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颂站在一旁,一手把她揽进怀里,一手盖上她的眼。
镊子夹着碎玻璃往外扯,牵动皮肉,她疼得“嘶嘶”抽气,睫毛不停打颤,扫着许淮颂的掌心。
他把她揽得更紧一些,轻轻拍她的后背:“很快的,很快就取完了。”五分钟后,看护士搁下镊子,又仔细询问,“都取干净了吗?麻烦你再检查一下。”
护士又确认了一遍,说:“放心,都取干净了,接下来要消毒,再忍一下。”
阮喻点点头,脸颊紧紧贴着许淮颂的腰腹,药水上去的一瞬却还是浑身大颤,一下溢出眼泪来。
许淮颂跟着颤抖了一下,默了默,把自己的手伸到她嘴边:“疼就咬我。”
阮喻摇摇头,忍痛说笑:“那你还要去打疫苗呢。”
知道她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接了她的茬,问:“被小白兔咬了需要注射疫苗吗,护士?”
护士笑起来,帮他哄起阮喻来:“兔子是啮齿类动物,一般不用接种狂犬病疫苗。倒是我吃多了狗粮,得去配点消食片了。”
许淮颂笑着说:“那医药费我们来。”
阮喻被两人逗笑,再记起疼的时候,纱布已经裹好了。
护士收起工具,叮嘱了两人关于换药时间、吃食忌口之类的事,推着车出去。
许淮颂在床边坐下来,低头捧起她的手,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抚了抚,抬起眼说:“对不起。”
“是我要说对不起,没照顾好叔叔……刚才叔叔是在电视上看到了魏进的案子,才会失控的……”
许淮颂点点头:“没事,这种失控的情形经常有,只是新护工经验不足,在美国一般不用镇静剂也能把他安抚好。”
“你不去看看他吗?”
他摇摇头:“医生在,我妈也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契机,就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下,有事会叫我们的。”
阮喻恍然大悟:“你对你妈也耍心机啊。”
许淮颂笑容很淡,没正面作答,看上去还是在心疼她:“还疼吗?”
她摇摇头:“还好。”
“辛苦你了。”
“什么辛不辛苦的,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啊。”
许淮颂目光微微闪烁了一瞬,默了默,“嗯”一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
两人回到病房的时候,满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
许爸爸在睡觉,陶蓉坐在病床边看着他,抬头望见阮喻的伤势,露出抱歉的神色,小声跟许淮颂说:“看喻喻脸色不好,要不你带她回家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许淮颂沉默下来。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吧,我会问过医生和护工该怎么照顾你爸爸的。”
许淮颂点点头,带阮喻回了公寓,路过楼下信箱时,拿钥匙开了锁,取出了三封信。
是美国寄来的,今天刚到。
阮喻扫了一眼,发现虽然三封信都寄给了许淮颂,但信封角落却标明了不同的收件人。
其他两封分别是给许怀诗和陶蓉的。
进家门后,许淮颂把她揽进卧室,叫她躺下歇会儿,自己转头到了客厅坐下,拆开了许爸爸给他的那封信。
是许殷的字迹没错,不过稍微有点潦草,落笔显得飘忽,看来写这信的时候,身体状态并不好。
他的首行就是:“儿子,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许淮颂还是被这个开头震了震,一顿过后才继续往下看。
“一直没和你说,爸爸在初来美国的时候,就被诊断患上了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所以你可能会觉得爸爸的离开很突然。”
“但事实上,爸爸这三年前后进过两次抢救室,写这封信时也刚从鬼门关回来不久,所以我心里早有准备,你不必替我惋惜,也不必因为此前毫不知情而感到自责,因为这是爸爸故意瞒着你的。”
“我不想说,你又怎样得知呢?就像三年前,我和你妈妈讲,我已经厌倦了她,也厌倦了这个家时,她一样不会知道,我在说谎。”
