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生嘴角抽搐、心里暗想,这果然是头大肥羊,来了他玉州,必然要宰上一顿。
书丹一干人等次日才抵达燕江。
燕江城外一片萧条,灾民们冷眼看住他们,皆是面露不善,书丹知道不能在这儿久留,方克生也立刻知趣回了燕江县衙。
衙门已经被砸得稀巴烂,县令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方克生来了才连忙来迎接。
方克生说了些官话,又将县令训了好一顿,而后才示意他看书丹。
“这位苏小公子乃是大善人,来燕江一是为了寻她表妹。”方克生将画像递给县令,“二是来做善人,救济灾民的!”
那县令见着书丹这般漂亮,也觉得是大家里养成的小公子,肯定是有钱的,他笑眯眯说:“公子,您要救济灾民,粮草钱财可是运来了?”
书丹笑道:“运来了运来了!待会得劳烦县官大人开城门,粮草片刻就来,如今正给县官大人留出时间写令!县官大人!”
县官见他那模样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的模样也不像撒谎,而且刺史大人也一副信任模样,总不可能有人这般大胆,如此便立刻着手去办。
此时的燕江已不同往时,灾民无数,揭竿而起者已然成了小气候,县官也不知道刺史大人发了什么疯,起先百姓求你之时你不发分毫,如今死了无数人,百姓怒火滔天如洪水般淹冲过来,你却是来了?
刺史遣县令,县令本来可以遣小吏,但刺史大人盯着,仿佛势必要办好此事,县令只能让人写了令发布,又敲锣打鼓的召集百姓。
狼来了的道理人人都知道,事不过三,燕江从前也来了救济,但那救济的粮草夹了糠夹了沙子,百姓吃不饱、吃出病,还因为抢粮死了不少人。
这个时代产量太少,洪灾旱灾对于百姓来说是天大的灾祸,赋税猛如虎,朝廷征了一遍,地方又给加一次,自己连已然吃不饱,还要交税,灾祸代表着大片的死亡。
燕江百姓们此时已不是良民,方克生计算着钱财,计算着功劳,却计不了人心。
人心有时是柔情的水,有时又是凶恶的狼虎。
面黄肌瘦的男人们聚集在了一块,女人们等着一边,这个场景比之以往可以说堪称井井有条,人人瘦如干柴,眼睛如鼓出来一般听着那些敲锣打鼓的吆喝,待县令说完,终于有人问——
“大人!您说刺史大人来了,怎么不见他来?”说话的是名高瘦的男人,仔细看他轮廓比他人更深,但他脸是黑的,混在一群灾民中级,也没人注意到了。
如此平静的问候,与此前的□□是天壤之别,县官也是疑惑,难不成刺史大人的魅力这样大?他一来,暴民就平息了?
里头的方克生本来就是在观察情况,此前就听人报道燕江暴民十分凶毒,但此时此刻看着情形,人人如此安静,仿若良民,哪里有那样凶毒?必然是这燕江县官虚夸了!
方克生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裳,确保形容端庄风雅,便大步跨了出去。
路边的黄土一瞬间吹了起来,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方克生的眼睛被风沙吹得一眯,那细粒的沙子吹进了他眼里,他眼睛一痛,立刻挤出了眼泪。
台下突然一声大喝,喧哗生接连而起,方克生眼睛被沙子迷得朦朦胧胧,没来得及看清实况,只听见旁边的县官惊呼大喊,台下怨恨声一片——
“抓住这狗贼!拿了他去换粮——!”
方克生的护卫还没来得及护住他,□□的灾民、无数只粗糙干瘦的手已经如钢筋铁骨一般揪住了他的骨头!
如同前不久那场铺天盖地的洪水灾祸一般,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方克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群暴民手中之时,暴民们突然就将他松开,也不管他浑身是伤,粗暴的将他绑了起来!
暴民们没有失去理智,反而十分有组织。
方克生带来的护卫不敢轻举妄动,玉州刺史乃是朝廷命官,他若是死在了这里,他们必然连累极大。
“粮食呢!”
“这狗官得拿粮食出来换!”
“不然就杀了他!”
县令急得冷汗直流,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么的,明明他在前头,暴民们却只抓了后头来的方克生?
当然不是好运气,是必须有人办事。
县令一边抹汗一边回道:“有位丰都来的大善人专门过来救灾,今日带了钱财和银两,你们别不识好歹!”
“对对对!”方克生一边后悔一边焦急的出口,“带苏公子来,他有钱,他会救灾的!快救本官!”
方克生悔得连肠子都青了,明明知道燕江□□,而且还和西翎相邻,他居然千里迢迢过来送死!
