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开始跑时,置身其中的傅静秋也下意识的跟着跑了起来,然而没跑几步,她就停下了脚步,她一没买,二没卖,哪里需要心虚。
然而走过了几个巷子,喘着粗气的冯希文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快步躲进了巷尾的大缸里。
一直跟公安打游击,他迟早会耗尽体力,还不如先躲起来,等公安散了再回家。
他依稀记得跑过这条巷子时曾看见过巷尾有个大水缸,因此特意将剩下几条鱼扔在了道路另一旁,翻墙跑回了这边。
只是没想到是,冤家路窄,他又一次撞上了傅静秋。
不等冯希文警告几句,脚步声就追到了转角,刚刚躲进水缸,冯希文心中就满是懊悔。傅静秋可是眼看着他躲进来的,她要是一告密,自己这样可不就是瓮中捉鳖吗?
自己出来卖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个根正苗红的,估计也就是批评几句。偏偏自己成分不好,稍有不慎,可就要落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重罪了。
冯希文刚盖好盖子,几个气喘吁吁的公安就赶了上来,“这小子,可真能跑。”
“累死了,他人呢?”
“诶,小姑娘,你看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穿着蓝布衫的农村小伙吗?”
听着外头公安的问话,冯希文握紧了拳头,咬牙就要站起来换个自首减罪。
“看到了,他往右边跑了。”
傅静秋的话让冯希文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落了回去,他不怕坐牢,只怕他不在了,弟弟妹妹又会落得前世的下场。
傅静秋人生的清丽,说起话来也诚意十足。几个公安自然不会怀疑眼前书卷气十足的小姑娘跟那个满身污泥的农村小子有关系,顺着傅静秋指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眼见着几人跑出了巷子,傅静秋才轻轻的走到了缸边,“他们走了,你等一会再出来吧。”
“还有……”
她轻轻抚了抚满是青苔的大缸,柔声补充道:“你放心,鱼的事,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抿了抿唇,低头走出了小巷。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冯希文才轻轻的推开了木盖,看着空荡荡的小巷,他心情复杂的眨了眨眼,才发现额前的汗都落到了眼前,干涩的汗珠子蛰得他眼睛疼。
他扯起衣角擦了擦眼,又想起之前公安问起的蓝布衫,抬手从路旁的衣架子上扯了件卡其色汗衫穿到了身上。时下一件汗衫不到一块,他留下了两块钱,算是对衣服主人的补偿了。
走出了小巷,冯希文犹豫了片刻,捏着粮票走进了供销社。家里米缸早已见底,弟弟妹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吃过白面了,如今他手里有粮票,自然想给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买了几斤面粉,又给孩子们带了包冬瓜糖,冯希文想了想,又买了几盒大前门烟。
镇里的管理还是太保守了,他记得南方已经出现了大包干试点改革,到了明年,国家就会开始推行改革开放,未来十年,将是经济腾飞的十年,也是无数人改变命运的十年。
前世,他正是抓/住了机会,才从一个工地小工一步步创造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再像这样在镇上打游击是不行了,今天能撞上傅静秋,难保明天不会撞上傅家村里的其他人。倒不如明天去省城看看,打听清楚了政策,再徐徐应对。
心里打定了主意,冯希文便抱着采买的东西出了供销社。一想起两个孩子看到冬瓜糖时的兴奋,他就加快了步伐,急步向家中赶去。
听着趴在肩头的小熊猫絮叨叨的抱怨着冯希文的吝啬,傅静秋作别了赶驴车的刘四叔,脚步轻/盈的村里的小学走去。
“行了,能涨一朵花就不错了。总比之前的零蛋强吧。”
想起机缘巧合之下刷满的第一朵花,傅静秋的脸上就忍不住勾起了一朵笑涡。对于冯希文来说,被自己施恩,一定很别扭吧。自己再多努力几次,不信他还能一直冷着脸,整天摆出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更值得开心的是,苗知青回城后,小学旁的小院就空了出来,傅静秋推门进去看了看,两进的屋子不算大,但苗珍收拾的还算整洁,只要拿着铺盖就可以直接入住了。
只要再加把锁,这里就可以充当一个完美的小窝了。
傅静秋合上了门,转头向傅家小院走去。然而刚踏进院门,傅静秋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静秋啊,梁知青走了?” 坐在椅子上盯着傅军写字的钱小蝶笑眯眯的看向傅静秋,“吃饭了没有?”
