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还只有半人高的弟弟茫然的眼睛,他拍了拍脑门,又补充道:“你今年几岁?”
冯希武挠了挠后脑勺,扳着脏兮兮的手指头算道:“九……十……”
另一旁的冯希琴一下子抢答道:“小哥今年十岁!”
十岁,弟弟十岁,那么他今年正是二十岁,而妹妹,冯希文一下子抱紧了妹妹,还好,她今年才六岁,还没有掉进河里,因为高烧变成小聋子,小哑巴。
而弟弟,也没有整天跟着人瞎混,混成了小流氓,最后被抓进了监狱。
后来他虽然白手起家,坐拥商业帝国,但这些遗憾却是再多的钱也无法改变的。
冯希文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的人生居然能重来一次,虽然重新回到了人生最窘迫艰难的青年时代,但他却有信心,这一次,他一定能过的更好。
他记得,这个夏天,他因为被傅大丫退了亲,从此变得愤世嫉俗,整天恍惚度日。然后就是妹妹的意外与弟弟的叛逆。
再后来,他就一个人爬上了南下的火车,靠着在工地当小工,一点点的攒下了后来的身家,谁能想到,因为积劳成疾,他居然三十出头就死在了办公桌上,只是不知道,他走后,小武和小琴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女孩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冯希文的沉思,“哥,我的肚子都叫了……”
看着两个孩子嗷嗷待哺的眼神,冯希文心头一酸,他伸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柔声道:“知道了,哥这就去给你们做吃的。”
然而找遍整个房间,家徒四壁的茅屋里除了见底的米缸,几个豁口瓷碗里有些凉水,就只剩下些蔫蔫的菜叶。
他咬了咬牙,对两个孩子说道:“哥去给你俩捞鱼去,小武,你在家看好琴子。你们俩哪也不许去。”
听说有鱼,两个孩子的眼睛顿时激动的闪闪发亮,连忙老老实实的坐在门槛上,乖巧的咽着口水直点头。
冯希文小心的锁上了门,这才踩着一双漏脚趾的布鞋往河滩走去。
一路上,他隐约听见闲汉聊起城里来的梁知青考上了大学,马上就要回城了。
梁知青?时隔多年,他却依然记得,那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这个男人,曾让20岁的他受到了人生最大的耻辱,他的未婚妻,哭着对他说自己爱上了梁知青,要和他退婚。
那时的他五内俱焚,恨不得和梁知青同归于尽,更深深怨恨那个嫌贫爱富的女/人。
一边是受尽白眼的黑五类,一无是处的穷小子,而另一边,却是前程似锦的大学生。那时的他只觉得村里每一个人都在背后奚落他,瞧不起他。他被自卑与自怨折磨的夜不能寐,现在想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后来的岁月里,他经历了更多的难堪与痛苦,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才明白,他曾以为的全世界有多小。
分明衣衫褴褛,冯希文却淡定的闲庭信步在乡间小路上,直到看见对面走来的少女,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阴霾。
是傅静秋。
第133章 七十年代
少女一身灰蓝格子布衫, 虽然颜色已经泛白,但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见是冯希文, 傅静秋心中一紧, 嘴唇动了动,低着头沉默的避到了一边。
冯希文冷漠的扫了她一眼,眼神在她脸上的淤青处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前世, 他听说傅静秋和梁哲结了婚,心中越/发愤懑, 然而小妹的意外让他无暇再关注这些事情, 他将傅家退回来的礼金全部投进了医药费里,却还是没能救下小妹。
她还那么小, 就从此再也听不见,说不出。
生产队时代,人人都吃大锅饭, 他就是再拼命, 也挣不到什么钱。为了医药费, 他就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没办法,他只能选择背井离乡,出卖劳力给小妹治病。
可惜耽误了病情, 即使后来他有了最好的条件, 小妹也再也不能恢复。
那时他曾依稀听说梁知青回城后就抛弃了傅静秋, 只是那时他已经被生活的重负压得直不起腰, 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还有余裕再关心这个陌生人呢。
想到这,冯希文加快了步伐,两个孩子可还在家等着他呢。
余光瞥见男人已经渐渐走远,傅静秋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冯希文的好感度完全为零,相信如果能显示负值,他应该能创下史上最低。
傅静秋想了想,转身向河滩走去,原身从前成绩不错,傅老爷子对这个大孙女心中有愧,因此给钱还算大方,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原身便攒下了二十块钱。
