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也忙拦了拦冯深,道:“行了,这个时辰,皇上该起床了,你小点声。”
接着她顿声觑了小路子一眼,又说:“你也别生他的气,我看小路子也不是偷懒懈怠的人,指不准是花房送来的花就不好呢?”
小路子立刻向她磕了个头:“大姑姑明鉴!下奴真的不曾懈怠过!就、就算下奴懈怠,也不该是回回都死同一处的花啊!就像冯公公说的,这不是找死吗!”
冯深看着他就烦,皱皱眉头别看了眼,向苏吟道:“你觉得可能吗?花房挑不好的花往乾清宫送,嫌命长?”
“那也未必就是他。花养不活,原因可多了去了。”苏吟说着便出了侧殿,看到那盆搁在殿门口还没挪出去的枯花,就蹲下身细瞧了瞧,“总死同一株,是古怪了点儿。依我看,拿去给御医瞧瞧才是正经的。”
冯深一听她这么说,脸都白了:“你是说……”
苏吟点头:“花死了不是大事,但皇上身边的花总死,万一是有人往里添了什么东西呢?”
冯深怔了怔,重重地点了头,旋即叫了两个信得过的手下进来,压音吩咐说:“快,送去御医那儿,让御医好好验验,瞧瞧有古怪没有。”
那两个宦官应下,便手脚利索地抬了花出去了。
正这时,沈玄宁也更完了衣,从寝殿中走了出来,打算去上朝。瞧见苏吟和冯深都在殿门口,他觉出是有事,便问苏吟:“怎么了?”
“您身边那株花又死了,五天死了两棵。奴婢怕有古怪,叫他们送去御医那儿验一验。”
“……”沈玄宁噎住,神情僵了一息,状似平淡道,“一株花而已,养死了也不稀奇,不必这么疑神疑鬼的。”
“还是验验稳妥。”苏吟边说边给他理了理衣襟,又道,“奴婢会盯着这事的,不需皇上操心。”
“……”沈玄宁便也说不了什么了,平复了一下心神,照例去上朝。
在他下朝之前,太医院那边就出了结果。
御医显然是对自己验出的结果有点懵,亲自来找到了苏吟,跟她说:“那花……是有古怪,但臣验了泥土,里头没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有一股药味。”
苏吟立时挑眉:“都药味了,还不是不好的东西?!”
“大姑姑别急。”御医拱了拱手,“那不是不好的药,是皇上这几日用的风寒之药。浇进去的药量很多,把泥土整个都浸透了,味道重得很,臣绝没弄错。”
苏吟:“……”
她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沈玄宁这是这几天都根本没喝药。他的药一天两碗,全都浇进花盆里,可不是“药量很多”么?花可不是养不活么?
苏吟气得哭笑不得,强缓了缓心神,跟御医说:“行,多谢您,我心里有数了,您先别跟别人说。”
“是。”御医一揖,就告了辞。走了几步,他却又折了回来,“这个,大姑姑……”
“嗯?”苏吟欠身,“您说。”
“老臣想问问……”御医苍老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迟疑,“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称职的地方,让皇上信不过了?”
“……哦,没有。”苏吟给了他一脸轻松的笑,“绝没有那样的事,您放心回去吧。这事我心里有底,只是不便跟您说。”
她这样讲,御医当然不好再问。即便心存忐忑,也只好先行告辞。
苏吟长吁着气折回殿中,冲着沈玄宁的御案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服了气了!她以为他最近不乐意喝药只是局限于口头抱怨,谁知他竟然来这一套!
她明白他不想喝药归根结底是因为近来心里太烦了,可是偷偷倒药什么的……这不是耍小孩子脾气吗?
苏吟铁青着脸色在殿里生了半晌的闷气,招手叫了五六个宫女近前:“去,给我取几匹白色的细棉布去。把殿里所有花盆露出泥土的部分都盖上,盖严实了!”
宫女们觉得这吩咐奇怪,但瞧她脸色明显不对,也只好先照办。于是两刻之后,沈玄宁下了朝一回到殿中,就觉得殿里……莫名的有一股要出殡的味道。
他再仔细瞧瞧,哦,是因为每个花盆都添了点儿白。
小路子正在不远处的一个花盆边浇水,也没把那白布揭开。清水透过白布往下流,倒是什么痕迹也不会流下。但如果换一种颜色,那可就不一定了。
沈玄宁止不住地心虚,走过去问小路子:“这白布怎么回事?”
“皇上。”小路子磕了个头,“大姑姑吩咐的,下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沈玄宁更心虚了,哑笑了一声,问他,“大姑姑人呢?”
小路子回说:“在里头收拾书架呢。”
沈玄宁点点头,揣着满心的不安往内殿里走去。
苏吟确实是站在书架前正收拾东西,但她心里存着气,余光睃见他进来也当没看见。他轻轻咳了一声,她反倒冷冷地一哼。
他心里所有侥幸便都被打破了,彻底拿准了这都是怎么回事。
“……苏吟。”他走向她,她还是没理会,带着气把手里的奏折一封封往书架上插。
他从背后扶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生气嘛,朕错了。”
“哼!”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过身便怒目而视,“这事,奴婢一会儿就告诉太后去!”
