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厕所一向是保持的整洁干净,就连地板上都是一尘不染,白色的瓷砖反着光,亮的几乎能映出人影来。
而舒心就蹲在那儿,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埋头露出一方雪白的脖颈,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而且哭的厉害。
白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那儿,还有些不知所措,脚步顿住,看着人,目光闪烁又慌张。
就在这时候,舒心许是听见些声音,就抬起了头。
她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泪痕一道一道,清晰可见,就连那一双眼睛,都是泛着红意的。
红肿的,就跟两个大核桃似的。
那一刹那舒心看见他,眼眶中盈的眼泪似乎又多了些,胸前一起一伏,是越加急促的呼吸,怔怔的看着,眼神中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说不上来。
也看不明白。
有些事情,过去了太久,便无迹可寻。
但是舒心总觉得,她没有想错。
白梓就是当初的那个男孩。
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彩虹棒棒糖十分熟悉,可是后来再细细一想,原来许多东西,都是能对上的。
他今年十八岁,正好是这个年龄,而且他说过,他的妈妈是医生,更加特别的是:这座阁楼。
只有玉蓬才会有的阁楼的样式,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想起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再看着如今站在面前的,似是开朗,总是笑脸迎人的少年。
舒心拿袖子抹了抹眼泪,深吸几口气缓了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她对着他伸手,声音像是挤在了喉咙里,嘶哑虚弱:“能拉我起来吗?”
可能是哭的太厉害了,之前腹部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她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会蹲下,现在蹲久了,站都不大站得起来。
白梓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状况,有女孩子在他面前哭的这么凶,看着她伸手,渺小弱势的样子急需人去安慰和帮助。
他下意识就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舒心显然身上都没有力气,她好不容易起来了之后,弯着身子依旧站不直,咬着下唇,是痛及了的模样。
白梓低头看往她腹部的方向。
当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伸出两只手来,扶住舒心,让她整个身子的力气都撑在她身上,然后扶着她往卧室走。
让她躺好了之后,马上去检查他的伤口。
果然——
有些出血了。
本来拆了线之后,只要好好保养护理,过段时间就能没事,可是她因为刚刚哭的厉害,导致原本已经快好的伤口又有些出血。
白梓眉头皱起。
只可惜他这儿器械设施不全,药物也不够完善,不然这伤口不至于这样。
刚开始救她回来,就没有想过要送人去医院,因为他这儿太偏僻,等人送过去怕是都救不回来了。
而且他也不愿意去医院那地方。
所以纯粹是抱着救活了就救活了,救不活那他也没办法的想法。
白梓把手指放在伤口周围,轻轻的按了下,问道:“疼吗?”
舒心倒吸一口凉气。
看她的样子,不用说,白梓也知道答案了。
“你好好躺着,不能再动了。”白梓说这话的时候,压着声音,显得有些强势凌厉。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舔了下略微干燥的唇角,继续不太自然的嘱咐:“也不能再哭了。”
哪怕只有几天的相处,但是白梓也能知道,她是一个很坚强,很能忍得住的人,就算是实在很疼都是咬着牙不肯流眼泪出来。
他有些好奇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哭的那么厉害。
但是好奇归好奇,他没有问。
舒心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他,眸中是一如既往温柔,只是一动不动,却让人看不明白。
那样关怀和满是柔意的眼神,让白梓不敢对望甚至是不知所措,他正想借口离开的时候,舒心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白梓。”
“我之前剧组的角色被撤了下来,原本的回归活动,也都推迟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之前那么多的努力,都白费了。”
舒心主动开口和他说这些,话中有隐隐自嘲的意味,像是在解释她之前为什么要哭。
说完后,她吸了吸鼻子,弱声问:“所以暂时不想回去了......我能在这儿再多待几天吗?”
有些牵强的理由,是舒心乱编出来的。
多待几天?
