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泯灭,青之川一度觉得魂魄已经开始剥离躯体, 即将飘散于空中。声音也已消散, 唯有尖锐的耳鸣声在不停喧嚣。
青之川切实地触摸到了死亡之感。
潜渊看着青之川那与他相似的面容,眼睁睁看着她的双眸逐渐失去聚焦, 陷入空洞的迷茫中,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久之前所宣称的“血脉亲情”, 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能感觉到青之川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活生生的性命捏在他的手上。只要再收紧一些, 只要再久一些,这颗心脏的一切行动就将彻底停滞。
这样也会相当有趣,他想。
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一瞬,潜渊松开了手,锋利的爪尖却钩住了青之川的脖颈,硬生生扯下一块肉。
潜渊甩了甩手,将无意中沾上的血液甩去泰半,然而血液还是从指间的缝隙漏下。他摊开手,从青之川脖颈上扯下的那块肉躺在他的掌心。他用指尖把碎肉捻起,从其中拔出一枚鳞片。
透过日光,鳞片显出极浅的灰色。
潜渊瞥了青之川一眼,将鳞片收入袖中,笑得得意。
青之川双腿发软,勉强才站定,但当久违的空气涌入鼻腔时,她浑身上下的力气彻底抽干,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上。
也正是在这时,她瞥见到了满地鲜红,沾满血液的枯草不堪其负,几乎被压得帖倒在地,血珠滚落地面,或渗入泥土,或滴落河中。
她呆滞了整整三秒才意识到血液源自何处——来自于她。依旧在不停喷溅而出的血液霎时染红了她的视线,疼痛随之而来。她的手捂住了伤口,却不能阻止血液四溅。她能感觉到经脉在疯狂跳动着,伤口如同有生命一般张合呼吸。
眼前之景开始扭曲,斑驳的黑点不停闪现在眼前,她的耳边充斥着潜渊尖锐的笑声。一切都变得虚幻,似乎要消散在黑暗中一般,唯独潜渊狰狞的笑脸格外清晰。
她看到大天狗闯入视线,扬起的暴风将血液滴落时的轨迹吹乱了一瞬,但这风却无法止住不停流血的伤口。
暴风几乎要将潜渊的鳞片尽数掀起,他急忙变为兽型,四爪深深嵌入地面,才勉强保持在了原处,然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他的皮肉被如刀般锋利的暴风割裂出了数道裂口,虽然不深,却都触及最敏感的部分,疼痛至极。
潜渊不知大天狗实力几何,但多少也知道现在自己没有办法占据优势,索性跃入水中,潜到水底,再不见踪迹。
大天狗不死心地冲到河边,总觉得还能再做些什么,然而事实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荡在水面的波纹逐渐远去,逃离他的视线,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抬手猛砸向水面,心中的愤恨未能消减,不过溅起的水滴溅到他脸上,着实让他俩冷静了不少。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几乎难以耳闻的细索声。他回过头,想要一探究竟,却见青之川正扒拉着枯草,以蠕虫前行般的姿态可悲地向前爬着,半个身子都落入了水中。
她似乎也想把潜渊抓回来。
然而以她现在的状态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天狗一个箭步上前,把青之川从水里捞了出来。要是再晚一些察觉,青之川大概会彻底坠入水中。
大天狗顿时懊悔起来,怨恨自己的速度总是不够快。哪怕只是再快一瞬,说不定现在就不至于是这种情况了。
此刻怨恨无用。他能感觉到青之川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起来,呼吸声都变得沉重。结果昭然若揭,如果再不做些什么,青之川将葬身于此。
大天狗慌乱地把她抱起,直朝镇上飞去。他学着青之川刚才样子,用手用力捂住伤口,勉强缓解了血流不止的态势,但怎么都不能彻底让血停下。
逸出的温热血滴落从大天狗手中坠落,被下落的风磨去了所有温度,待坠到玉藻前的衣袖上时,已成了冰冷的血雨。
玉藻前看向天边,日光略有些刺眼。他以为下雨了,但其实天还亮着。
那滴被他认做是雨水的水滴,隐约散发着血腥气。他抬起手臂,凑近被濡湿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铁锈气味充斥鼻端。
果然,这是血。
他停下脚步,抬头扫视头顶正上方的天空,恰见到了大天狗羽翼的一角,也见到了他怀中抱着的那人垂下的素白手臂——毫无血色。
他也知道这是谁的手。
玉藻前呼吸一滞,手颤抖得厉害,恍惚间惊觉滴落在袖上的血滴炽热得可怕,正灼烧着他的肌肤,似乎想要将他的心也一起点燃。
但事实上他臆想的一切仅仅只是臆想。血液早已冷彻,躁动不安的只有他的内心罢了。
玉藻前的目光追随着大天狗,直至大天狗消失在了树影之间,仍是没有收回目光。
不知是否错觉,玉藻前有那么一瞬间与大天狗对了上视线,但大天狗的表情和眼神却分外严肃。玉藻前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糟糕的预感。
他低下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气息总算归于平稳。
