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朕想一想。”他说着倚向了墙头,一想却就想得半晌都没说话。在想什么呢?好像也没想什么,好像情不自禁地就走了神。
他只觉得,现在她又在身边了,真好。
在他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昏昏地睡过去了。他不禁哑笑了一下,接着想也罢,她一个姑娘家,三十板子不是闹着玩的,总难免虚上一阵子。
然后,他迟疑着探出手去,手贱地戳了戳她熟睡中的脸颊。
软软的。
他又笑了一声。
小的时候,她的脸就是这样软软的。他偶然发现了这一点,就总是捏她的脸欺负她。
刚开始她是生气,但是也没办法。后来有一天,她突然生气生得很认真,义正辞严地跟他说,让他以后都不许捏她的脸了,因为别的宫女在背后说她。
那大概,算是一点儿长大的痕迹吧。人长大了,总会慢慢在意起旁人的看法。
第27章 想娶你
天气一日日的转热,苏吟的伤也一日日好了起来,近来除了久站久坐会有所不适外,基本已经没什么不好了。但她暂时还是不能出门,因为对外人而言她还在浣衣局里。
沈玄宁便仍旧让田燕怡照顾她。但田燕怡近来总是情绪不高,要么就是红着眼眶。
这日又是这样。苏吟听到门响扭头一瞧,就见她眼眶红得跟画了桃花妆似的。
苏吟赶忙拉她坐下:“她们又欺负你?”
“狗眼看人低!”田燕怡恨恨地骂道。
苏吟攥了攥她的手:“别生气了,怪我拖累了你。”
“才不是那么回事儿!”田燕怡的语气冲了起来,望着苏吟道,“我现在的差事也是皇上指过来的,才不是姐姐拖累我。我就是看不惯余泠兰那副样子!她和黎家小姐说了多少有的没的,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姐姐挨了罚,倒是如了她的意了!”
黎家小姐?
苏吟不由锁眉,赶忙细作追问。但田燕怡还在气头上,一时也没顾上苏吟追问的那些,只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骂了余泠兰一通:“皇上把姐姐接回来,明明是不忍姐姐在浣衣局受苦。她倒好,一口一个‘回来了也见不得人’,巴不得您在这儿被关一辈子。冯公公前两天提了句乾清宫不能没有掌事女官,可能要挑人先顶上,她就更来劲了,上赶着往冯公公跟前凑!”
“旁的宫女大多都还盼着您接着出来掌事呢,就她,恨不得您今晚就死在这儿!”
“这种人得势了还了得?这若真让她掌了权,她还不得天天到皇上跟前说姐姐的不是去!”
田燕怡气哼哼地说,苏吟安安静静地听。这些事她听来自然也不高兴,但她犯不上跟余泠兰置气。
乾清宫掌事女官的位置,怎么也轮不着余泠兰来坐。这她心里有数。
于是等田燕怡骂够了,她又追问了一遍:“跟黎家小姐是怎么回事?”
“……”田燕怡噎了一下,恍然惊觉自己方才似乎忽略了苏吟的问题。
她便赶忙详详细细地说了,说余泠兰那阵子总跟黎家小姐走动,有时要过许久才会回来。但那时,她们谁也没多心,直到黎家小姐突然为苏吟请封、苏吟挨了罚,她才觉得决计跟余泠兰有关系。
“不然黎家小姐又没见过姐姐几回,单凭宫里头那点子传言,她会开这个口?”田燕怡道。
而且田燕怡还说了一个细节。她道在苏吟挨了罚之后,余泠兰有一次还刻薄地说起过苏吟不知好歹。
原话大致是:“真没想到她会这样,枉我在黎小姐跟前说了她那么多好话。到头来,福分到了,她自己受不住呀!”
至于是什么“好话”,苏吟能大致猜到一些了。
“这事你别管了。”她向田燕怡道。
田燕怡除却跟余泠兰吵嘴架,什么也做不了,但她可以自己把这事担起来。
在这一场风波里,她有她的理由,也确有她的不是,她知道现下的结果是她命好,若皇上和太后想罚得更重她也只能受着。
可是,这是一码事,有人从中作梗是另一码事。她自认有错,可一点都不意味着她会觉得把这事挑出来的人是对的。
·
乾清宫。
沈玄宁在几日前与老师提了立后之事。师生的情分放在这里,他也不想多做隐瞒,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打算全说了。
汤述仁听罢懵了半晌,紧皱起眉头问他:“皇上您……当真?”
