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院记事簿[综]——彼岸有马
时间:2018-08-06 08:45:16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怎么都没办法给出回答。玉藻前倒是不着急,他没有说什么催促的话语或是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只是半倚在廊柱上, 笑着看他, 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如果青之川有幸见到玉藻前此刻的表情,大概会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吧。
  他的眼神融化了绫人心间的踟蹰。
  “那个……”绫人小跑到玉藻前面前, 将先前紧紧抱在怀中的书递到他面前,“这本书里有点字我不认识, 您能教教我吗?”
  绫人莫名的礼貌让玉藻前几乎都快忘记几个时辰前他坐在青之川身上大哭大闹的模样。
  玉藻前实在不知道绫人为何会如此固守礼节。不过这问题不必由他来多想。他不着痕迹地甩了甩,接过绫人手中的书。翻开, 扉页上赫然四个大字——灵符全书。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这孩子同他看的是同一本。
  《灵符全书》中确实有不少生僻字,绫人这个年纪的孩子看不懂也实属正常。
  玉藻前翻动书页,薄薄的纸张擦过他的指腹,略微有些酥麻。他合上了书,问绫人道:“你哪里看不懂?”
  绫人在他身旁盘腿坐下,挨得离玉藻前紧紧的,似乎不知何为生疏。玉藻前低头看了他一眼,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努力探身向玉藻前手中的《灵符全书》,伸出小胖手指灵活地翻到了边角打折的那一页。
  “哦,是这儿吗?”
  “嗯。”绫人用力点头,有些不哈意思地嘟哝道,“这一页我没几个字看得懂的……”
  “你多大了?”玉藻前忽然问道。
  绫人伸出手,格外骄傲道:“七岁,马上就要过八岁生日了!”
  “原来你才这么小,那当然看不懂了。”玉藻前轻笑,“因为这本书还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看呢。”
  绫人哭丧着脸,可怜巴巴道:“可教我的先生让我一定要看完,还说下次上课会提问我。要是再答不出的话,我肯定被关禁闭。这样就没办法溜到姐姐的小院来玩了……”
  一不小心,他透露出了自己的最大秘密。纵然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被玉藻前听见了。玉藻前也不说什么,笑意却是更浓了,看得绫人心惊胆战。
  绫人咽了口唾沫,半是试探半是威胁道:“你可不会告诉姐姐吧?”
  玉藻前笑着摇头。
  “那就好……”绫人松了口气,仰面躺在走廊上,“要是被她知道我不认真学阴阳术整天想着玩的话,肯定会被她骂!”
  他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数年前,当青之川下定决心离开四十九院家,前往左京闯荡之时,曾特意叮嘱他要认真学习,他当时也信誓旦旦地应了。他可不想破坏与青之川的约定。
  想到这里,绫人急忙坐了起来,精神十足。他轻摇了摇玉藻前的手臂,央求道:“您帮帮我吧!”
  玉藻前不语,只是盯着书页上的内容。这页已经相当靠后了,玉藻前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一部分。没有前段内容的铺垫,本就晦涩难懂的语句变得更难以理解。
  他低下头,正对上绫人期待的目光,他想好的那些拒绝的话语一下子全都失去了作用。他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抱歉,我好像不能帮到你,因为这部分内容我也不太懂。你可以去问问别人。呶,坐在树下的僧人,他大概明白。”
  玉藻前指了指正在树下专心念经的青坊主。他私以为青坊主饱读佛经,一定能够读懂这页纸上的内容。
  绫人缩了缩身子,靠近他身边。浑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的青坊主,让绫人有些不感亲近。
  他总觉得还是玉藻前更温柔些。
  书中的问题总还是要解决的。况且青之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绫人有些急了,退让般央求道:“那您就念给我听吧,里面好多字我不认识。”
  这下子玉藻前没办法推辞了,毕竟这请求实在简单。要是再不同意,倒是显得他小肚鸡肠。
  但他没有急着点头,反倒是合上了书,用右手卡在纸页间。
  首先,他需要确定一点——绫人的莫名亲近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藻前想了想,在心中措辞数遍,终于出声问道:“你为什么找我?青之川还有很多别的式神,他们很乐于帮助你,绝不会推辞。”
  绫人歪着脑袋看他,好像很搞不懂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没有多思考,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你好看呀!”
  理直气壮的回答,好像真的真实可信一般。
  “所以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和善的好人——啊不是,好妖怪!”他笑了起来,掉落的门牙此刻完全显露出来了,显得格外憨呆,“而且你还是姐姐的式神。”
  玉藻前被他的这番童言无忌怔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抬手拍了拍绫人的肩膀,正色纠正道:“美丽的事物下多半隐藏着尖刺,任何时候都要小心,切记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双眼,知道吗?”