而且为了得功劳他还来露面。
县令得了令,连忙回衙门去请书丹:“小公子!您的钱粮来了吗?那帮不识好歹的刁民抓了刺史大人要求换粮呢!”
书丹急道:“那怎么了得?”她说着对旁边的人吩咐,“王二,你去看看钱粮运来了吗?”接着又对县官说,“大人!草民估计是运来了,您快去请人开城门,让王二跟着一块去!”
书丹早就收到了消息,人已经来了,特意等着县官焦急的时候去开城门。
被称做“王二”的男人正是那位较劲的王军师,他瞧了书丹一眼,心里有些担心,毕竟女帝尊贵,此地暴民如此之多,这般以身涉险真是令人担心,他又特意吩咐人好好保护书丹,这才跟着人去开城门。
县令去外头回了消息,而后又急急忙忙过来说:“苏公子!刁民们不相信有人给他们发粮,要您去露个面!”
县令露了面,刺史也被抓了,你个小小商人居然躲在后边窝着?方大人可是因为你才来的!
书丹温声道:“理应如此,草民本来是想让两位大人得些功劳,不曾想出来这等事,是小人之过呀!”
厚脸皮的县令脸色也僵了僵,无论是刺史大人还是他都有这个心思,原来以为这个冤大头不知道,没想到人家是特意将功劳让与他们,而如今功劳没捞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刺史大人还被抓了!
外头的暴民静静等待所谓的粮草还有那位“大善人”,书丹身边的护卫将她护在中心,她一走出去,便听见人群中微微喧哗。
百姓们以为什么“大善人”全是骗人的,没想到还真的有个小公子,这小公子还生得如神仙一般好看。
不过此时此刻百姓们怨气冲天,管你生得是歪瓜裂枣还是天女神仙,他们只要活路!
书丹眯着眼一看,这样有组织的暴民真不多见,百姓无辜又易被煽动,在这样饥荒天灾后,朝堂不作为,更加如此。
方克生一见书丹过来,连忙大喊:“苏公子救我!”
第44章 被架空的傀儡女帝(12)
书丹不看方克生, 她扫了一圈, 最终瞧住一名高瘦的男子,挑着眼睑问道:“谁可以说得上话?!”
她声音清冽, 无形中散发出尊贵大气,连一旁的县令和被抓住的方克生都被这气势震到了。
这已与此前那软绵绵傻傻的小少爷全然不同了, 仿佛只是他被灾民挟持的片刻间, 什么都变了样,老老实实的百姓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温软的小少爷气质突然就大变, 从一只小白兔瞬间就成了称王的狮虎。
他眼皮直跳,不好的预感让他皮骨发寒。
书丹虽然问是这样问,但她依旧将人盯住,摆明了已经确定了谁是挑事头子。
只见那人大大方方的出来, 微微扯了扯嘴角, 态度不卑不亢, 出了人群与书丹对视:“我。”
书丹上下打量他一番, 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此人虽然混在灾民群里,面貌也弄得与灾民一样,但气势骗不了人, 书丹在他身上甚至看不到怒气,这样理智的眼睛哪里是暴民?
若是暴民,捉住方克生的那一瞬间已经将人杀了,留到现在, 必然谋求更大。
不过书丹本来就是要找他,最好是个大蚂蚱!
书丹盯住他眼睛,突然笑了一下:“在下听闻燕江有灾情,心中不忍,便来救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北殷子民人人胸怀苍生,不忍见生灵涂炭,如今百姓皆在此集会,又是忍饥挨饿之状,壮士既然说得上话,在下带了粮来,理应组织人分发钱粮!”
百姓们面面相觑,书丹的声音那样平和,面相又是极善,话说得大义凛然,也不是那些朝廷狗官,这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善人,还是来发粮的,怎么着也不会将怒气发在她身上。
若是此时书丹带了粮来,那可就不一定,但她钱财粮食都不让人看见,宛如给饥饿的野兽许了诺,野兽确实是饿,但不会吃了许诺的人,可若是钱粮来了,野兽便会忍不住露出獠牙。
那主事的男人眯着眼说:“你是何人?我怎么信你?我们可是被骗了好几回了!”
“对!我们被狗官骗了好几回!”
“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拿了沙子来糊弄人!”
