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捻起帕子擦了擦唇,起身示意自己要去净房。坐在下首的孙方惜没有错过孙皇后的眼色,识趣的跟着站了起来。
今日孙方惜按品大妆,穿的是郡主礼服,她一个妙龄少女,同一群上了年岁的老封君一同进宫,一路上不知引来这些诰命夫人多少羡慕。
可惜她所有的自得都在一袭亲王妃制式鸾服的汪听雪出现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汪听雪今日挽了朝云髻,耳边坠着只有亲王妃才能佩戴的七珠凤钗,在金绣云纹褕翟衬托下,娇艳妩媚中更添高贵,甫一出场便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外命妇的议论话题也顿时由方惜郡主变为了肃王妃,同为内命妇,原本还沾沾自喜的孙方惜此时不甘不愿的站在汪听雪身后,顿时便如皓月之光下的萤火,挺直的腰板也渐渐萎顿了下来。
肃王被松阳长公主指责时,孙方惜快意的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然而汪听雪随后的大出风头又让她差点揉破手中的绢帕。松阳长公主的贸然出头无疑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如今长公主已黯然退场,按计划马上就要上场的孙方惜顿时就有些无措。
孙皇后的一个眼神让坐立难安的孙方惜如蒙大赦,“娘娘,长公主晕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轻蔑的瞥了一眼紧张的孙方惜,孙皇后慢条斯理的拂了拂玉盆水面的花瓣,“你的任务没有变,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本宫处置。”
孙方惜看着铜镜里淡定自信的孙皇后,惴惴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姑姑放心,我一定将那汪氏引去访菡阁。”
孙皇后自那日肃王表现出对汪听雪的在意后便定下了今日的计划,孙方惜会负责将汪听雪引去访菡阁,而在哪里等待她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肃王,而是服用过红丸的陛下。陛下同儿媳通奸,不甘受辱的肃王拔剑弑父,被禁军乱箭射杀,而陛下唯一的子嗣二皇子,便就此登基。
按原计划,揭穿这一切的是皇室中辈分较高的松阳长公主,如今她不中用了,孙皇后便只好亲自上阵,率众卿发现丑闻了。
“一会洪妈妈会同你一起,你只要和那汪听雪搭上话,后面的事情自有她负责。”
孙方惜有些不甘心孙皇后对她的不信任,却也不敢多言,喏喏出了净房先行回殿。
安静的净房里,清幽的檀香烟雾缭绕,孙皇后细致的擦干了手,淡淡对站在她身后的宫女素竹说道:“一会陛下回宫暂时休憩时,你便拿着本宫的手谕和命牌带二皇子出宫,自会有人与你们接应。”
“若是一切顺利,我会命人在西北角点起烟火,你便带二皇子回宫登基。”
说到一半,孙皇后闭了闭眼睛,咬牙说道:“若是事情不顺利,你便照我说的,将手谕交给漠北的方伯阳,就说本宫之前承诺的仍然有效,只要他放漠北狄族入关,待二皇子南幸之时,他便是这容朝的关中王。”
素竹顿时跪倒在地,“娘娘,您这是……这是与虎谋皮啊!”
