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眠——宣蓝田
时间:2018-08-06 08:52:45

  两人把卧室留给他,去了书房说话。
  “秦先生有听过外国主播的AS|MR么?设备更专业的那些。现在网络上还有一个新型职业,叫哄睡师,他们的AS|MR也比我专业得多,秦先生有试过么?”
  秦深点头:“听过,听两分钟就烦。”
  ——言下之意就是只喜欢听你的直播。
  十分含蓄的表达,何有时却能听得明白,这种被认定的感觉莫名有点甜。她抿唇忍住笑,接着说:“其实,AS|MR现在还算是小众概念,哪怕国外这行发展更成熟,却也没有被纳入心理治疗的医学层面里,哪怕助眠的效果也没有被验证。可能对秦先生的……”
  何有时斟酌着用词:“——对你的心理障碍,并没有任何效果,只是能帮助你放松一下,真正要解决问题,还是得找心理医生的。”
  直播圈子里也有两个做AS|MR的朋友,何有时跟她们时常聊起这个话题。
  她昨晚一直在想这件事,自己到底能不能真正地帮到秦先生。
  说起做AS|MR直播的初衷,其实有点难以启齿,是因为这个新型的直播类型最容易吸粉,只要用心去做,主播的热度就能蹿升。可说到底,她不是专业的,不止是设备不够专业,道具不够专业,手法也并不好,没有研究过声音心理学,更没有研究过心理疾病,一切全凭自己揣摩。
  这样对失眠严重的秦先生来说,太不负责任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五分钟,秦深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他听得认真,但没回应。
  “万一没有效果……我怕我做得不好……”何有时说不下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不太敢看人的眼睛,那样不仅思绪会中断,说话也会卡壳。可此时她讲完了,都抬起头了,秦先生也没挪开视线,十分坦然地看着她。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秦深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枸杞水,放了太久,有点凉了。
  他启唇。
  “你今天,声音很好听。”
  何有时:……
  她一直绷得紧紧的小心脏,不受控制的,欢快地蹦跶了两下。
  何有时开始深深怀疑一件事。
  ——秦先生,是不是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
  *
  江呈午觉睡醒的时候,何有时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要走啊?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反正哥要做三个人的,多添一份也不算什么呀。”
  何有时又拿回家喂猫这个理由解释了一遍,江呈笑笑:“你家猫儿闹腾不?要是不闹腾,以后可以带着一起来呀,先前医生还建议哥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说是养个活物能当精神寄托,偏他嫌麻烦。”
  秦深没作声。
  何有时心中一动,把这条记到心里了,向两人告了别,跟着孙尧下楼了。
  等人走了,江呈脸上笑意一收,照旧是葛优瘫的姿势,气场却跟先前那个邻家大男孩不一样了,笑得有点贼:“小表哥你喜欢这样的?这姑娘好容易害羞啊,说话脸红,对她笑脸红,把菜换到她面前脸红,喝水呛到了也脸红,连说个再见都脸红,一下午光顾着看她害羞了。”
  秦深没理他。自顾自地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添了一行新内容。
  【嗜甜:糖醋里脊】
  江呈换了个姿势,舒服得趴着,“哥你打算休息到什么时候?爷爷天天跟我叨叨,让我探探你的意思。前几天还打电话到了姑父那儿,两人说不到一块去,吵得厉害。”
  话里的姑父,就是秦深的父亲。
  秦深刚拿起财经杂志的手顿了顿,看不进去了,索性丢到了一边。
  江家,在这A市也算得上是上流门第了,提起江氏传媒怕是无人不知。然而面上光鲜,真正在这个圈子里的知根知底的人,提起江家怕是得笑。
  江老爷子本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秦深的母亲,年轻时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秦爸爸,婚后潇潇洒洒过了十年,夫妻恩爱,没受过半点委屈。三十多岁时却像鬼迷心窍似的,抛夫弃子,美名其曰追求真爱去了,嫁到了欧洲一个小国,几乎跟江家断绝了关系,跟秦深都很少联络。
  而被江老头寄予厚望的独子,六年前死在一场车祸里,一同没了的,还有江呈的母亲。
  因为这一场车祸,老头子犯了急性脑梗,董事长车祸身亡,江氏传媒几乎垮了。几个大东家虎视眈眈,那时持股最多的江呈还是个刚上初中的网瘾少年,纵天降大任,他也没那本事接下担子。
  秦深是那个时候接手的,那时的江氏还没转型没上市,算是家族企业。可他是外姓人,话语权得靠自己博,操的心太多了,反倒落埋怨。