说完她就转过身又继续收奏折,沈玄宁赶紧搂住她:“苏吟苏吟苏吟,朕错了,朕真的错了!朕最近实在是烦得慌,一喝那药更心烦意乱,所以才……”他噎了噎,续说,“朕绝对不是故意骗你的,每回都把你支开是怕你担心。而且你看,其实就是点小病嘛!”
话刚说完,他忽而觉得搂在她身前的手被什么东西触得一热。
沈玄宁一怔,探头看去,见她竟然哭了。
“……别哭别哭,这是怎么了?”他被她哭得发蒙,硬掰着她的肩头把她转了过来。
苏吟抹了把眼泪,还是火气不减的模样:“皇上觉得奴婢是□□上骗奴婢吗!”
“那朕……”沈玄宁不敢贸然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亲政的这一年,您每天睡几个时辰!”苏吟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忿忿地又抹了一把,“午睡省了,用膳也鲜少按时辰用!”
“如今可好,病了连药都不吃了……”她忽地咬了咬唇,抬眸一睃他,一提裙摆就跪了下去。
“哎你……”沈玄宁忙要扶她,可苏吟没起来,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大不敬:“皇上别忘了,先帝三十多岁就没了,太后太妃们都就此守了寡。您要是不珍重身子,日后……”
沈玄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行了。”
他长长的一声喟叹,滞了一滞,抱住了她:“绝没有下次了,朕不会让你守寡的。”
怀里静了一会儿,又传来轻轻的一声哼。
但这一声就不像先前有那么足的火气了,而是带了几分娇嗔味道,听得他一哂:“是朕不对。日后饮食起居,都听你的。”
“嗯。”苏吟闷闷地应了一下。这回不用他再扶,她自己就撑地站起了身,却又在他怀里埋了会儿。
他便安安静静地搂着她,终于,她不太好意思了,挣了一挣,他便将她松了开来。
“奴婢沏茶去……”她恢复过来,恭谨不已地一福,就往后退。
他又拉住她,歉然道:“让你生气了。你去坐着,朕给你沏茶去。”
苏吟抬眸瞧了瞧他,没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地径自到御案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过多时,沈玄宁亲手给她端了过来,是前不久刚送进来的明前龙井。
苏吟将茶端起来细细品着,他也坐下来,跟她说:“楚霁带兵出去了。”
苏吟一怔:“去西藏?”
沈玄宁点点头:“朕让他把兵部侍郎顾墨白也带出去了,算是军师。”
“怎么让他当军师了?”苏吟觉出不对,蹙起眉头。继而便见沈玄宁重重地沉下了一口郁气。
他让顾墨白跟出去,是因为胡骁知道顾墨白近来频繁出入乾清宫议事,又不肯帮他进言,所以怂恿多位朝臣一起参了他一本,罗织罪名,想逼沈玄宁治他的罪,沈玄宁只好让他先避出去。
——他堂堂一个皇帝,为了保住忠于自己的臣子,竟然需要让人避出去!
同时被找了茬的,还有最近抱病不出的兵部尚书周至明。胡骁显然动用了不少人脉,连人家子孙不孝的事都挖出来做了一番文章。
朝中简直让胡骁搅得乌烟瘴气。
对胡家,他真是一分也不想多忍了,他早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第45章 朝堂事
沈玄宁为倒药的事赔了不是,到了晌午,却发现苏吟还是没把白布给撤了。
他便去跟苏吟打商量,结果苏吟说:“皇上认错是另一回事,是否好好喝药是另一回事,这事却偏是奴婢的分内之职。所以这布,奴婢不能轻易撤了。”
“……君无戏言,朕不会骗你的。”沈玄宁一脸犯了错的模样,顿了一顿,又说,“再说,你看这到处都是白的,跟灵堂似的,多不吉利啊。”
“那奴婢叫人把它们换成明黄色!”苏吟说着就要走,被他一把拽住:“算了算了……”
他重重地吁了口气:“这样行不行?日后朕喝药的时候再也不把你支开了,你盯着朕喝不就放心了?”
苏吟要的就是这个话,听完之后心满意足:“那行!”
接着她就干脆利索地叫来了宫女,把各处花盆上蒙着的白布全撤了。沈玄宁一脸无奈地睇了她半晌,揉起了太阳穴:“你绝对是上天派来治朕的。”
“什么?”苏吟没听清楚。
沈玄宁肃然:“没什么。你去外头跟他们说一声,若周至明来了,赶紧请进来,朕有事找他。”
楚霁带兵出征,折子仍是按沈玄宁吩咐的三天上一封。在他的折子上到第四封时,朝中对兵部尚书周至明、兵部侍郎顾墨白的弹劾已变得热火朝天。
滥用职权、买官卖官、行贿受贿、私占民宅……各条大罪如同雪片般飞到沈玄宁案头,每一条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沈玄宁一时不好判断。但他到底还心里有数,知道这二人就算有错处,也绝非这般十恶不赦。
第十三天,躲在后面安静了多日的胡骁终于亲自上了道奏折,折子里措辞严厉、大义凛然,要皇帝“秉公处置”,治周至明和顾墨白的罪。
当天下朝后,沈玄宁气得踢翻了乾清宫里的香炉:“朕倒是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