巫女停下脚步,转身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玉藻前轻轻按住巫女的脑袋,怜爱般抚摸着她的前额,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着否认的言语,玉藻前的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天际,但他已看不见大天狗和青之川的身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今天就少码一点吧,明天我补回来quq
祝大家都能出杀殿和犬夜叉~
第85章 不切实际
青之川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莫名地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类似于失明之类的猜测。她急忙四下张望,恰好瞥见到了门外跳动的微光。这无疑是最好的喜讯。
脖子上的伤口依旧在一跳一跳地抽痛着, 但却是证明她还切实活着的最好证据。青之川蜷缩起身子,用被子盖住大半张脸。
眼泪猝不及防地开始肆虐,她紧紧咬着手指,不让抽泣声逸出。
她不知道此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感到难过。是为了父亲的死亡吗?不, 不是。她早就料想到父亲没能活下来。或许让她无比悲哀的,其实是虚假的喜悦带来的落差感吧, 她想。
她当真以为父亲回来了。
给予了她虚假的希望, 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入绝望,谅青之川再明智, 也实在没有办法猜透潜渊的心思。
她更感悲戚, 默默地翻了个身,把头搁在枕头的一角。
枕在被泪水濡湿的枕头上让她觉得很难受。重回干爽地带,她忍不住叹起气来,觉得心里都舒坦了不少。
“要喝水吗?”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 把青之川吓了一跳。她把脸埋得更深, 只露出一双眼睛四处张望。
跪坐在床榻边的一目连也被她这幅谨慎到了极点的做派吓到了,提着茶壶的手僵在原处, 险些把壶中水洒出来。
一目连倒了半杯茶水,把杯子放到青之川枕边, 一手虚虚扶着,生怕杯子倒下。
“不用害怕, 你已经回到家里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青之川默默从被窝中钻了出来,接过一目连递来的茶,一饮而尽。一目连还想再添上茶水,但青之川却摇头拒绝了。
盘在边上熟睡的白龙闻声醒来,想要扑入她的怀中,但又怕会压疼她,转而委屈巴巴似的蜷缩到了她身旁,脑袋搁在她的臂弯中,发出低低哀鸣。
“这么难过做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轻抚着白龙的前额与龙角。龙鳞冰冷的触感让她回想起了潜渊坚硬且寒凉的手扼住脖颈时的感受,脸上血色尽数褪去,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清了清嗓子,将一瞬的慌张掩饰。
一目连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他轻笑着拍了拍白龙的尾巴,很难得地没有指责它打扰了青之川的休息,反倒还为它解释起来:“它会难过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你昏迷了整整四天。”他停顿了一下,“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青之川下意识地抚上伤口。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但只要触碰到伤处,仍是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她收回手,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没有,我挺好的。”
摇头时再度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呲牙,所幸天色正暗,没人看到她的表情。
一目连了然般点了点头,起身取过烛台放到桌上,以火折子点燃,复又坐回到了原处。烛火投下温暖的橙光,灯影摇曳,青之川盯着被烧得焦黑的烛心,一时有些式神。
“下午的时候,有个僧人送来了一个盒子。他说这是您的东西。”一目连忽出声道,“盒子收进仓库里了,我们没有擅自打开。”
青之川抱歉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如果不是一目连告诉她了这回事,她大概已经把取回父亲骸骨这事儿彻底忘记了。那位住持也委实好心,见她几天没来,居然将东西直接送到了家里。
她决定明日去一趟寺庙,亲自感谢住持的善心,顺带着也得为寺庙添些香火钱,毕竟那里供奉了那么多蛟龙的骸骨。
父亲的头骨回到了身边,改日即可落葬,让他的亡魂得以安息,只可惜剩下的骸骨无迹可寻,让青之川多少有些难过。
她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一目连有些寡言。
他说出的寥寥数句尽是陈述,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问,只静静守在床边。青之川心知自己给式神们添了麻烦,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扫了一目连几眼,试探般地问道:“你不去休息一会儿吗?”