  这话对于七岁的绫人来说过于深奥。他眨巴着眼,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点头。玉藻前也知道他不明白这话,便不再多求什么了。
  “但我还是觉得您是好人……”绫人小声嘟哝了一句,“而且姐姐看起来也挺喜欢你……”
  这下子玉藻前可彻底不懂绫人的脑回路构造了。他觉得自己话中的潜意思应该挺清楚了——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不要过分靠近。
  看来绫人完全没懂他的意思。
  玉藻前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是了,他怎么能够奢望这么一个年岁根本不及他生命历程零头的毛头孩子明白许多成年人都不懂的道理呢?
  他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于此。然而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
  譬如这孩子的过分亲近,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这问题,玉藻前彻底想不通了,他也不觉得自己能猜透绫人异于常人的想法。既然如此,他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再度翻开书,寻到绫人拜托他念的部分,轻声读给他听。
  玉藻前略有些刻意地压低了声,但一字一顿却格外清晰,柔和的嗓音如同月下淌过河底碎石的清泉,将人拉入无边的沉静。
  绫人倚靠着玉藻前的手臂,睁大了眼,听得认真不已。但无论是再优美的声音也拯救不了乏味的语句,不争气的绫人终究没能认真多久。玉藻前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远在天边,但又会霎时近在耳旁般,将他的全部心神一齐拉回来,然而不多时又会重回天边。
  绫人打了个哈欠,挪了挪脑袋,想要换个姿势,让睡意消散些,可惜不知为何居然起了反作用。靠着玉藻前温暖的肩头,他感觉到了无上的安定感——足以与青之川的怀抱媲美。他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却是一脸满足。
  玉藻前读完了一整页书,才发现绫人竟已睡下了。他轻轻放下书,不再动弹。
  于是,当青之川终于脱离唠叨长辈们的魔爪,重回自己心爱的小院时,见到的场景竟是绫人抱着玉藻前的手臂,把他的臂弯当作枕头,睡得正酣。
  熟睡中的绫人露出浅笑,大抵是做了个美梦。
  青之川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现在这幅模样。她将目光投向玉藻前,希望这位当事人可以给她回答,然而玉藻前也只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没有说更多的。
  不过玉藻前的笑容着实僵硬,青之川猜他大概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
  青之川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她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冲向绫人,一步一步踏的木廊作响。
  眼见她就要用粗暴手段叫醒绫人,玉藻前却忽然抬手,拉住她的袖子。青之川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不懂他的用意。
  玉藻前竖起一指,摆出噤声的姿势,仰身靠近青之川。
  “你便让他睡会儿吧。”
  他耳语道。
 
 
第73章 庶子养女
  绫人听到声响, 挪了挪身子,往玉藻前怀里钻得更深了些。他的呼吸也略微沉重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微弱频率, 小小胸膛的微弱起伏,看得人莫名心安。
  显然,这点动静还不至于让他醒来。
  青之川羡慕他能睡得这么死。
  要是没有玉藻前拦着,青之川这会儿早就把绫人从睡梦中唤醒, 好好就对待长辈的礼貌这一问题对他进行一番深切的教育。
  青之川叹了口气,无奈地在玉藻前身旁坐下, 一手撑着脑袋, 死死盯着绫人,静待他被自己的凶狠眼神吓得立刻醒来, 这样自己就能顺势对他进行必要的礼貌教育了。
  绫人依旧睡得安稳, 丝毫不为无法瞥见到的目光所动。
  青之川扯了扯嘴角,别开眼,放弃了用目光逼醒绫人的大计,毕竟这有些不切实际, 而且记忆里最闹腾的绫人难得有如此安静地时刻, 她觉得要是刻意打扰的话,似乎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
  她索性换了个方向, 转而思考起应当用怎样的话语教育绫人。既要有身为姐姐的威严,又不能过分严厉, 其中的分寸着实需要小心拿捏。以绫人古怪的脾气,要是一不小心过了火, 肯定会和她呛起来。
  她忽感自己责任重大。
  她在心里反复摸索揣测,好不容易想出几句话,却都因为不合适而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盯着绫人的脸,苦思冥想。不知是否被绫人睡颜感染到了,她居然也莫名感到一阵睡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玉藻前轻拍着绫人的后背,动作轻柔不已,仿佛躺在怀中的是一团柔软得一触即散的浮云。听到青之川的哈欠声,他抬起头,恰好将青之川一瞬的疲态收入眼底。
  “你也可以在这睡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木廊,压低声,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玉藻前低沉的嗓音让青之川倏地精神了起来,什么睡意都飞到了遥远的天边,然而眼角的疲惫还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讪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现在正精力充沛。
  玉藻前微蹙眉头,对于她的话表示质疑。他看得出来,青之川的眼里没有一贯的活力,黯淡无光,仿佛那些久经人事,已然对生活感到厌倦的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
  这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沉重感。
  联想到青之川久久未归,玉藻前觉得定是因为被长辈叫去谈话的缘故,所以才会让她变得格外颓唐疲倦。
  他想问问青之川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话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又改变了心意,转而道:“你看起来很累,不要紧吗?”
