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这模样,她还有甚不明白的。
她晓得自己这会该利用他的心软达成目的,亦或将南越使臣的死都推到他身上,如此两个附庸小国纷争,又同大殷有何干系?
然,在楚湛纯然清澈的目光中,她心尖一暖,竟是率先心软了。
她折身,踮起脚尖,带着血的手捧起他的脸,在光影下,丹朱红唇印上他的。
“楚湛,今日之后,你去向本宫父皇提出和亲,求娶本宫,记住了?”她低声在他耳边说。
这下,楚湛整张脸都红了,他握着佩刀,手足无措,但眸光晶亮。
息乐宁挑了下眉:“怎的?没记住?”
楚湛反应过来,他顿了顿道:“我只是赞普三子,上有兄长,以后当不的吐蕃赞普。”
既是做不了赞普,自然没法娶她,不然这般委屈她,他舍不得。
息乐宁欢快笑了,这样傻的男人,她从前怎会以为他古板无趣?分明傻的可爱,就跟她宫里头养的那只大狼狗一模一样。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拍大狼狗一样:“没关系,只要你去求娶,接下来的事,本宫都会处理好。”
和亲的宿命改变不了,可是她还是想挑个亲近大殷文化的外族,这样在她有生之年,能保两国邦交和睦,方不复大殷公主的责任。
楚湛用力握着佩刀,他定定看着从前仰望不可及的明珠,认真点了点头道:“好,我去求大殷皇帝。”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大殷古语,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会一辈子待公主如此。”
话毕,他大步往前走,内心仿佛生了无穷无尽的勇气,能和都拉决一死战。
息乐宁愣了下,父皇三宫六院她看的不少,就从未奢求过世间男儿能做到一世一双人,纵使觉得楚湛这话不可信,可她仍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泛过一丝柔软。
都拉了解库蛮的脾气,未免被波及,她确实走的够远。
息乐宁和楚湛跟着痕迹,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听闻前头传来侍卫长的怒喝声。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一左一右分开,轻手轻脚摸过去。
但凡公主的贴身侍卫,大多出身世家,侍卫长更是从世家里头挑选出来,自小经过训练,最后层层选拔,容貌俊朗,身手不凡的,才会被挑中。
身为侍卫长,那相貌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
都拉给侍卫长解了一半的蛊毒,只让他使不上力气罢了。
她正骑坐在侍卫长身上,衣衫半解,水蛇细腰摇动如水草。
侍卫长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贱人!”
都拉冷笑一声,殷红蔻丹的手猛地掐住侍卫长下巴,指尖一转,一条两寸长的粉色小虫就落进了侍卫长的嘴里。
“哼,一会你会求着我更无耻一些。”都拉轻笑了声,她慢慢伏在侍卫长身上,凑过去嗅他的鬓角脖颈。
她指尖从他下颌往下滑,经过脆弱的喉咙,挑开胸襟,五指摸进去,感受掌下温热结实地胸膛。
不过须臾,侍卫长浑身一抖,手背鼓起青筋,猛地一把掐住都拉的腰身,狠狠往上撞击。
“啊……”都拉仰起头,露出雪白的脖颈,一身银饰叮当作响,就成靡靡之景。
噗嗤的水声,还有肉体相击地啪啪动静,在林中传出去很远。
楚湛眯眼,他紧了紧佩刀,缓缓转出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都拉。
两丈,一丈,半丈……
越发近了,楚湛面色凝重地举起佩刀,刀光如雪,清冽森寒。
林间枝叶簌簌,刀刃下压,带起劲风。
都拉媚眼一眯,她脸上带起冷笑,千钧一发之际,抱着侍卫长就一滚。
“噗”刀尖下落,正正砍了个空。
楚湛愣了下,似乎没想明白都拉是怎么躲开的。
都拉一手按侍卫长胸口,缓缓起身,并有点滴晶莹的水光顺着她腿滴下来,那模样,妖艳如精魅。
“是你。”都拉脸上闪过轻蔑,她脚边地侍卫长还在不断蠕动,伸手去拽她,毫无理智可言。
楚湛正色,盯着都拉,没有说话。
都拉手一挥:“不知死活。”
五毒小虫从她袖子里激射出来,朝楚湛面门而去。
楚湛防着她这招,宽袖挥动挡在脸上,咬牙看也不看直接提刀冲过去。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都拉五指微张,殷红的蔻丹像是抹了鲜血一般。
“噗”一声轻响。
都拉睁大了眸子,她转头往后,息乐宁缓缓走出来。
“你……”都拉捂着鲜血横流的肚子。
息乐宁不给她任何机会,夺过楚湛手里的佩刀,挥砍过去。
“噗嗤”都拉头颅落地,还在枝叶间滚了两圈,鲜血淋漓,没法瞑目。
息乐宁手一软,整个人都差点栽倒,楚湛赶紧扶住她:“公主?”