“爸爸这张嘴啊,实在太倔了,所以当十八岁的你,质问我到底知不知道委托人有没有杀人时,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你也未必真正理解。而选择成为一名律师的你,迟早有一天会自己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话说回来,爸爸其实并不希望你成为律师。或者至少,不要成为刑事律师。身为一名刑事律师的我,无比期待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上这条路,热爱它,信仰它,为它付诸心血,让它的存在变得熠熠生光。可身为一位父亲的我,却不愿自己的儿子为它痛苦,为它受人指摘,为它遭遇世人的斜眼,变得像我一样。”
“所以,在你踌躇专攻领域时,爸爸做了一件不应该的事。我与你的老师私下沟通,叫他劝说你,干涉了你的选择,希望你别因此责怪爸爸。”
“但如果你真的有所怨恨,就按自己的心意重新选择一次吧,因为这终归是你的人生。爸爸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最后成为了哪个领域的律师,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你都是爸爸心中最大的骄傲。虽然很遗憾,爸爸已经看不到。”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好像并不像一封交代身后事的遗书,但却说了很多很多。
许淮颂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等摘下滚了水珠的眼镜,忽然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阮喻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间,似乎在后面静静看了他很久。
他回过眼,低咳了一声,表情有点不自然。
她走上去,把他抱进怀里,并没有问他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是说:“明天会很好的,会很好很好的。”
是。
差点失去的,一转眼却还在身边,这不是一封真正的绝笔信,不是最后的结局,那么明天,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第64章 结局·上
他没有擅自拆开另外两封信,把它们原原本本交给了陶蓉和许怀诗。
半个月后,法考成绩出炉,许淮颂顺利通过,而许殷的情况也稳定下来,办理了出院手续。
阮喻原先打算把他接到自己的公寓,但许淮颂看她手伤没好全不忍心,加上公寓房间也腾不开,所以在陶蓉主动提出照顾许殷的时候答应下来,把他送回了苏市的家。
回去那天刚好是魏进案宣判的日子,许家人慌手慌脚隔绝了所有的新闻,拔掉电视电源插头,丢了日报晚报,不给许爸爸嗅到一丝风声。
大中午,许怀诗在爸爸身边讲他似懂非懂的童话故事,陶蓉在厨房忙前忙后,许淮颂原本也帮着打下手,被接连“赶”了几次才离开了这个他并不擅长的领域,去了阳台。
阮喻因为手伤歇在那里,和许外婆一起晒太阳。
他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外婆掩着嘴小声说:“淮颂这孩子,还没上门看你爸妈呢?”一副生怕自己外孙不够上心,渣了阮喻这种好姑娘的模样。
阮喻刚要解释,许淮颂先无奈一笑,上前说:“外婆,您别冤枉我了,我要去,是她不让。”
许外婆眼珠滴溜溜一转,看向阮喻。
她“呵呵”一笑,举起还结痂的手:“外婆,我是想等手好点了再去,不然我爸妈可得操心。”
许外婆恍然大悟,笑眯眯说:“你们俩有打算就好。那淮颂之后还去不去美国?”
“月底还有最后一场庭审,结束后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再去了。”
许外婆眼底金光一冒,右拳头往左掌心轻轻一敲,一个“定了”的手势。
阮喻愣了愣,没大反应过来。
许淮颂低头笑笑,跟她说:“来洗手,准备吃饭了。”
她点点头跟他到了浴室。
许淮颂这阵子包了所有下水的家务活,连她洗手都由他举着棉花棒,小心翼翼避着伤口给她擦拭。
阮喻低头看着他动作,说:“痂都结牢了,已经没关系了。”
许淮颂置若罔闻地“伺候”着她,结束后,反手关上浴室的门,低头打开了手机。
她朝他比口形:审判结果出了?
许淮颂点点头,打开了一份电子版的判决书。
阮喻凑过去看,发现判的是死缓。
看她皱眉不解,许淮颂用气声低低解释:“一审能这么快审理判决都是迫于社会舆论压力,但他背后还有个没查清楚的涉毒案,这个死缓,也是给他一个配合警方拿下整个贩毒组织的机会。”
她点点头,看他似乎觉得意料之中,也就没再多问,小声说:“周俊那事呢,怎么样了?”
“半个月后开庭。”
“张姐有多少把握?”