这笔钱可不算小数目,如今一斤面粉不过两毛钱,五毛钱就能买十个鸡蛋,城里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二十元左右。
家庭环境的复杂让原身把这笔钱当作是最后的防身钱,可惜的是,这二十块钱却被继姐何燕知道了,她透露给了继母钱小蝶,两人便逼着傅静秋拿出来。
原身自然是咬牙不肯承认的,钱小蝶甚至上手搜了身,却并没有找到这笔钱。两相争执下,傅东便上手打了傅静秋。
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脸颊,傅静秋眼中划过一丝利芒。钱小蝶是继母,苛待傅静秋不奇怪。而这傅东明明是亲爹,却比那后爹还要铁石心肠。
找机会,她一定要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傅静秋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河滩边的水柳下挖了起来。原身原来一直将钱偷偷藏在学校,读完了初中,不能再寄宿,她不敢将钱带回傅家,就趁着帮生产队放鸭子时藏在了河滩边的水柳下。
还好她心思细,否则今天被钱小蝶杀个措手不及,这钱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看着灰扑扑的陶罐,傅静秋叹了口气,原身前世心疼丈夫梁哲,临走前偷偷将这笔钱给了他。她却没有想到,人心易变,她再也没有等回他。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从瓦罐里掏出了十块钱。小心的塞进口袋后,傅静秋向身后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缩着头将瓦罐又埋了进去。
细心的在上面踩了踩,又铺了点枯枝,傅静秋才松了口气。像前世那样全都给梁哲肯定不行,但该给的还是得给,毕竟,她还要借着这钱刷刷梁哲的好感度呢。
瓦罐上都是泥,傅静秋捡着干树叶擦了擦,又转身蹲在河边洗起了手。
傅家村村口的这条河算是淮河的支流,清澈宽阔,整个村的人平时都在这洗衣服。还好眼下太阳正烈,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午休,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可就热闹了。
傅静秋正洗着手,一个身姿矫健的青年就从河里钻了出来。
男人肩宽腰窄,排列整齐的肌肉/紧实而精壮,紧绷流畅的线条一路向下消失在水面,却引得人更加面红耳赤。烈日将男人小麦色的肌肤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甩了甩头,将凌/乱的湿发捋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张深邃的俊脸。
见傅静秋正蹲在河边洗手,冯希文抿了抿薄唇,停下脚步伸手将手里的鱼扔到了岸上。
傅静秋顺着鱼落下的轨迹向右看去,才发现他已经打了三四条鱼了,这个时候管制的不如前几年严格,南方部分省份甚至开始进行“大包干”试点改革,但傅家村还是趋向保守的。
这河是公共财产,河里的鱼大家自己捞回家尝尝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是捞得多了,可就得招闲话了。
更有甚的,告你一个侵吞公共财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似乎是想到了这点,冯希文的眼中划过一丝懊恼。他乍然重生,心里只想着给弟妹找吃的,倒差点忘了十多年前的规矩了。
正打算威胁傅静秋几句,远处就传来了说话声,冯希文心中一紧,抬/腿就往岸边走。走动间,男人精壮的大/腿就在水中若隐若现。傅静秋看得小/脸一红,也顾不得再洗手,掉头就跑出了河滩。
傅静秋还没跑几步,就撞进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怀里。
她倒退了几步,看着眼前清俊的男人惊喜的笑了,“梁大哥,你怎么在这?”
梁哲的视线在少女酌红的脸颊上打了个转,温声回道:“我要去刘四叔家联系驴车。你呢?刚刚去哪了?怎么跑的这么快?”
傅静秋眼圈一红,“联系车?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见少女眼中氤氲起了一层薄雾,梁哲下意识的侧过了脸,“嗯,定的明天走。”
傅静秋低头擦了擦泪,努力微笑道:“那行李收拾好了没?我去帮你收拾吧。”
“不用了,我……我已经整理完了。”
梁哲见少女神色一黯,心中一软,忍不住问道:“你脸怎么了?是不是你爸打你了?”
傅静秋低头不语,小手却攥紧了衣角。少女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垂出一道阴影,越/发显得脆弱可怜。
梁哲心中怜意大起,上前一步抚了抚她的脸,“还疼不疼?我那有药,给你涂一点好不好?”