“没事。”她扔了佩刀,觉得有些恶心,一回头就见着浑身□□压根就不清醒的侍卫长。
楚湛一把捂住她眼睛:“公主,不要看。”
说着,他单手脱了外裳扔侍卫长身上盖住。
息乐宁那点恶心散了,她笑了起来:“怎的不能看?”
楚湛抿了抿嘴角:“我不想公主看别人,公主要是想看,往后我给你看。”
这样的话,还真是孩子气。
息乐宁拍了拍他手:“行,本宫不看,你去找找都拉身上有没有解药,小心那些虫子。”
楚湛又瞄了侍卫长一眼,见他该遮的都遮了,适才松了手。
两人此时站的极近,从侧后一点的角度看过去,好似息乐宁偎在楚湛的怀里,两人脚下是鲜血和尸体,衣衫也不太整洁,实在不太好。
枣枣从林里冲出来,姜酥酥和息扶黎就见着这模样的两人。
姜酥酥满脸焦急,不等枣枣停稳当,她翻身就跳下马,动作快的息扶黎都没抓到她。
“公主?公主你怎样了?”小姑娘提起裙摆冲的过来,力气大的还将楚湛挤到了一边。
见了两人,息乐宁才真正放下心来,她放任自己靠姜酥酥身上:“我没事,库蛮想占我便宜,被楚湛捅死了,我侍卫中了蛊毒,我顺势就宰了都拉。”
南越使臣,这一遭就折了两位进去。
姜酥酥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咬牙切齿的说:“早知道我让阿桑跟着你,打死他们!”
息乐宁也就靠了那一边,她站直了身体,对息扶黎道:“善后。”
息扶黎冷笑一声:“叫声堂哥,不然自己处理。”
息乐宁当即看着姜酥酥,小姑娘转头软乎乎的望着他:“大黎黎……”
息扶黎挑眉,没好气地拍了拍手。
伏虎立时出现,不用息扶黎吩咐,跟着就行动起来。
息扶黎没好气的将小姑娘拽回怀里,又打量了楚湛,似是而非的说:“既然选中了,就赶紧带着嫁妆早点滚去吐蕃,省的晚了想走也走不了。”
听闻这话,息乐宁面色一凝,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道:“本宫省的。”
末了,到底有点不服气,她又补充道:“你们是十月的婚期?等得到那时候?莫不然拖到明年,本就不嫩,到时更老,酥酥还鲜嫩的很,反正不愁嫁。”
息扶黎简直想抽她一鞭子,哪家的堂妹这样讨厌?
他冷嗤道:“不用你操心,带着你的大狼狗闪开,碍眼!”
息乐宁眯眼笑了,她顺手摸了摸楚湛臂膀,可不就是大狼狗么?只对她一个人忠诚和爱慕的大狼狗。
这地方脏污的很,息扶黎索性抱起小姑娘就往走。
姜酥酥将刚才两人的话想了几遍,忽的惊讶的道:“大黎黎,是不是京城要变天了?要是公主不快点,就很可能走不了了?”
息扶黎想着上辈子,息乐宁算是运气好,前脚走,后脚京城就变天,一干风云都和她半点不相干。
“不用担心,她聪明着。”能在深宫长大的公主,就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且他该说都说了,想必不过就这个把月的事。
他才这样想着,一道尖啸声蹿天而起,然后炸开来,又是接连两声。
息扶黎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吹了声口哨唤来枣枣,带着小姑娘飞快上马:“酥酥抱紧我,出事了。”
姜酥酥立马死死抱住他腰身,乖乖的十分配合。
刚才那火弹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端王府的,用那火弹的人,不用想,定然是息越尧。
息乐宁也是看到了,她冲出来之时,就只看到那战马的尾巴。
楚湛不明所以:“公主?”
息乐宁抬头看着苍穹,良久吐出三个字:“变天了。”
猎场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明黄猎服的永元帝左手臂血迹斑斑,他面色阴沉,将要上前来止血的太监挥手推到:“院正?院正何在?”
随行御医慌忙拱手出来,永元帝手往后一指:“速去看看端王,要是朕的皇弟有个三长两短,尔等的脑袋也不用留了!”