他笑着摸摸她脑袋:“不提把握,只要尽力。”
*
两人在苏市住了一晚,看许爸爸情绪基本稳定就回了杭市。
接连半个月,许淮颂一边准备美国的最后一场庭审,一边跟进周俊案工作,临要开庭前一天晚上,跟张姐一起在律所作最后的确认,到家已经十点多。
阮喻第二天一早要去寰视开会,准备不久后的电影开机仪式,所以早早就睡下了,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许淮颂进了房间,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那只伤手。
她一愣,问:“回来了啊。”
许淮颂“嗯”一声,把她额前碎发拨开一些:“吵醒你了,你继续睡,我去洗澡。”说着关掉了刚才打开的床头灯。
阮喻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醒来一刹,左手无名指痒痒的,好像被什么细绳套住了一样。
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痕迹。
困意来袭,阮喻很快再次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亮,就看许淮颂已经早早起床,穿好了衬衫。
她醒过神,从床上爬起来:“今天我给你打领带。”
许淮颂停下动作,笑了笑:“我又不上辩护席。”
她用一种“儿子第一天加入少先队当然要由妈妈整理红领巾”的架势下了床:“那也是你第一天以实习律师的身份走进中国法院。”
她说着踮起脚,专心帮他打起领带来。
许淮颂垂眼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什么时候学的?”
“你在律所的时候。”
他眉梢微微一扬:“那是谁给你当的模特?”
大功告成,阮喻一噎,指指他身后:“还能是谁,衣帽架呗。”
他低头笑笑:“好了,去洗漱。”
阮喻点点头,转头进了浴室,吃早饭的时候,一边咬三明治一边问他:“今天开会要定几个备选电影名,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啊?”
“原来的不是挺好?”
“但这片名不一定最终过审,制作人说咬耳朵太色情了……”阮喻气鼓鼓喝一口牛奶,“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不纯洁呢,这个片名明明是——‘好想和你讲个秘密’的意思。”
似乎是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许淮颂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哦”一声,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是,是太不纯洁了。”
*
吃过早饭,阮喻被许淮颂送到了寰视,照惯例到七楼开会,进电梯的时候,碰见了很久不见的孙妙含。
孙妙含在一个月前被确定为电影女主角。除了阮喻这层面子外,主要还是本身气质形象贴合原著的缘故。
两人之前就电话联系过,只是一直没碰上面,这回偶遇,孙妙含一阵惊喜:“姐姐,我跟你的缘分真是回回都在电梯呢!”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话,说完脸色一变,稍稍顿了顿。
显然是魏进当初带给她的阴影还没完全消退。
阮喻拍拍她的背:“都过去了,这次的电影我全程跟组,保证不会再有那种事。”
她点点头:“姐姐,你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阮喻笑笑:“你今天来寰视做什么?”
“岑董叫我来的,说请我和识灿哥一起吃个饭,叫我们尽早熟络熟络,开机后也好顺利点。”
她话音刚落,电梯“叮”一声响停在了七楼。
阮喻跟她挥挥手,出了电梯。
今天为迁就许淮颂庭审时间,她来得格外早,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只有寥寥几人,正在八卦闲聊,一进去就听一个女孩子激动地说:“那张学友可不是后继有人了啊!”
阮喻这阵子也跟大家混熟了,笑问:“哪里又出天王啦?”
“你没看微博新闻啊喻喻,是我们男主角。”
李识灿?
她愣了愣:“他拿了什么奖吗?”
“不是拿奖,是继张学友演唱会‘八连杀’逃犯之后,昨天李识灿在沪市开演唱会的时候也逮着一个,听说还是个流窜杀人犯,这是我们开机仪式前的好彩头啊!”
几人闲聊着,等到参会人员陆陆续续来齐,开始了会议。
临近中午的时候,阮喻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李识灿:「散会了吗?岑叔叔请你来十九楼一起吃饭。」
因为在电梯里碰见了孙妙含,阮喻也不意外李识灿在,低头悄悄回消息:「还差一会儿,你们不去外面吃吗?」
李识灿:「外面狗仔不安生,岑叔叔请了厨师来,做了一桌家常菜,你结束后上来吧。」
因为是岑荣慎的邀请,阮喻没好拒绝,散会后就上了十九楼,跟等着她吃饭的三人点头抱歉:“岑叔叔,不好意思,我才散会。”
“没关系,私下吃个饭没那么严谨。来,坐。”
四人一张大圆桌,满眼精致的江南菜,好几道阮喻喜欢的苏式点心。
也许是岑荣慎的安排,也许是李识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