成了一片。
灵璧向后退了一步,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容易有一个和尚再吐不出什么了,抬起袖子擦擦嘴,目光锁定在了灵璧怀中的坛子上。
“施主抱着的是什么?”
连女菩萨都不叫了,显然是不相信灵璧了。
“肉,给那待产妇人补身子的……不然生不出来,没得力气!”
灵璧将坛子抱紧,嗓音不小,心中却是理亏的。
带着血光进佛寺已经是破戒了,还得寸进尺将荤腥了带了进来,灵璧面上发烫,羞愧难当。
佛修多苦修,禅僧中多的是那种自辟谷以来便不曾进食过一口的和尚,还有的即便辟谷前,在口欲上也极其苛待自己。
蹲在地上的几个和尚,都有数十年不曾闻过肉腥气,突然嗅到只觉得腥臭无比,热流从腹部翻涌而上,叫他们站不起身来。
“……也无妨。”
吐完了的和尚站起来,彼此结伴搀扶着,给灵璧让了条路来。
“女菩萨先去救人罢。”
佛门戒荤腥,忌血光,可为了救人一命,便可全然不顾。
要不是身后的巨剑沉重,抱着坛子的灵璧恨不得立刻叛出师门剪掉长发……不对。
恨不得立刻叛出师门,在北山寺带发修行。
待即将走回禅房前,寒松救回的几个还算活泼的娃儿也闻到了灵璧怀中坛子里的肉香,一个个的围了过来,口水拉的三尺长。
“神仙姐姐,能给我吃一口吗?我两天没吃饭了!”
修士的孩子即便讨食,也是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不争不抢的。
还没等灵璧回他,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和尚走了过来,将娃儿抱起。
“那是给禅房里要生产的姨娘吃的,姨娘吃了才有力气生娃儿。”
语气亲昵,老和尚放下扫帚,顺手刮了下娃儿的鼻子。
“那我不吃了。”
一个孩子表态,剩下的谁也不认输,全给灵璧让开了路,改围到了老和尚的身边,和尚爷爷叫个不停。
点头与老僧道谢,灵璧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继续往禅房走。身后传来隐隐绰绰的人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楚。
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洪亮,时而轻语。
“老和尚有些意思,还叫小娃儿唱起了歌。”
今日北山寺走了一遭,灵璧才放下了那‘抱歉,施主,对不住’的刻板印象放下,见识到了何为佛修。
有想寒松一般不将戒律清规放在眼里的,也有入佛堂禅僧一般死守佛经信条的,亦有为救人愿暂时破戒的,更有老和尚这样和常人看起来无异的。
何为佛尚且不知,何为北山寺她却是知晓了,脚步轻快迈入了门槛之中。将寒松留给自己的那坛子肉与禅房中的伤者分食,一大坛摆在了待产妇人的手边。
禅房里弥漫着荤腥气,禅房外不远处的树下,老和尚抱着一个娃儿摇摇晃晃。
“爷爷叫你们唱曲儿啊!”
孩童们自然拍手叫好。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围着他的几个孩子,手拉着手绕了个圈,蹦蹦跳跳的跟着学唱。孩子们学的快,几乎与老和尚的调子一模一样,都不用教第二次,便已经可以自己唱了。
“为什么要躲开呢?”
老和尚怀里的娃儿抬起头,与其他人不同,他目光澄澈,是真心求解。
“因着凡不躲开的,都一去不复返。”
第70章【一更】
一语成谶, 寒松一去不复返。
灵璧三三两两的治好了禅房中的大多数人, 剩下伤不算重的, 和尚们后山采了草药,熬煮之后服下,也都无有大碍了。
若非那待产的妇人阵痛日益加剧, 灵璧都想下山去寻了,寒松可别出什么事。屋漏偏逢连夜雨,叫灵璧忧心的还有一事, 封鸿道人的那两具肉身按理说半日前就该到了,可山门前还不曾出现过任何人的身影。
治好的那些炼气修士,为了报答和尚们的恩情,身体还算健全的,三两结伴拎着木桶砖块满寺的转悠。瞧见哪里有破损, 就立刻停下来修补。
修士筑基之后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仙途, 炼气修士也就是身体比凡人强健一些,做起这种活计来得心应手。几天下来,倒真叫北山寺换了副面貌。
不知在神台上的佛祖心情几何, 沙弥们瞧着倒是宽心很多,清晨起来诵经的时候也愉悦不少。
有几个炼气修士路过神殿时瞧见佛像上已然无有了金光,还琢磨着等此事了结之后,变卖一些家里的东西, 给佛像塑个金身。若住持允许, 再建一座以寒松和尚为面谱的佛像就更好了。
“人还在世便不可塑像。”
灵璧在路过之时停下脚步, 神色严肃的开口, 打消了他们的念头。给救命恩人塑像,你们可是嫌寒松的命长吗?
“女菩萨,为何啊?”
放下手中的铁铲,这些炼气修士面露不解,本来还想给这位穿披风的仙子也塑一个的,最好能摆在寒松大师的旁边,并肩站着。
这几日和尚们也好,受伤的修士也罢,一个个的都管自己叫女菩萨,让灵璧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都认不出抬手摸摸她瀑长青丝还在不在。
金杯秘境中的事想知道吗?肉佛说出来怕吓着你们,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故而摆摆手,灵璧也不举例子了,只是讲了个中的原理。
“真神方能受人供奉香火,寒松和尚肉身魂魄皆在人世,立好的塑像便是伪神,于天道不容的。”
听见天道不容四个字,炼气修士们霎时将给寒松塑神像的念头散了去,还是给北山寺添些香火好了。
“不塑不塑,女菩萨宽心。”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灵璧点点头转身离去,双手握着两颗白净光洁,刚刚煮好不久的鸟蛋。给那待产的妇人补身体要紧,可天天让寺里的和尚吐一遍也不是回事儿,灵璧干脆重新捡起了而是上树掏鸟窝的营生。
在寺外煮好带进来,蛋壳不打开的时候,就算和尚们的五感再怎么通透,也是闻不到的。
离产房还有一段距离,就远远的听见女子的痛呼声从里头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加快脚步跑了过去,刚进门便是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
木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佛门喜洁,故而不管这棉被新旧如何,被里都洁白如冬日的新雪一般。可如今洁净不复存在,上头落着点点殷红,成片成片的血迹斑驳,躺在上头的女子双手青筋暴起,死死的抓住了身边守着她的人……
“要生了……要生……”
说到一半她看见灵璧进来,勉力抬起了一只手:“女菩萨,我要生了……”
这几日里所有人都见识了灵璧救人的手段,故而妇人看到灵璧时眼中燃起了希望,呼呼的大喘着气,死死捏着被角的手轻轻抚上了大的过分的肚皮。
禅房内其余的女修也都安慰她:“女菩萨在,定可母子平安。”
你被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灵璧可肉白骨,这叫妙手回春。可你要生孩子,灵璧一个大姑娘除了用力,呼吸,稳住,你吃不吃我刚掏的鸟蛋之外,真的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这叫为难人。
往床榻上一坐,灵璧拉住了妇人的手,将身上的灵力往她体内送了些。
“可好些?”
“好多了……”
妇人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额头上冷汗连连,腹中的疼痛未有减轻的迹象,可只要灵璧坐在自己的身边,她心里就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