一旁掰着苞谷的何燕幸灾乐祸的说道:“走的这么快?我看啊,他是不会回来喽!”
傅静秋无视了何燕充满恶意的笑容,转头看向钱小蝶,“钱姨,我爸呢?”
“爸出工去了,他可不像某些人,整天无所事事只等着吃现成的。”
“哦。”
傅静秋淡淡的回道,转身便进了屋。
何燕被她这漠然的反应气了个倒仰,摔了手里的苞谷就骂道,“小贱人,嚣张个屁……”
“燕子!”
钱小蝶冷声打断了何燕嘴里的脏话,“你弟还在呢。”
昨晚刚因为带坏傅军被钱小蝶训了一顿的何燕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里。
然而看着握着笔写字的弟弟,再看看手心皴裂的自己,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阵委屈,也不肯再掰玉米了,脚一跺就跟着进了屋。
“你在干什么?”
一进屋,何燕就发现傅静秋在整理铺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挥着手就要上去抢。
傅静秋腰一扭就避开了何燕的手,看着双目赤红的何燕,她微笑道:“我在收拾东西啊,你是知道的,爷爷让我去给村里小学当代课老师。”
“之前的苗知青走了,我这不是准备搬去她之前那屋住吗?”
“啥?你要搬走?”
见何燕一脸惊讶,傅静秋放下了手中的枕头,起身拉着她坐到了床边,“是啊,我走了,这屋,可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咱俩都大了,住一个屋,你不方便,我也不方便。你说,我要是搬走了,可不就没人吵着你了吗?”
傅静秋的一番谆谆善诱成功的让何燕有些意动,傅静秋没考上中专,她虽然幸灾乐祸,但也烦她跑回来占屋子。
从前她在学校的时候,这屋子可是她一个人的,哪像现在,眼前成天晃着一个眼中钉。
此时的何燕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挤入傅静秋房间的后来者,全心全意的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天地。
只要能远离这极品的一家,傅静秋倒不在意房间被何燕占去,她还想再补充几句,屋外就传来了钱小蝶的喊声。
“燕子,你爹回来了。”
傅静秋跟在何燕身后出了房间,光着膀子的傅东正在放锄头,见她也在,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傅静秋将随手从堂屋端起的凉水递到了傅东的手边,见他接了,这才轻声说道:“爹,我打算搬去学校住。”
第135章 七十年代
傅东仰头大口喝着碗里的水,闻言手一顿, 嘴里的水差点呛进气管。
“你说啥?”
傅静秋轻声重复道:“我说我打算搬去学校住。爷爷不是让我去给村里小学当代课老师吗?那原来的苗知青回城了, 房间空了出来,我就想着搬过去。”
“不行。”傅东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傅静秋的提议, 这丫头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飞了,本来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在背地叨咕什么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她再一搬出去, 不是坐实了他容不下亲闺女吗?绝对不行。
傅静秋原本以为,搬出傅家最大的阻力会是钱小蝶, 却没想有想到,这个傅东倒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拿着扫把在院里东扫一下,西扫一下的何燕一直偷偷关注着这边,见傅东反对, 她脸上便多了几分失望, 也没心情扫地了, 把扫把一扔就要回屋。
傅静秋看了她一眼,上前拉住了准备打井水冲澡的傅东,“爹, 如果你不同意我搬出去, 也行。但是我和燕子都大了,再住一个屋也太挤了。反正咱家宅基地够大, 要不, 就重新再盖一间房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钱小蝶抬起了头, 假笑着抱怨道:“瞧静秋你说的, 砌房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以为这砖啊瓦啊的不要钱啊。”
傅静秋见她终于搭腔了,连忙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梁大哥不是给了块石英表当聘礼吗?梁婶子跟我说,她想花180块买过去邮给爱国哥。今天临走前梁大哥还跟我说了,这表随我处置。要不,就把表卖给梁婶子吧。”
当初傅静秋退婚,傅家虽然退了冯希文一百块钱,但梁哲也是出了血的,要不是有这块石英表,钱小蝶就能鼓动着傅东告梁哲一个流氓罪。
在这个年代,石英表可是好东西。光有钱没有用,还要有工业品购买券才能买到。像傅家村这样的地方,想买到一块手表,比登天还难。
正是因为有这块手表,钱小蝶才把吞到肚子里的一百块钱彩礼又吐了出来。
傅静秋和梁哲定亲后,这块表就被钱小蝶以帮忙保管之名收了过去,前世一直到傅静秋死,都再也没见过这块石英表。
在傅静秋看来,这块手表就是她最大的砝码。至于梁哲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这天高皇帝远的,钱小蝶还能找他对峙不成。
听说钱婶子愿意出180块钱买手表,傅东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动容,“小军他妈,你看?”
