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眠——宣蓝田
时间:2018-08-06 08:52:45

  说完他又指了指正踩着一只巴掌大的龟背的胖橘,“这是我女朋友的猫,她爱赖床,只能我带猫出来散散步。”
  “她爱赖床”四个字,秦深说得含情脉脉,眼里带笑。
  两个阿姨被他噎了下,默默闭上了嘴。
  有过这么一茬,秦深之后遛猫再不来这个地方了,任胖橘满地打滚都置之不理。
  胖橘气得挠他裤子,秦深也不怕它挠。自打它天天往家里跑,秦深的洁癖更上一层楼,会给猫戴上脚套。
  一来为了保暖,冻着了它有时会心疼;二来猫爪子上套着东西,就挠不着人。
  没了爪子,胖橘战斗力大打折扣,被秦深一只手镇压,灰头土脸跟着他回家了。
  *
  尽管做饭技能还停留在煮方便面时能顺便打个鸡蛋的层面,何有时却总想帮着他一起做饭。
  秦深得耐着性子教她:“面粉不够……现在又加多了……没搅匀……你真的会煎?小心油溅起来,我去给你找找炒菜手套。”
  何有时摆手:“不用呀,我自己煎过饺子的。”
  秦深半信半疑,试着相信她的自立能力。结果,何有时刚把裹好粉面的肉块放入锅,就被零星的油点子溅到了手上,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疼得直嘶气。
  “都说了让你别碰!”秦深瞪她,把她推到身后去,自己接手了。
  被她拖累,三个菜足足弄了一个钟头,最先出锅的咕噜肉已经凉了,又回锅热了一遍,何有时还喜滋滋的。
  正吃着午饭,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问她:“明天又周六了,有时你这周回家来不?想吃什么妈给你准备。”
  “这周不回去了,有点事。”何有时咬了一口藕夹,抬眸看了秦深一眼,笑意都从她眼睛里溢出来了。
  秦深也不知道她在乐什么。
  “行吧。”何妈妈有点无奈:“那我跟你爸爸过去看看你,你爸他……”
  还没说完,何有时立马想起一件要紧事,忙说:“你们别去原来的屋,上周我搬家了,搬到了附近一个小区,一会儿我把地址抄给你们。”
  “何有时!”
  何妈妈被她气到了:“搬家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说!你自己一人怎么搬,当我和你爸是死人么!要不是我问起,你搬家都不打算跟家里吱一声?”
  “不是……”何有时声音有点虚,“就是……就是这边环境更好一点,上周正好有时间,就搬过来了,房东帮我一起搬的……房东人也不错,咳,挺照顾我的……”
  她讲着电话,余光看到秦深停了筷子在听,有点脸热,忙把关于房东的话题打住。
  何有时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家母上哄好,挂了电话就看到秦深在笑。
  还慢悠悠地问她:“房东人不错?”
  何有时瞟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点窘。
  秦深唇畔笑意更深:“挺照顾你的?”
  何有时细声细气地哼了声,不理他,埋头默默扒米饭了。
  秦深无声地笑了一会儿,话题转到了别处,“有时,你有没有复健的计划?”
  何有时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地问这个,笑容僵了一下,却没敷衍他,安安静静喝完汤,她才回:“有想过的。其实我有报名复健中心的。”
  “那为什么一直没见你去过?”
  何有时放下汤匙,神色认真地给他解释:“复健中心并没有外人想得那么好。能见到的大多是骨折后的复健,去那里的真正的残疾人其实没有几个的。像盲文班,开班需要十个人,听上去不算什么,可连这么十个人都常常凑不齐,凑不齐人就不能成班。”
  “再有呢,恢复器材也不是特别专业,很多肢体障碍的辅助设备,比如帮助肌肉恢复的助行机、固定自行车、腿力拉伸一类的运动,我都做不动的。”
  何有时想了想,补了句:“倒是做过三个月的针灸和推拿,没什么效果。”
  秦深仔细听完,精准得做了个总结:“说了这么多,都是借口。”
  遇事先把困难往前摆,将现有的问题无限放大,看成跨不去的坎,再反复自我暗示“我不行”“我做不到”。等走出一步以后,回头再看,才发现都不是个事儿。
  “才不是借口。”何有时胆子大了,瞪了他一眼。
  秦深被她这一眼瞪得通体舒泰,接着说:“我联系了一家私人复健养生会所,在市郊,复健计划会针对个人来设置,你的顾虑在那里都不算什么,要不要试试?”
  何有时用了半分钟消化完这个信息,有点心动:“很专业的那种?”