白梓此时是背对着她的,听见这句话,心里不由就生出了疑惑来,显然这是个让人不太能琢磨的透的提议。
来的有些突然,甚至是......无厘头。
一向怀有的警惕心让白梓不得不怀疑些什么。
他转过头去,脸上却是笑容笑容灿烂,好似是半点儿都不介意,点头应下:“好啊。”
.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状况不佳的时候,选择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呢?
白梓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在想这个问题。
突然痛哭。
突然说要留下。
大多数的人,在经历了难有的创伤或者环境的突变之后,会选择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或者身边是熟悉的人。
那样的话会才会让人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
所以对于舒心来说,她更加应该倾向于马上离开这里,然后回去才是,而不是用有些勉强的理由,说要留下。
此时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一点,房间里漆黑一片,在这寂静的深夜,大脑本该休息的时刻——
白梓无比清醒。
他早就习惯了。
真的是很难能睡着,就算有时候靠着安眠药睡着了,但是脑子里会不断地回闪那些画面。
他宁愿不睡。
就在这时候,床上躺着的人突然激灵动了一下,白梓身子一僵,睁开了眼。
透过窗户外洒进些月亮的光亮,能依稀看见床上人的轮廓,像是做了噩梦,整个人不大安稳的动着,同时嘴里还在呢喃着。
含糊的,听不清楚。
她在床上缩起被子翻了个身,人已经是近床沿处,再是稍微动一下,怕就要从床上掉下来。
白梓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边,就着被子,伸手去扶她,考虑到她身上的伤口,力气都不敢用多大。
只是小心翼翼的把人往里面挪。
在这黑夜里,眼睛看的并不清楚,可同时,其它的感觉,却是越发的清楚明显起来。
他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香味。
这味道,他之前就隐隐有闻到过,但那只是偶尔的几回,飘进他的鼻子里。
而现在他俯身,离她离得近了一些,虽然只能看见人的轮廓,但是香味飘散的越发明显。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他说不上来。
就像是在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在散发着香味,清新淡然,闻着令人心神旷然。
忍不住就贪婪的想要更多。
再能闻着更多。
那一刹那白梓失了神,黑夜里容易奔腾滚走的血液却是缓缓平静了下来,静静地流淌。
忽然,舒心无意识翻了个身,手伸到被子外面,顺势压在了他的手臂上。
白梓呼吸一滞。
刹那间的失神又回转过来,白梓看了一眼她压着他手的方向,下意识把手往回抽。
是只要稍微使力就能把手抽出来的程度。
但他突然就不想动了。
那样难得的,能让血液静止的感觉。
就像是黑暗中破出的唯一一抹光亮,实在是太过罕见和珍稀,所以他渴望去抓住,去获得。
他想,就多待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窗外阳光洒进来,照的屋子里一片阳光明媚。
白梓从来没有想过,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之后,他还能有一日,竟然是安稳的入睡了。
没有安眠药,没有任何的药物。
也没有做梦。
就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异常的安稳。
这样的情况,太久都没有过了。
以至于他在醒来的时候,身体都有些发软。
舒心就睡在他旁边,闭着眼睛,还没有醒过来,只是她的手,还依旧压在他的手臂上。
那一瞬间少年显然是慌张的。
他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出房间,当时有些慌张无措,大跨着步子,直接就走进了厕所。
这是唯一能够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得的睡眼惺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像是完全一个陌生的自己。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对,他是躺在舒心的旁边睡着的。
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让他闻着就不愿再离开。
只是他也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
从来都没有过。
白梓打开水龙头,直接用手接了一捧水,就往自己的脸上扑。
清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
第11章
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舒心已经醒了。
厨房的水龙头水声哗哗,舒心洗了些白菜,顺着纹路,动作小心又仔细,然后又去冰箱里翻,想再找些其它的菜。
却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整个厨房里,菜倒是有不少,但都是素菜,什么白菜西红柿土豆的。
没有肉,半点儿肉都没有。
舒心疑惑了一小下。
想起这些天来,虽然她一直喝的都是粥,可是也从没见到过荤腥,唯一的一次就是有人来做客那天。
白楠过带了鸡腿和鸡翅。
可是好像......也没看见白梓吃。
想到这儿,舒心的脑子里猛然间闪过一句话。
“听说那尸体都没个完全,一块块的肉切下来,骨头一根一根分离,鲜血浸满了整块地板......而七岁的孩子,就在旁边看着......”