  江呈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公司的事,秦深却已经听不清了,挺久没犯的耳鸣汹汹袭来。他阖上眼,揉了揉眉心。
  有些事不能多想,谁犯的错,谁就得赎,愧疚这种情绪,丁点用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小修前文,更新在凌晨,白天显示的更新是假的,不用点~
  =o=
 
 
第10章 
  “上周头晕出冷汗是因为低血压,现在血压稳定多了,110/70,可以适当地做些运动了。”
  何有时刚跟着孙尧进门,就听到这么句话,她愣在原地,有点懵。茶几前说话的两人都朝她看过来,孙尧先给她介绍了:“这是秦先生的私人医生,李简。”
  “何小姐?秦先生跟我说过你的。”
  李简扶了下眼镜,笑容很是和煦,与她对视了一瞬。
  “李医生好。”何有时绷紧下颔,率先错开了视线。
  她害怕和人对视,害怕看人的眼睛,害怕自己聪慧到能一眼看懂别人的冷漠。却尤其怕这样的,情绪圆融内敛的人,仿佛生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尽管他笑得友善。
  何有时又跟秦先生打了个招呼,换好鞋子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等着,竖起耳朵听李简和秦先生说话。
  茶几上放着一沓A4纸,没拿订书机装订,是一页一页零散的,扉页单独放在一边。
  何有时凝目看了一眼。因为字大,并不费力就看清。
  ——第七十四周(8.18-8.24)心理分析报告。
  足足有十几页的样子,秦深漫不经心地一页页翻看,脸上没什么表情。何有时离得太远,只能看到每页全是字,密密麻麻的,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自她和孙尧进门后,两人就没再讨论病情了,何有时心想,这大概是顾忌她这个外人,犹豫着要不要借口去个洗手间。
  “我以为你今天会把猫带来。”
  沉默被秦深一句话打破,何有时呆了一下,这才想起小江总昨天提过一句的。本是句玩笑话,秦先生却放在心上了。
  秦深扬起下巴,示意她看墙边。
  好嘛,猫爬架都准备好了,盛好猫砂的厕所房也在墙角靠着。
  何有时没忍住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话还没出口,她又记起小江总昨天说秦先生这病该养养宠物,能放松心情。
  心念一动,她改了口:“猫有点认生,好像还有点晕车,过几天我试试看。”
  正事说完,李简十分识趣地起身准备告辞,秦深却朝他抛来一个眼神,两人短促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秦深无声地点了点头。
  情商高的人交流效率高,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明白了。李简略一停顿,笑着开口:“冒昧问一下,何小姐是做AS|MR直播是么?之前我一直想做一个与声音心理学有关的分析,研究对象却不太好找,何小姐愿意跟我谈谈吗?”
  何有时上身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微微张大了嘴,样子有点呆。
  *
  秦深是被关出门外的。
  “秦先生?”李简扶着他的肩膀往外推,另一手去关书房的门,笑着说:“给我留一刻钟就好。”
  这是要他尊重病人隐私的意思。
  秦深眸色深沉,避过他的视线,又往门里看了一眼,正好与何有时对上视线。她表情张惶,看到他回头,唇微微颤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一瞬间眼里迸发出微弱的哀求之意。
  何有时清楚的。尽管她深居简出,极少与陌生人面对面交流,但恰恰相反的是,她对人的微表情、动作和语气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
  在李简说要谈谈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异常,但在李简把秦先生往门外请的一瞬间,何有时就清楚,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问她关于AS|MR的事。
  秦先生的私人医生,心理分析报告。
  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她知道自己有挺严重的心理障碍,也不是没有看过心理科,一次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次因为社交恐惧症,但这两次经历留下的印象都十分糟糕。
  被素昧平生的人探问隐私和底线,开门见山,毫不遮掩,找准她内心弱点一针见血地戳,最后轻描淡写地告诉她“问题不大。自己注意调整情绪,别想太多。”仿佛一句话就定人生死。
  光是回忆一下那种感觉,何有时就想逃了。
  可她这份脆弱稍纵即逝,眼中那一瞬间闪过的哀求之意,短促到几乎没等秦深看清,何有时就飞快地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好像一瞬间找准了自己的立场。
  秦深听到她的声音,不太稳:“对不起,秦先生能先离开一会吗?”