“哪里有救济啊,巴不得我们死了,我妻儿都饿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民的愤怒也怨气如清水里沉淀的污泥,随意一搅动便浮上来一片黑。
百姓的怨气越来越大,书丹身边的护卫连忙将她护住,书丹没什么畏惧,只盯住那主事者的眼睛:“我是丰都来的商人,壮士可否先安抚众人情绪?我有话要说。”
“商人?”那人挑开眼睑瞧住书丹,轻笑了一声,“你过来,你若有诚意,便过来说话。”
书丹一动不动盯住他,心里在琢磨着这是个什么人,也试探着他是什么态度,想要做什么。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语气仿佛是好奇一般,仿佛不带丝毫目的,声音听着软软的,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着开口答道:“袁青。”
书丹食指动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起来,她那笑好看极了,即便是个男装也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她往前走了一步,说:“我过来了,带了诚意与粮草。”
书丹此时已经离护卫有一步之遥,离袁青大约两步,她在人群中打眼极了,白白嫩嫩的漂亮得如尊悉心雕琢的瓷器,尊贵得像是从天上来的人,瞧一眼都是亵渎。
只见那袁青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他双目微眯,嘴角微裂,伸手就朝书丹抓来!
书丹见此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她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往她纤白的指尖打了出来,袁青的力已出,来不及收回,掌心直接被刺了个对穿!
掌心的鲜血瞬间涌出,他不管不顾,反手就过去捞书丹,书丹突然往后一退,匕首牵扯着袁青的掌心,用力一扯,直接将他扯了过来,翻身就将他压倒在地,一脚踩在了他胸口!
不过是眨眼之间,普通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给我押着他!”书丹大喝一声,双目狭长如利刃,气势摄人,众人心惊胆战,旁边惊慌救驾的护卫们立马过去押人。
被挟持的方克生眼眸睁大,不敢相信一刻钟前与他谈笑风生的温软小少爷,竟是厉害至此。
那等气势,如众生皆蝼蚁,唯我独尊。
正在此时,外头马蹄声突然响起,只瞧见往城门方向突然行来了一队肃杀军队,为首者一身黑甲披身,帅冠冲天,胯.下一匹汗血宝马,腰间一柄入鞘宝剑,眼睛往这边一看,突然就骑马飞奔过来!
灾民因为首者被擒,以为这些狗官不讲信誉,正是民愤四起欲要造反,突然一阵旋风急马奔来,气势汹汹,直接将人吓的四散后退!
李弘靖翻身下马,眼睛直直盯住书丹的双手,快步走到书丹面前,单膝下跪,双手虚虚托住书丹的手,声音沙哑微微发颤:“你的手……”
接着他朝留下的护卫大喝:“怎么护驾的!”
书丹的手上沾了袁青的血,纤白的手被血染得通红,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刺眼极了。
书丹将手摊开给他看,声音有些软:“别人的血,没事。”
李弘靖仔细摸了摸,见果真没有伤口才放了心,他想凑近吻吻,但显然这个场地不适合。
他转眼看见被押住的袁青,那袁青手掌正插着一把匕首,李弘靖认得那匕首,正是他给书丹防身用的。
袁青眼眸睁大,盯住李弘靖,李弘靖也打量他,片刻后李弘靖冷冷道:“此人我认得。”
书丹瞥了眼袁青,又看着那神情愤愤的灾民们,示意李弘靖待会再说此事。
书丹向前走了一步,扫了一圈瘦骨如柴的百姓,大声开口:“我是来救济诸位的,此事无异,粮食带来了,人也在这里,诸位为何不信?”
有人答道:“此前这些狗官也说救济,骗了我们徒步过来,其实发的都是糠,都是沙子!”
书丹冷盯了一眼被绑住的方克生,大声质问:“方克生!你身为玉州刺史,朝廷拨下钱粮足够救济燕江,为何百姓没有收到!”
方克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时时刻刻担惊受怕,而那被他称为傻气的苏公子突然就气势逼人来质问,还有那个“阿靖”,一身将服,领着军队过来,那军队还是隘门关的人!
隘门关的兵马属东征王,他的人没人敢碰,唯听其一人,阿靖的身份不言而喻!
而那位“苏公子”,竟是能让他甘愿做家仆!
方克生不敢猜测其身份,他牙齿打颤,战战兢兢开口:“下官……下官……是、是县令!下官已经送了钱粮来了!谁知县令——”
“冤枉啊——!”县令已知不妙,这人肯定是大来头,他凭什么要为方克生顶罪?
“押下去!”书丹不想听县令唱冤,燕江县令本就不冤,与方克生一丘之貉。
李弘靖朝书丹使了眼神,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书丹这才又对着灾民说话:“朝廷已拨足钱粮赈灾,此事乃是玉州刺史方克生贪.污苛刻!”
“杀了他!处置这狗官!”民众推搡着方克生,压抑的愤怒完全找到了发泄点。
“诸位请静一静!”方克生此时还有用,书丹不会让他现在死。
李弘靖立马会意,带人将灾民围住,冰冷的兵刃对着人,盔甲与冷硬的脸让人畏惧,众兵将好生盯紧情况,以防发生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