一种大小御医惊慌失色,提着药箱急匆匆往后去。
两丈远的地方,息越尧抱着浑身是血的端王,他一脸冰霜,其气势骇然,那模样竟和煞气跋扈的息扶黎很是相似。
端王脸若金纸,平素觍起的将军肚上血肉模糊,能依稀看出是被某种兽类的利爪给挠的,还有撕咬的痕迹。
肉沫混着肠肚都露了出来,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就只有那么一口气了。
院正摸爬打滚地到跟前,二话不说,摸出老参片就往端王嘴里塞。
“大公子,还请放下端王,我等好诊治。”院正战战兢兢的道。
息越尧目光汇聚,他没有看向院正,而是看向了姜家的方向。
姜程远心头一动,将沐封刀让了出来。
沐封刀不曾多言,三两步三前推开院正,从荷包里摸出一粒苔藓青的药丸子塞端王嘴里。
院正正要呵斥,就见那药丸入嘴即化,还有一股子芬芳药香蔓延出来。
院正精神一震,他好似想起什么,神情激动起来。
息越尧只看着沐封刀:“岳翁,能出手吗?”
沐封刀给端王把了脉,皱起眉头道:“来不及了,纵使师父赶过来,也是回天乏术。”
息越尧怔在那,好似没明白那话里头的意思。
沐封刀撕开端王的衣裳,掏出纱布,用最简单粗暴地法子先行止血:“不过酥宝儿应该可以,她会一点针术,可以暂且稳住王爷伤势,待回了京城,再由师父出手。”
一点亮光在息越尧凤眸之中冉冉升起,像是灰烬之中,尚有星点火种。
“酥酥?对酥酥,酥酥,来人快去找酥酥回来!”息越尧反应过来,连忙吩咐身边的人。
御医院等人几次想围拢过来一诊端王伤势,然息越尧抱着人不撒手,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匹风驰电掣的战马冲出猎场:“闪开!”
沐封刀稍稍松了口气:“世子带酥酥回来了。”
息越尧转身,从没有任何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受到软弱,那等情绪硬是让他心头酸涩起来。
“大哥,父王他……”息扶黎抱着姜酥酥下马,三两步近前,待看清他怀里的人,琥珀眼瞳骤然紧缩。
气息微弱、浑身是血的端王就在那,胸口不在起伏,也不会再说话。
这样的情景,让息扶黎好似回到了上辈子,他清楚记得,那场宫宴上,为皇帝挡了刺客的父王就是这模样。
一身是血,满地猩红。
他抖着手,连呼吸都屏住了:“父……父王……”
息越尧感同身受,分明已经千方百计帮着避过了宫宴那劫,谁晓得,今日这一遭同样等在那。
沐封刀拉过姜酥酥:“酥酥,九针术,你先用六针,我跟你说哪几个穴位,封住端王生机,然后回了京城师父出手,应当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姜酥酥紧了紧手:“五师兄,我我没带银针。”
“我去跟御医借!”息越尧立马接口。
他将端王往息扶黎手上送:“瑾瑜,带父王进账,再守着门口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息扶黎深呼吸,睁眼再闭眼:“嗯,我不让人进去。”
姜酥酥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用到九针术,可除却上一回给息扶黎扎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晓得那一回是另外一个自己操手的,此时面对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端王,她半点都不陌生,手自己就仿佛有记忆,晓得要用多大的力道,该扎多深,比之那次,这回她从容许多。
沐封刀稍有涉猎医理,他常年行走江湖,对这等外伤最是了解。
他点了几个穴位,跟姜酥酥说了番。
姜酥酥瞬间就理解了,她搓了搓手,捏起银针,小脸肃穆,慎之又慎地下针。
沐封刀在一边看着,至于息越尧和息扶黎两人却是在账外守着。
两刻钟后,只伤到臂膀,早处理了的永元帝过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任谁在自个狩猎场里让头白额吊睛的大虫给伤了,也难有好情绪。
为帝者,生来多疑,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已经想了很多怀疑了很多。
“皇伯父。”息越尧喊了声。
息扶黎却是愣愣地站在门口,没半点反应。
永元帝皱眉,他看了看聚在一边的御医院御医,当即邪火直冒:“院正给朕滚过来!”
院正一肚子委屈:“陛下,是大公子和世子不让微臣进去给端王诊治。”
永元帝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把你的话给朕再说一遍?”
一众御医双腿一软,齐齐跪下了。
息扶黎蓦地道:“皇伯父,瑾瑜此前偶的几粒虎狼之药,我給父王用了,他现在不能让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