  午后耀眼的阳光被遮光帘挡得只剩一小片,更显她侧影纤瘦,胸口快速起伏,是在以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即便她此时不安恐慌,对他也没有多少信任感。
  这个认知让秦深莫名不爽。
  “秦先生?”李简对着他笑。
  秦深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书房的门关上,何有时的呼吸又急促了一些。唯一庆幸的是,书房里两张单人沙发是侧放的,不用面对面被审视,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实在冒昧,之前秦先生提起你,说你可能有一些困扰。”
  李简眸光温良,语气和煦,用词谨慎,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露出善意的微笑,就像一个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学者:“能讲给我听听吗?”
  战栗感从指尖往上蹿升,何有时后背骤冷,脖颈僵硬,脸颊滚烫,放在膝头上的双手开始颤抖。
  一分钟前刚做好的心理暗示通通被打回原形,何有时彻底慌了神。
  “想开窗通风么?”李简问她。
  何有时摇头,想说不用,开口却发现自己紧张得几乎失语。
  李简多等了一会儿,见她稍稍好转了,自己换了个坐姿,把单人沙发挪了个向,朝向了另一侧。
  “我不看着你,会不会好一些?”
  何有时怔怔转过头,只能看到他的侧影。
  *
  秦深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
  书房的隔音太好,一点声音都泄不出来,更没法让他安心。索性洗了一小盒圣女果,一颗一颗细致地剥皮。
  尽管知道李简是斯坦福心理学博士学位,经手过的病例都十分漂亮,主修的人格心理学也正好对症,秦深却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虑。
  有那么一瞬间,秦深甚至在想,自己这样子会不会过分了些?
  他看过有时两周的直播,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一起用过一次早饭,两次午饭。所有的交集不过如此,他有什么资格干预她的生活?
  长至如今,秦深曾做出过无数选择。以前每走一步,他想要什么,该做什么都能严格掌控,这却是头一回,秦深连自己的动机都想不明白,完完全全的凭心。
  实在要找一个原因,应该是,他不想看到这个姑娘自卑怯懦的样子。
  他是真的十分想知道。
  ——这样温柔细致的人,没有生病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一盒子圣女果都被他完完好好剥了出来,碟子中流了些汁水,单看卖相确实差了许多。
  这么小的圣女果剥皮也就算了,谁家是用镊子剥皮的啊?孙尧坐在一旁默默腹诽。秦先生一向是细节控,做个水果沙拉他都要摆盘,最外边一圈圣女果,第二圈香蕉片,香蕉片上放挖成球的火龙果,第三圈橘子瓣……拿着手里的镊子一点一点摆,就连挤沙拉酱都得横纵五等分。
  这等级别的强迫症,孙尧跟了他三个月,已经见怪不怪了。以前他还会絮叨两句,这会儿却没敢说话。
  实在是秦先生的表情太难看了。
  =o=
 
 
第11章 
  秦深盯着这份精致的水果拼盘,眼睛都不挪一下,足足走神了十分钟。
  他三个月前抑郁最严重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孙尧战战兢兢捏了一把冷汗,还悄摸摸把桌上的水果刀收走了。
  直到书房的门重新打开,何有时开门出来,才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她跛着脚踉跄地走到沙发这头,手捂着大半张脸,声音哽得厉害:“秦先生对不起,我能不能请一天假……今天的五小时,我明天补上行吗?”
  离得近了,秦深才看清她整个人都在抖,好像不答应她,下一秒就能哭晕过去了。
  秦深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怔了片刻,点头说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背起自己带来的一包AS|MR道具,换好鞋子匆匆走了,连鞋带都没有顾得上系好,比先前每一次都落魄。
  直到孙尧跟着出门,李简才从书房出来,手里那包拆开的纸巾被他随手丢到一边,埋进沙发里,摆出个促膝长谈的架势。
  随后摇头苦笑:“别看我,什么都没问出来。”
  秦深心往下沉了沉。
  “先前你问过我视线恐惧是什么,其实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社交障碍。生活中有很多人都会在与人对视时觉得尴尬,表现不自然。情形严重一些的,过分在意别人的眼光,羞耻心强,总是过度解析别人的微表情,认为别人的目光有恶意。”
  李简继续往下说,语气慎重了很多:“但是何小姐呢,她不太一样。她恐怕不是单一的视线恐惧,还有回避型人格违常,抑郁倾向也很明显,这是多种心理疾病重叠的症状。”
  “她的自我认知很差,只要温柔一点耐心一点,很容易冲破她的心理防线。但我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她只肯跟我讲自己的心情,至于诱发这种恐惧的往事,她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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