一目连摇头:“我白天休息过了,况且是我承担下了守夜的工作,当然要做好。”
“谢谢。”青之川垂眸,笑得有些不自在,“也要和所有人都道谢才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目连不语,任由沉默表达他对这话的否定。
猝不及防地又陷入了沉默,青之川更觉得更不自在了。她钻入被窝,不多时又窜了出来,四下瞟着,期期艾艾道:“话说起来,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譬如为什么受了伤……之类的……”
“其实多少也能猜出来了。”一目连说着,为她掖紧被角,“大天狗回来的时候告诉了我们他见到的一切,再加上青行灯说她觉得大人的父亲不像是记忆中的模样。我们聚在一起胡乱猜测了一番,多少拼凑出了真相。”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青之川,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
“青行灯昨日回了右京。她说她感觉到玄青那儿有些不对劲,不去看一眼她无法心安。”
青之川一听,不免有些着急,手忙脚乱地想要坐起,慌张问道:“玄青出事了吗?”
一目连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安定下来。
“别急。暂且还要等到青行灯回来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唔……好……”
青之川笑着点头,不再说什么了,但还是有些不安。她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一目连说的没错,等到青行灯回来,一切就都能明了。
这么一想,她倒是释怀了不少。
见她脸上的慌乱不再,一目连松了口气。
“其实我确实有话想要问你。”一目连坦诚道,“玉藻前他……”
听到这个名字,青之川下意识地猛颤了一下。她垂下双眸,再度将脸埋入被窝中。她的眼神又飘向了远处。
她故作不在意地反问了一目连一句“怎么了”,声音莫名低沉,显得她的不在意有些欲盖弥彰。
一目连停顿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问出这话是否真的合适了。踟蹰了一会儿,他选择直白地问出口。
“绫人说他遇到了自己的妻子,所以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是这样吗?”
实际上初一听到这话时,一目连是不太相信的,总觉得大概是绫人听错了话,或是某些地方表达得不够贴切,但绫人却信誓旦旦地表示他这话完全转达自青之川的解释。
一目连并不相信这是事实。为此,他需要得到亲历者的亲自证明。
青之川别开头不语,盯着墙角的暗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一目连便也不再多问了,以沉默将此事翻篇。青之川却不想就此翻篇。她翻了个身,背对一目连,闷闷道:“我记得你说过,遭受神罚的人,就连魂魄都会消散,无法再入轮回。”
一目连点头:“没错。”
青之川蜷起身子,懊恼道:“但玉藻前好像没有想起这回事。他什么都没问,就直接跟着巫女的亡魂离开了。”
“亡魂?”
青之川用力点头:“没错,亡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游走在人世间的亡魂。我总觉得……”
她忽然噤声,什么都不说了。她总感觉,自己的想法很是刻薄刁钻。似乎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巫女的到来是真实的,但一切的一切又显得那么有理有据,几乎做找不到什么反驳之处。而且,玉藻前早已经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现实昭然若揭,这件事已然与她无关,她大可不必再多作忧虑。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不知为何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她总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一目连抚着下巴,将“亡魂”与“神罚”二词翻来覆去地念叨了数遍,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想要同青之川说,但青之川却率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
“如果只有一个魂魄,是不是没有办法在人世间坚持太久呢?”她问道。
一目连愣了愣,随即点头道:“这是当然了。亡魂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强行停留,定会有所损伤。”
其实这问题并不难,青之川也不是不知道答案,但她还是想要再肯定一次。从一目连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心里也稍微有了一点底,又问一目连道:“那么,塑造一个新的肉体又需要什么样的材料呢?”
一目连盯着青之川的后背,没有回答青之川的问话。他的目光罕见得有些凌厉,尽管背对着他,青之川也能稍许感觉到一些压力。
青之川被他盯得有些发慌,深感自己问错了人。
诚然,曾身为神明的一目连直至堕落为妖后也依旧正派,会接触到重塑肉体这种旁门左道妖术的可能性低得可怕。但一目连不语,却不算是因为他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