沈玄宁沉然点头:“朕算过了,令爱今年十五岁,最迟到她二十五岁的时候,朕会放她走。京里不舍得嫁女的人家,留到这个年纪再许嫁的也并不少,朕到时也会给她一个诰命夫人的封位,让她风风光光地再嫁。”
汤述仁听罢之后,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臣定当竭尽全力,协助皇上除掉胡家。”
反倒是沈玄宁因他的冷静而意外。他看得出汤氏是被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要说汤述仁不心疼她,他是不信的。
汤述仁也的确心疼女儿。而他接受得如此平静,也正是因为他还心疼女儿。
皇帝从官宦人家选妃立后,原本就是政治交易。通过一个姑娘入宫,他们帮他巩固地位、他给他们高官厚禄,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换。
所以,这些为家里换得荣耀的姑娘并不欠皇帝的,反过来说,皇帝也从一开始就不欠她们的。没几个人会觉得自家女儿入宫后应该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独守空房都是各家早就心里有数的事。
诚然他们都会希望自家女儿能博得圣心,可若不能,难道就不进宫了么?总归还是要进的。
现下,皇帝既愿意照例封后、照例许以高官厚禄,又愿意日后大权独揽之时许她另行婚嫁,那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这个皇后是真的还是名义上的,哪有那么要紧。
汤述仁便将这件事答应了下来,不过之后,沈玄宁还是单独召见了一下汤氏。
他一来想让汤氏对这些心里有数,二来也想摸摸汤氏究竟是什么性子。先前选妃的那些时日,他都没太上心,汤氏好像也不太出挑,他连她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这回一召见,他才发现汤氏生了张颇为清冷的脸,眉梢眼底藏着种不可一世的孤傲。
汤氏见了礼,他请汤氏落了座,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想立她为后的打算。
但没想到,汤氏竟被吓坏了,那张孤傲的脸顿时被惶恐填满,毫不犹豫地伏地下拜:“皇上……”
沈玄宁微愣:“怎么了?”
“臣、臣女……”汤氏伏在那儿滞了半晌,咬牙道出一句,“臣女无心为后,请皇上另择佳偶!”
她不想当皇后,甚至不想嫁人。她心里藏着一种说不清的古怪念头,这念头她不敢跟家人说,更不敢跟皇帝讲。
她愿意进后宫,也是因为这个念头。她想着,若是当个嫔妃,独守空房一辈子,永远见不到皇帝那也挺好的。她就连入宫后避宠的法子都想好了,宫里想争宠难,想避宠还不容易么?
没成想,皇上竟然开口就要封她为后。汤氏心里既震惊又疑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一直藏拙藏得很好,皇上没道理这么看重她。
乾清宫里的氛围僵了片刻,沈玄宁想了想,还是先把自己的打算同汤氏说了。
说完之后,他道:“朕不知你为什么不愿当皇后,但若是因为另有心上人,朕不逼你。”
有心上人却不能在一起的滋味,他尝过了。
但汤氏立即摇了头:“没有!”接着她抬起了脸,松气地笑了一声,“若是这样,臣女当这个皇后便是。”
“?”沈玄宁脑子蒙了,打量了汤氏半晌,“你究竟怎么想的,朕似乎不太明白。”
“……臣女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这样很好。”汤氏干脆利索地俯身一拜,“谢皇上,臣女回家等着接旨了。”
沈玄宁:“……”
他为这个木了半天,汤氏告退后过了很久他都还在奇怪。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这姑娘的脑子是歪着长的?
他跟让她当皇后,她说他不愿意。他说不是真皇后,得委屈她独守空房十年,她反倒欢天喜地了?
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一时当真觉得汤氏是不是理解错了,但仔细想想,自己又说得足够明白。汤述仁是当世大儒,汤氏读的书决计不少,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听不懂。
那她到底怎么个意思?
沈玄宁自己琢磨不透,一度想把汤氏叫回来再问问,但还是作了罢。适才他其实问过了,她那么含糊其辞便是不想说,那他再问大概也没用。
她有她的心事,就随她吧。谁还没点自己的心事?他现在不也日日都陷在对苏吟的情分里无可自拔么?
反正汤氏再有什么心事,也不可能在宫里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
沈玄宁一壁这么想着,一壁走出了乾清宫,进了那方熟悉的小院。
苏吟在房里喝着茶,一听到那声遥遥传来的“苏吟!”,就知道他又来了。
她便搁下茶盏迎出去,他一见到她就露出笑意:“你今天怎么样?”
“和昨天差不多!”她笑道。他边往里走边说:“你每日都这样说。”
“那就是每日都过得不错!”她说罢走到放茶叶茶器的矮柜边给他沏茶,他四仰八叉地往她床上一躺:“今天不喝茶,你这儿有杏仁粉或者芝麻糊没有?给朕调一碗。”
“?”苏吟好奇地转过头去,“皇上怎么突然要喝这个了?”
“朕刚了了一桩大事,心情好。”他说着一撑身坐了起来,“再让他们上些点心来,上你爱吃的就行了,咱们一起吃点。”
苏吟噙笑点头:“哎,那奴婢出去说一声。”
她于是就出了门,跟候在外头的宦官要了豌豆黄、芸豆卷和花生酥,然后去厢房里沏了两碗杏仁茶端进屋。
她将杏仁茶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又径自拉了张绣墩过来坐。沈玄宁仍坐在床上,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染得嘴边一圈白。
苏吟便摸了帕子递过去,问他:“什么事让皇上心情这么好?”
他擦了把嘴,心情愉悦地一笑,望着她定定道:“朕不逼你嫁给朕。但从明天开始,朕每天都准备着娶你。”
第28章 将成婚
“?!”苏吟自然一惊,沈玄宁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动,笑着一碰她珠钗上的流苏:“别紧张,这是朕的事,你该怎样便怎样就好。”
“……皇上别这样。”苏吟摇了摇头,“奴婢当真无心为妃,皇上在奴婢身上费这个心,不值当的。”
“都说了,这是朕的事。”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颤,接着脊背也绷紧了。
“朕又不逼你非嫁不可,只要你给朕一个机会,在你出宫之前好好待你,总可以吧?”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