舒心的腿突然软了一下,差点就没站稳。
那样可怕到甚至是残忍非人的画面——
她不知道一个仅七岁的孩子,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看着那些画面的。
她想,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那些之后,都会崩溃的。
舒心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是她在房间里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药,后来昨天晚上,她趁白梓没在的时候,用他的手机搜索了那些药。
接收到最多的一个关键词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是十分严重的精神问题。
更为甚之的,是那个一直放在角落里的垃圾桶,她只是抱着可能的想法去翻了翻,结果在里面,看见好几瓶已经空了的安眠药。
舒心是个很细心也很聪明的人。
光是看到这些,还有那天晚上她所看到的,她已经能够大致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或许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曾经经历了什么,可是那个曾经蹲在屋檐下面分外乖巧的孩子,那样的画面就始终在她眼前闪,她怎么都没办法忘记。
不是可怜,而是,很心疼。
于她而言,就是觉得,他像她身边需要她照顾的那些妹妹们一样。
如果她的妹妹出了事情,出了那样让人心痛的事情,她会拼尽全力去帮助她们。
白梓也一样。
.
舒心的厨艺很不错。
哪怕全是素菜,却也是色香俱全,一应家常菜,香气四溢。
舒心在白梓对面坐下。
“看起来好好吃啊。”白梓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
嚼了两口之后,咀嚼的动作突然顿下,但只是不到一秒,就又继续。
“好吃。”白梓笑着点头,可当真是欢喜的模样。
“你喜欢吃的话,我以后可以经常做给你吃。”
经常做。
白梓听见这句话,那瞬间脑中闪过一双手,手指修长温柔,端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放在他的面前。
有反胃的感觉自心底涌上。
白梓强忍着压了下去。
只是之后舒心注意到,他再也没有碰过那盘鸡蛋。
“我刚刚看到厨房里还有好多红枣。”舒心笑意温柔,问道:“你很喜欢吃红枣吗?”
他这几天给她煮粥,一直都是红枣粥,有时候还喜欢洗上几颗,拿给她说当零食。
而且厨房里还剩下大半袋。
白梓一口饭还在嘴里,听舒心这么问,一愣,就摇了摇头。
“没有啊。”
“我、我听说——”白梓窘迫的看了舒心一眼,声音小了不少:“红枣补血,你、你不是失血过多吗,所以我就......”
舒心腹部受伤,确实流了不少血。
但是流了那么多,光吃红枣就能补回来吗?
看他处理伤口处理的那么得心应手,结果现在像个小孩子一样,说要多吃红枣给她补血。
为什么觉得他这么可爱啊。
舒心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大概还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她的五官格外温柔,一笑起来,就好像有阳光给她镀了一层暖和的柔意,却也灵动。
她笑着,还不忘道谢。
“谢谢。”
真是谢谢你的红枣了。
.
谁知第二天早上,舒心真就到了需要多吃红枣的时候了。
天还蒙蒙亮时,小腹就一阵涨疼,坠着往下,迷糊间还未醒来,她已经蜷起了身子,直到后来越来越疼,才醒了过来。
她伸手放在了小腹上。
舒心的身体一直很好,唯一的毛病,也就是痛经了。
每回来的第一日,痛的完全直不起身子。
要不是实在痛的很厉害,不然像她这么敬业,这么看重舞台的人,也不会在跳舞的时候动作幅度小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