  他不觉得直白的问话很好,况且青之川也不一定愿意和他说,如此看来还是仅仅表达一下自己作为式神的关心比较好。
  “唔……是吗?”
  青之川尚不自知。她现在只觉得心累得很,完全不知道原来内心的疲倦已经都反应在脸上了。
  她换了个不自在的坐姿,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懒散疲惫,可惜坚持了不多久,她还是败给了倦怠。她长叹了一口气,瘫在地上。坚硬的木质地面硌得她骨肉略疼,但她丝毫不在意,因为此刻舒适感占了上风。
  无须顾及他人目光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这滋味太棒了,青之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玉藻前就坐在她面前,青之川索性把他当做了最合适的听众,向他倒起苦水。
  “四十九院家的那些长辈,个个都是人精,和他们讲话总得端着架子,生怕在他们面前失了礼数。只要有一点点小事做错了,就得被他们拎出来翻来覆去地念叨,也不嫌烦。在他们面前总要那么谨小慎微,真是太累了……”
  “他们指责你了吗?”玉藻前问道。
  “没有。”青之川摇头,虽然说出了否定的答案,但她的脸色倒是更臭了,“我倒是宁愿他们指责呢,至少那样真诚一点。那些老家伙……”
  青之川说着说着,忽然噤声了。在玉藻前奇怪的目光下,她急忙爬了起来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路过的小厮,或是有什么眼生的家伙待在院子里,这才放心地又瘫了回去。
  她适才居然不知不觉说出了“老家伙”这种难听的绰号。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向长辈们通风报信的话,事态绝对会不受控制地朝最糟糕的那个方向冲去。
  还好还好,她反应得很快。
  “吃过这么多次亏,你倒是终于学乖了。”
  玉藻前难得地夸赞了她一句。虽然这话的算不上什么正统的赞美,甚至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挖苦意味隐含其中,但青之川还是很得意地点了点头,安心收下玉藻前这话。
  “继续继续。要我说,那些老家伙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直白。指责便指责吧,我也不会生气,毕竟我确实失了礼数。但他们就连指责都要拐弯抹角,说什么‘左京的风气果然开化,磨去了你在四十九院家养出的习惯’、‘橘逾淮为枳’。这些人精死老头,简直就是暗讽界的泰斗,足以创造是后人难以匹及的高度。我深以为,在暗讽方面,全国都没人能比得过他们了。这群老家伙……”
  确定周围没有长耳朵的家伙,青之川也放肆了起来,一口一个“老家伙”,说得比谁都开心。
  玉藻前侧首,只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应声,但却不曾插话,静待她抱怨个痛快。
  深知有玉藻前在听着,青之川说得更欢了,喋喋不休说了不少,将四十九院家抱怨了个遍,心情也好了不少,竟还有些愉悦,尽扫疲态。
  玉藻前听完了她孩子气般的抱怨,没说什么,只是微俯下身,将她散乱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抚摸着她的额角,轻喃道:“你也很不容易呢。”
  隐藏在病态的欢愉下的悲哀,玉藻前一眼便看穿了。
  青之川愣了一下,直到玉藻前收回了手,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但涌动在心间的暖意却是真实的。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还以为这样就能留住这份熟悉的悸动。
  她叹了口气,蜷缩起身子。她听见了由木廊传递来的遥远的脚步声,分外清晰,震得她的心脏也颤动起来。
  “他们对我不亲近。”
  她自言自语般道,但玉藻前也能一字不落地听见。其实青之川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了。
  “不是不好。四十九院家孩子该有的东西,该学的阴阳之术,他们都给我了,但我始终像个外人。我被冠上了四十九院的姓氏,但在他们眼里,这也终究只是一个姓氏而已。啊,我忘了,四十九院家的人连有着和他们相同血脉的孩子都不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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