钱小蝶却直摆手。卖手表?她可不傻,工业品购买券是那么好弄的吗?这表她可是有大用途的。
“静秋啊,这石英表可是梁知青给你的聘礼,你要卖了,不是伤梁知青的心吗?”
傅静秋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那怎么办?我和燕子两个人住一个屋真的是太挤了。不卖表?哪来的钱盖房子啊?”
拄着扫把的何燕也补充道:“是啊妈,我也想一个人住一个屋。”
钱小蝶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渴望,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已经和傅静秋站到一边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不明白,这卖手表是假,傅静秋想搬出去才是真。
钱小蝶掸了掸耳边的碎发,疑惑道:“静秋啊,我知道你想搬去学校住。可是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又还没出嫁。就这么搬出去,不是让村里人戳我和你爸的脊梁骨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傅静秋简直要发笑了,要说傅东怕闲言碎语她还信,钱小蝶?这个女/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如今在这里惺惺作态,无非是利益还不够大罢了。
“这样吧,如果我搬出去。这每年六百斤的基本口粮我只拿一半就够了,剩下的,就当我孝敬两位长辈的。”
前几年傅静秋每年都是把自己的基本口粮带去了学校,如今她回家了,这粮食能到手多少也没个准数,还不如就此让给这家人,省得他们成天惦记。
听到傅静秋连基本口粮都让出来了,蹲在门槛上的傅东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意动。这几年虽然不像之间成天闹饥荒,但农村人每年唯一的收入就是粮食。傅静秋这让出来的三百斤划拉划拉也能值个20块钱了。
他划着火柴棒点燃了嘴里的土烟,终于点头道:“行吧,你想搬出去就搬吧。”
终于甩开了这一大家子,傅静秋心里多了几分轻松,面上却满是不舍,“那爸你明天陪我去会计那登记一下口粮的事。”
话说到这,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倒是一旁的钱小蝶心里有些不安,这傅静秋之前就敢自己藏私房钱,如今她人搬出去了,可不跟出了笼的小鸟似的,完全脱离了掌控。
然而看着大剌剌举着水桶往身上冲水的傅东,她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这傅静秋的亲爹可还在这呢,她一个丫头片子还能跑哪去?
再说,她的户口可是还攥在自己手里呢!将来这梁知青要是回来了,她可得狠狠敲她一笔才行。
想到这里,钱小蝶也觉得傅静秋搬出去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整天和一个眼中钉生活在一起,她也烦的很。
傅静秋回屋整理好了铺盖,将为数不多的书装进了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里,又把所有的衣服包进了一个大包裹,这才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就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收拾好了东西,傅静秋便出门找刘四叔借驴车,东西虽然不多,但也沉的很,要靠自己搬可没那么容易。
去刘四叔家前,傅静秋先去河滩边将剩下的十块钱挖了出来。这要借人家的车,不给点表示肯定是不行的,钱货两讫,以后再找人帮忙才不难。
刘四叔自然是欣然应允,毕竟就这么几步路,虽然推拒了半天,但傅静秋还是将两毛钱塞进了他兜里。
收了钱,刘四叔也顾不得吃晚饭了,牵着驴子就跟在傅静秋身后去了傅家。
也许是顾及有刘四叔这个外人在,傅东提了袋苞米放在了驴车上,素来最会做表面功夫的钱小蝶也捧着碗筷念叨道:“傻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是怕工作辛苦才住学校的,以后饭菜还是回来吃啊,在外头饿瘦了可不行。”
傅静秋笑眯眯的接过了她递来的碗筷,两人都明白,钱小蝶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这基本口粮都让出来了,傅静秋以后是别想再回来吃傅家半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