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确实说起过他有个弟弟。”林朝英眯着眼道,“是个练武奇才,就是常年不太着家。”
这几句都是实话,如果是在别处听到,欧阳锋大约根本不会当一回事,然而在原芙月面前认这个“练武奇才”的名头,他竟出奇地有些不好意思。
他抬手抓了抓头发,道:“是大哥夸张了,我不过较常人努力了些,算不得什么奇才。”
林朝英觉得他自谦太过:“你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实属翘楚,而且我听你哥哥说,你不仅天赋高,还独辟蹊径地钻研出了驭蛇之法,很厉害了。”
欧阳锋:“……”完了,露馅了。
他差点挂不住表情,也完全不敢去看原芙月此刻的反应。
果然,听到驭蛇之法四个字,原芙月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他们在天山峡谷内相遇时的场景。
“等等。”她说,“驭蛇……?”
“就是让蛇为他所使,听他指挥,成为他的助力。”林朝英解释得很简单。
事情进展到这里,除了硬着头皮解释,欧阳锋别无他法。
解释期间他一直在偷偷看原芙月的表情,道:“是,我的确一直在研究驭蛇。”
“当初在天山,也是看准了那座峡谷不下雪,才去了那里练这个。”
原芙月:“那……那我当时岂不是耽误了你驭蛇?”
欧阳锋万万没想到她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忙道:“没有!你杀的蛇本来也是我还没怎么练过的!”
这当然是一句谎话,事实上原芙月当时刷刷刷砍掉的十几条蛇,根本是他离家之后练得最好的那一批。
欧阳锋从小沉迷练武,在骗人这件事上其实没太大经验,所以他说的谎话也许能骗过原芙月,但绝对骗不过一眼就看穿了他那些隐秘心思的林朝英。
幸运的是,这回林朝英给他留了个面子。
她听他如此解释,只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没开口拆穿。
欧阳锋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原姑娘不必介怀。”
这句是真心话,说得再诚恳不过。
不过原芙月还是有些惭愧:“你当时应该告诉我的。”
如果她知道欧阳锋是把蛇当“手下”一样养着的,她肯定不会向洪七提议吃蛇羹了……
欧阳锋被她这样看着,脸又有些烫,他垂下眼,道:“原姑娘当时是一片好意。”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被显然不太喜欢蛇的她讨厌。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动这样笨拙的心思,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也颇有几分奇妙的感觉。
而原芙月从震惊里缓过来后,重点又变了。
原芙月“啊”了一声,忽然一本正经道:“我现在不姓原了,欧阳公子方便的话,还是换个称呼吧。”
“不、不姓原?”欧阳锋一脸懵逼,“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认祖归宗罢了。”她说,“我真正的姓氏是西门。”
“那……那你现在也不住无争山庄了吗?”他又问。
“早就不住啦。”她抿唇轻松道。
欧阳锋闻言,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幸好……”
原芙月:“什么幸好?”
欧阳锋:“……”
还能是什么幸好,当然是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去无争山庄啊。
可能是因为今日再遇,他尴尬的次数实在有点多,所以此时此刻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反倒是叫他没有了所有的顾忌。
他抬头又望她一眼,旋即咬了咬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翠色的布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送到了她手中。
原芙月:“???”
他低声解释:“我觉得这个特别适合你。”
事实上原芙月在碰到这个布包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被裹在里面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样的形状,只能是发簪。
她有些尴尬,也有些窘迫,道:“这个我不能收。”
说着把布包还回到他手中。
欧阳锋作为一个西域人,其实并不太懂送女孩子发簪是什么意思,纯粹是误打误撞罢了。
此时他见她不愿收,第一反应便是打开布包把里面那根雕得栩栩如生的清荷碧玉簪给她看,并道:“我看见它第一眼,便想到了原……西门姑娘你。”
原芙月看见这支玉簪雕饰的纹样,也是一愣。
她想起来,当日在天山,他问她名字里的芙究竟是哪个字的时候,她的确说了一句芙蕖的芙。
可他记到现在,还买了这样一支碧玉簪要送给她,显然是坐实了林朝英的论断。
他喜欢她,想讨她开心。
思及此处,原芙月不禁更加窘迫:“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收。”
欧阳锋捧着玉簪,非常失落地垂下了头。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罢了。纵使不知道送簪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样被明言拒绝的时刻,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涩。
这感觉对他来说太过特殊,以至于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一旁见证了少年心思破灭过程的林朝英见状,终于重新开了口。
她拍了拍欧阳锋的肩膀,道:“其实我上回去白驼山,你哥哥同我说起你时,说过他其实一直挺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游历江湖是要紧,但偶尔抽空回去看看家人也不错的。”
其实单纯以转移话题水平来评价的话,林朝英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很生硬,毕竟她真的不擅长这个。
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也算是为欧阳锋解了围。
欧阳锋没有不领情的道理,他点点头,说多谢姑娘提醒,我知晓了。
语毕,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握紧了那支碧玉簪抬眼对上林朝英了然的目光,道:“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林朝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重新牵起了原芙月的手,帮少男少女圆了最后一句场:“白驼山风光很好,将来我也许还会再去,希望到时候能有机会再见欧阳公子。”
欧阳锋:“……好。”
之后林朝英就以还有事要办拉走了原芙月。
欧阳锋站在街上,看着她二人并肩走入人潮又拐入他看不见的街角,良久才收回目光。
他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玉簪重新包好再收回怀中。
另一边,好不容易从这朵“域外桃花”里缓过来的原芙月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挠着头费解道:“我同他只见过两回,而且我还杀了他二十多条蛇,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林朝英说喜欢这种事不是这样算的。
“你生得这样漂亮可爱,别说两面了,就算只见过一次,一见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芙月先是被夸得有点害羞,再又不太确定道:“……真的吗?”