  “很专业,一人一室一导师。”秦深点了头,她又犹豫,拖延症的毛病是彻底改不掉了。
  “过完年再去好不好?过年事儿多,冬天也太冷了。明年立春以后怎么样?”
  说着话,何有时还给秦深夹了一筷子菜,虾仁冬瓜,是他喜欢的淡味,跟讨好似的。
  她如果果断点拒绝,言之凿凿说不要,秦深还得费些心思劝,然此时这腻腻歪歪哼哼唧唧的样子,却是妥妥的撒娇。
  秦深没被糊弄过去,淡声说不行,还给出了理由:“车接车送,馆里有暖风,跟冬天冷不冷有什么关系?再者说,冬天穿得多,摔倒了也不疼。”
  何有时彻底没了脾气,垂头丧气喝汤了。
 
 
第38章 
  周六, 何有时起了个大早,起来整理好床铺,意思意思拖了地,收拾好家务等着爸妈来。
  她一人住的时候不会这么勤快, 偏偏这礼拜秦深每天都要过来,何有时不好意思像以前一样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打扫很勤快, 一早上也没费什么功夫。
  弄完这些,她还把昨天下午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都塞进冰箱里, 水果蔬菜鱼虾酸奶, 以营造出一种“吃得很健康”的假象。
  但其实呢, 有个天天钻研食谱、还力求完美的男朋友,她这一个礼拜连火都没开过。
  何有时带着胖橘去敲门的时候,秦深下半张脸抹着剃须膏,见她来了还挺诧异:“今天醒得这么早?”
  白色的剃须膏抹得均匀,何有时眼神闪了下, 看得手痒, 却又知道自己手笨,没好意思开口。
  “今天我爸妈要来呀,你忘啦?”
  秦深当然没忘, 擦擦手, 把手机浏览器上的搜索记录删了——讨丈母娘喜欢的女婿是什么样。
  上头的几条重点秦深已经烂熟于心了。
  衣着得体、面容整洁——秦深看了一眼镜子,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颜值和衣品。
  对媳妇好——那是妥妥的。
  放低姿态——遛猫、做饭、打扫家务, 他姿态已经放得够低。
  手脚勤快——这点得注意。
  嘴巴要甜……
  这个就有点难了。
  吃过早饭又等了一会儿, 十点半的时候,何妈妈打来电话让她开门。小区安检卡得严,没户主卡是进不来的,何妈妈又没带身份证,就被卡在外边了。
  何有时给她开了门,换鞋准备下楼,“我妈头回来,怕是找不着楼号,我下去接一下。”
  秦深挑了一早上的领带总算派上用场,最后瞄了一眼镜子。何有时正坐着换鞋子,见他也走到了玄关处,迷瞪了下:“秦先生也要去?”
  秦深比她还懵:“难道,你没打算带我去?”
  两人对视几秒,何有时听懂了他的意思,噗嗤笑出了声。
  “太快了吧,这么快就要跟父母坦白么……我爸妈他们比较慢热。”
  秦深打领带的手一顿,心里清楚,其实问题的根源不是她父母没准备好,而是她还没准备好,也不信他能做得好。
  倒也是,从正式见面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两个来月,见父母这种事确实太早了,先把她的心绑牢才是要紧事。
  秦深没多犹豫便点了头,话风一转:“你爸妈应该是提着东西来的,我以房东身份跟他们见个面,帮着提提东西总是可以的。”
  多见几面混个脸熟,日后就好说话。就算将来要为难他,也会碍着情面。
  “那今天不能拉我手,别抱我,也别亲我……”何有时不好意思再拒绝,三令五申,说一句看他点一下头,这才放心。
  她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挺不是东西的,乖乖补上一句: “要实在想亲,等我爸妈走了你再亲……”
  正关门,秦深笑得差点被门夹到手。
  何妈妈是一个人来的,乍一看到有时后边跟着个高高瘦瘦的帅小伙,还呆了下:“这是?”
  “妈,这是我房东,就我电话里跟你提到的那个。”
  何妈妈忙说:“房东先生谢谢您啊,有时给您添麻烦了。”
  秦深一脸正经地寒暄了几句,顺势接过了何妈妈右手提着的菜,任对方说什么都没撒手。
  有这么个外人在旁边,何妈妈都没怎么跟有时说话,一路上边跟秦深唠,边看小区环境,越看越满意,心说这个家搬得不错,原先的顾虑消了大半。
  上了楼,把东西提到门口,秦深没进屋,“那我先回家了,我就在对门住着,您要有事直接敲门就行。”
  自盛安骅之后,何妈妈还是头回被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闻言受宠若惊:“哎哎,你忙你忙。”
  秦深转身开门进了屋,表现出来的亲近和疏离都恰到好处,连何有时都觉得他装得挺像那么回事,跟个正经的房东一样。
  何妈妈却还是瞧出了点端倪,挺纳闷的:“现在的房东都这么客气的么?你租着人家的房子,人家反倒对你客客气气气的,还下楼帮妈提东西。难不成他租金贵?房子不好往外租,他怕你走?这不应该呀。”
  何有时忍着笑:“人家人好呀,乐于助人,上回还帮我搬了个大件快递。”
  “他是不是……”何妈妈狐疑地盯了她一眼。
  有时表情淡定,没露出什么异样,还挺无辜地反问:“是什么呀?”