傅静秋羞赧的颤了颤睫毛,声如蚊呐的回道:“不疼了。”
她咬了咬唇,抬眼看向梁哲,“梁大哥,你……你会回来娶我吗?”
阳光下,少女肌肤白得有些透明,看着她眼中的忐忑,梁哲眼中多了几分迷茫。
他从小生活在城市,家境虽然算不上优越,却也是双职工家庭,当初因为政策不得不来到这个偏僻的村庄。他虽然表现的淡定自如,心里却是迷茫的,他害怕,要一辈子龟缩在这落后的大山里。
日复一日的劳作和遥遥无期的回城让他越来越绝望。而傅静秋的出现,无异于给他死水一般的生活带了阳光,她是那么的天真纯洁,她崇拜的目光让他重新有了满足感。她给他的,是少女最珍贵的爱恋。
如果未来一生是和她一起度过,他其实也是愿意的。
梁哲的沉默让傅静秋越来越不安,她死死的咬住了唇,饱满的红唇上甚至泛起了一道血痕。
见她又要哭,梁哲无奈的握住了她的手,“傻/瓜,我会回来的。”
他的一句话让傅静秋的小/脸重新焕发了光彩,她弯眼笑了起来,小手反握住了梁哲的手。
虽然已经谈婚论嫁,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握手。梁哲只觉得手中微凉的小手柔若无骨,软的仿佛抹了粉一般滑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距离越凑越近。
突然,身后树林里传来嘎吱一声,仿佛有人不慎踩断了树枝。傅静秋仿佛被惊醒一般,一下子挣开了手,两人回头看向树林,却半晌没再听见声音。
气氛已经被打断,梁哲又有事在身,两人便约好了明天上午7点,傅静秋送他上火车。
看着梁哲挺拔的身影,傅静秋的眼中却无悲也无喜,他此时对傅静秋的好感度有五朵花,又答应会回来娶她,说明他对自己并非无情。
然而说出口的诺言却未必是作数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当他重新回到繁华的城市里,两人的隔阂只会越拉越大。当再次面对诱/惑时,他未必还能坚守此时的决定。
傅静秋最后回头看了看安静的树林,转身走向了另一条路。
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头发还滴着水的男人才从一株大树后走了出来,冯希文甩了甩手中被草绳绑住鱼鳃的鱼,黑黢黢的眸子幽深似海。
他方才担心随时会有人来,便打消了继续捞鱼的念头,速战速决的上了岸。只是没想到,会正撞上傅静秋和梁哲,他手里还拎着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打算等他们离开后再走。
哪想到,两人竟就这么聊上了。
虽然早已打定主意冷眼旁观,但他也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在两人越凑越近时下意识的脚步一重,没想到恰好踩断了树枝,倒惊了这对野鸳鸯。
手里的鱼摆了摆尾,打断了冯希文的思绪。想起家中还饿着肚子的弟妹,他便将这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拎着鱼快步回了家。
傅静秋到家时,小院中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傅东正沉默的劈着柴,见她回来了,眉心微蹙,还没来得及说话,摩拳擦掌了半天的何燕就第一个站了出来。
“你还敢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把妈害成什么样子了?”
坐在堂屋里玩着小板凳的傅军也迈着小碎步冲了出来,抬腿就往傅静秋身上踢,“坏人,小贱货……”
一边说着,还一边要往傅静秋身上吐唾沫。
他还这么小,就会说脏话,不用说,肯定是跟着大人学的。
傅静秋强忍着一脚把这孩子踢飞的欲望,冷着脸看向傅东,“爸,小军还这么小就会说脏话,你也不管管?”
何燕有些脸红,上前拉开了傅军,孩子这么说,可就是跟她学的吗?这可不能被钱小蝶知道,她可是立志要把傅军培养出傅家村第一个大学生的。平日里管教的很是严格,何燕也没想到,她不过是随口骂了几句,傅小军就学上了。
傅东放下了手里的斧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你/爷找你干啥?”
傅静秋这才知道,傅东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先问她,全都是因为傅老爷子。
她转了转眼珠,“爷爷说村里的小学没有老师了,要我去当代课教师。”
“啥?就凭你?”
何燕第一个叫开了,她向来是最嫉妒傅静秋的,凭什么都是丫头片子,她就能读书上学,自己就得整天下地挣工分。
要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家哪个不爱美。她整天在太阳下晒着,不仅脸晒的黑黄,手也皴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