林朝英点头:“当然啊。”
她噢了一声,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袖。
这模样和刚才拒绝欧阳锋时判若两人,叫林朝英没忍住好奇了一下:“怎么,你是又想到你喜欢的那个人了?”
“我……”原芙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咬了咬唇,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
“但是他送东西给我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很轻,“我……我就很开心。”
林朝英:“……”
所以你是拿欧阳锋做了个对比?!
作者有话要说: 林姐姐:欧阳弟弟,可怜。
第43章 出门
可能是因为同样了解过对方在感情上的困扰,跟林朝英说这方面的事时, 原芙月出奇地没什么顾忌。
这一日回万梅山庄路上, 她把那些其实格外细枝末节的往事和自己无法完全确定的心绪一股脑倾倒了出来。
从雪山上略带火药味的初遇, 到被困山洞后的和解, 再到江南盛夏的那场暴雨。
最后是他送的鞋和茶。
原芙月其实知道,他的两度邀约都是出于礼貌。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此欢欣。尽管在林朝英提醒她之前,她根本没意识到这种欢欣与练剑有成或厨艺长进带来的欢欣不太一样。
可这就一定是喜欢了吗?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怎么想也想不透。
所以现在同林朝英讲到最后,不确定依旧是不确定。
原芙月倒不至于为此困扰,毕竟对她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十分重要。
或者说,这种懵懂情思在她的日常里占不了多大比重, 最多就是在她练剑下厨之余忽然跑出来勾她一下。
但她还是会好奇。
林朝英听她说到这里, 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道:“所以你还是想知道答案的?”
她唔了一声点头:“虽然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如果能知道当然最好。”
“那就很好办了啊。”林朝英笑起来,“你去见他就好了。”
“按照你的说法,你同他已经两年不曾见面不曾相处, 那你吃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喜欢实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见他。”
“是、是吗?”
“是啊。”林朝英说得笃定,“只有重新见到这个人,你才能搞清楚,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
“你方才说, 当初你们曾一道经历了一场惊险无比的雪崩,差些一起死在山上。其实人在生死关头之下,很难不对同伴产生一点依恋之情。尤其是在对方还有心保护了你的时候。”
“你那个时候年纪也小,为此对这个人无法忘怀,那同样很正常。”
“不过无法忘怀的确不代表一定就是喜欢,所以还是那句话,去见他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林朝英的表情特别温柔。
原芙月走在上山路上,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听她的建议。
“好。”她说,“那我之后就先往南去吧。”
“哦?不带我了?”林朝英挑眉。
“当然不是!”她立刻否认,“我只是觉得,这应该不能算在游历里,而且南海实在是太远了。”
林朝英听她这么说,却是忽然放慢了脚步,并问她:“你出门游历是为了什么?”
原芙月想了想,道:“磨砺剑道,突破自我。”
“那这为什么不能算在游历里?”林朝英反问。
问毕,她也不等原芙月反应过来回答,便自个儿说了下去。
她说:“阿月你练的不是斩断尘世牵绊的无情剑,你善良心软又重情义,所以你的剑道也是如此。”
“那那个人对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其实还是挺重要的。”
这是林朝英的经验之谈。
武学之道,入门容易精通难。而到了精通的境界后,要想再往前只会更难。
到那个阶段,单纯的苦练作用已经不大,最重要的事就是弄明白自己道心为何。
“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我的道心里,有很大一部分是王重阳。”她又一次提起了这个人,“我少时心高气傲,对世上大部分人都看不太起。”
“差不多就是在你如今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认识了王重阳,并且比武输给了他。从那个时候起,我练武的目标就变了,我想赢过他。”
“特别想。”林朝英说到这里,目光变得很远,仿佛真的回到了与王重阳斗气并一心要压过他的那两年。
“后来呢?”原芙月听到自己如此问。
“后来我都告诉过你了啊。”她垂了垂眼,终究没有把那些事再说一遍。
原芙月自知说错了话,有些抱歉地摸了摸下巴,轻声道:“你别难过,林姐姐。”
林朝英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我同你说起他,是想告诉你,越是顶尖的武者,越不会在感情上迷茫,越该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后才能求你所求,一往无前。”
当然,像原芙月这样的性格,多半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犯轴。
她或许会在再见之后发现自己并非真的喜欢那个人,也或许会因此更加心动。
但不论结果到底是什么,对她的剑都有好处。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林朝英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既心善又可爱,那么在万梅山庄住下并亲眼见过了其真正的剑法武功后,林朝英实在是很好奇,她将来能走到何种高度。
因此此时此刻看她为尚不明晰的女儿心事徘徊,林朝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以自己为例,推了其一把。
两人说至此处,上山路也快走完了。
原芙月望着不远处的山庄大门,在暮色里坚定地点下了头。
她说我明白啦,多谢林姐姐为我解惑。
林朝英眯了眯眼:“谢就不必了,你决定好何时出发去南海后告诉我就行。”
原芙月:“……好。”
话音未落,林朝英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对了,西门庄主知道这事吗?”
原芙月:“我跟他说过出门游历的打算。”
“我说的不是游历。”
“呃……”她难得词穷,“不知道。”
“这么说来,你只告诉了我?”林朝英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