  何妈妈被她糊弄了过去,收回视线,语重心长地说:“碰上好人就是你的福气,平时勤快点,逛超市买菜买水果,时不时给人家送一份过去。这邻里关系都是人心换人心,换出来的。”
  “但是呢关系怎么处,自己心里得有个度,别走太近了。”
  何妈妈扫了一眼家里的装修,心里有了数,语气没变:“妈是做地产规划的,我清楚,昨晚上给你查了查这个小区,这小区算是富豪区,当初一手房是不对外出售的,能买下的都非富即贵。”
  何有时眼里的笑沉寂下去,听懂了这话的弦外之音,心里有点止不住的焦。
  她知道爸妈心里的症结,比她的心结也轻不到哪去,两年过去还没能解开。他俩原本都是对儿女亲事十分开明的人,硬生生被盛安骅和他的极品家人弄出了一箩筐的“门第之见”。
  这会儿何有时又不敢辩驳,心里叹口气:以后秦先生怕是有的磨了。
  赶紧岔开话题:“我爸怎么没来?”
  “你爸他下午再过来,临时有个会。”
  何妈妈脸上笑开:“你冷不丁地搬了家,还没跟家里说一声,你爸说肯定是受原来那房东欺负了才搬家的,昨天晚上下了班,硬是要开车来接你回家,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没有呢。”何有时也笑:“先前的房东人也不错的,半年来收一回租,别的时候都不管我。”
  “那你搬家做什么?”何妈妈白她一眼,自顾自往下说:“我跟你爸爸最近就琢磨着看房子,柳桉区那边建了个新小区,叫水榭园,最近打广告呢,我和你爸觉得还不错,改天带你去看看。”
  “女孩子,总得有套自己的房子才能站稳脚,不管以后谈不谈男朋友,都是这个道理。再说你这天天搬家也不是个事儿。”
  何有时听得眼睛酸,也知道她的顾虑。妈妈知道她一向好强,怕伤了她的自尊心,这两年从来不提催她找男朋友的话,远亲近邻说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时候,何妈妈也直接回了,偶尔遇上不错的青年,会试探性地跟她提一句,察觉她没这个意思,就再没开过口。
  腿的缺陷,还有心理障碍,不出去工作,不交朋友,宅在家里做直播……她身上让人诟病的点太多,亲戚们怕是说了些闲话。买了房安定下来,底气就足一些。
  老两口都快要到退休的年纪了,前两年为她的身体操心,为她谈恋爱的事操心,现在还得为她买房操心。何有时眼睛湿得厉害,伸手抱了抱妈妈。
  跟那天在厨房抱秦先生是一个姿势。
  “怎么了这是?”何妈妈被她锢住了双臂,揉面的手僵了会儿,回过神来眉开眼笑,拍拍她的手唏嘘:“打你上大学以后,就再没抱过妈妈了,我算算这都多少年了。”
  何有时抱着她没撒手,心里一股酸意直往喉咙口涌。
  这个疼她最多的人没有前几年那么美了,如今穿衣服得挑着稳重的中年颜色来,就连头上都有好多根白头发了。
  她眨眨眼,把眼睛里的湿意眨回去,“买房的事,你跟我爸别操心了。直播收入挺好的,再存几年我自己全款买,到时候买个大一点的,把你和我爸都接过去。”
  何妈妈笑得不行:“傻什么呢,以后都是要嫁人的姑娘,我们跟过去像什么样子。”
  任妈妈再觉得自己傻,何有时也不回她,就摇头不说话。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敢于表达的姑娘,对父母的疼惜,对帮助过她的人的感激,还有对秦先生的喜欢,都从来没有开过口。
  以前就喜欢把事儿闷在心里,这两年更是如此。
  她这两年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其实没谁能真正理解,再亲近的家人也不能。心里堵着沉甸甸的话,却极少与人提起半句,因为心里清楚,就算说出口了也没人能感同身受,苦难得自己熬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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