孙皇后咬了咬唇,“那容承衍生性狡诈,本宫不得不留个后手。这样纵使事情功亏一篑,他容承衍,也不过亡国之君。而我的皇儿,还能在江南安享富贵江山。”
第72章 君夺臣妻
待到一身金凤鸾服的皇后雍容华贵的安坐在凤椅上时, 谁也没有发现她身后少了一个宫女。
陛下到底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坐到一半就感到周身疲乏, 揉着额头就要回乾清宫小憩, 接下来的千叟宴便也推迟到了傍晚。
大殿里的人便被宫女三三两两的引去侧殿休息, 看着汪听雪眼下的青痕,容承衍心中满是心疼,“今日起得太早了,我带你去我从前住的重华宫休息一会吧。”
汪听雪支着下巴嗔了他一眼, “还不都怪你, 昨夜我说了今日还有正事,你却非要放肆, 现如今到来做好人了。”一边说着,汪听雪一边娇慵的掩唇打了个哈欠, 露出了耳后一点红痕。
容承衍心中一热,顿时想起眼前少女昨夜是怎样汗湿着脸躺在贵妃榻上颤着声求他的, 他动了动手指,抬手拉过汪听雪的手腕, 推开莹润的羊脂玉镯, 那纤细白/皙的手腕还犹带簟纹。
男人略带薄茧的长指轻抚那红痕, “是我不好, 一时恣意, 可惜了王妃一身冰肌玉骨。”一面说着, 一面凑到汪听雪耳边低语, “下一次, 我一定记得在上面铺一层雪缎。你也不必那么辛苦,也免白白沾湿那贵妃榻,昨夜我可是一番好擦。”
汪听雪顿时粉面生晕,只觉得身体一软,仿佛又回到昨夜那方寸大小的贵妃塌上,无论自己如何推拒都避不开他那刃剑,又恨自己不争气,被他压得只恨不得融在那塌上。
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己扶在瑞草雕花栏柱上的手臂都印上了簟纹。
她抬手拧了容承衍一把,环顾了四周一番,抬头凑了他耳边:“昨夜你为何那么兴奋,莫非今日……”
容承衍了然一笑,眼中却熠熠生辉,他执起汪听雪的手笑道:“孙家打算在今日发难,我昨夜想到多年筹谋今日便能见分晓,难免有些情难自已。”
汪听雪侧头靠在他怀里,“想必王爷已经做好了准备,听雪也只能提前恭祝王爷心想事成了。”
容承衍爱怜的吻了吻她的鬓发,正想说话,就被拿着拂尘的御前副总管祝平打断,面百无须的老太监尖着嗓子说道:“王爷,陛下唤您过去。”
容承衍挑了挑眉,“父皇此时不是正在休息吗?怎么会突然唤我?”
祝平板着脸回道:“陛下的心思,我们这些奴才哪里清楚,还请王爷跟我走一趟吧。”
容承衍面色一沉,他看了看此时尚有不少大臣的金銮殿,捏了捏汪听雪的手,“你在殿中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汪听雪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然而容承衍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第一次后悔没有提前训练几个会武功的女护卫。
那太监又开始催,容承衍只好抚了抚妻子的肩膀,起身跟着他走出大殿。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汪听雪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她当然会等他回来,只是她可没保证,中途不会出去。
果然,容承衍刚刚离开不过片刻,上来添茶的宫女就打翻了盘中的玫瑰露,染湿/了汪听雪的宫装。
那宫女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泫然欲泣的向汪听雪请罪,声音尖得引人侧目。
“哎呀,王妃的裙子都湿/了。只是今天是皇上的寿辰,王妃大人有大量,便宽恕了她吧。”孙方惜立刻就闻风而动得凑了上来,惺惺作态的给那宫女求情。
汪听雪脸上始终挂着平静的浅笑,“这宫中自有赏罚,你也不必向我请罪,该怎么罚,自有宫正司的典正处置。”
她起身抖了抖裙摆上的水痕,“我现在要去净房清理一番,郡主可以让开了吗?”
孙方惜没想到,这汪听雪竟如此上道,自己就要急着往陷阱里跳,连忙侧身让路,“本郡主身体也突然有些不适,王妃不介意我一起吧。”
汪听雪没有理她,自顾自的往外走,孙方惜也不生气,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洪妈妈,两个人快步跟上了汪听雪。
刚到净房,那先前叫走容承衍的老太监就挥着拂尘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肃王妃,您可叫老奴好找,肃王在殿前失仪,惹怒了陛下。陛下正要将他贬为庶人呢,如今只有王妃您能劝得动肃王了,快同老奴一起走吧。”
“庶人,哎呀!那可不得了,肃王妃快去吧,若是迟了可就难以挽回了。”孙方惜见缝插针的凑了过来,“对了,我知道从哪走近,王妃同我一道吧。”
“实不相瞒,方惜心中一直对王妃您多有歉意,如今方惜愿意帮助王妃,还请王妃给方惜这个机会。”
汪听雪心中冷笑,这孙皇后是把自己当傻/子了?这么拙劣的计划也想拿来骗人,面上却满是惶急,她反手扣住方惜的手,“好,我同郡主一道,毕竟郡主是陛下爱宠,陛下怎么也会给郡主几分面子的。”
孙方惜得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下子甩开汪听雪的手,语无伦次得反驳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我好心帮你,你竟如此污蔑我!”
汪听雪却故做不解,“皇后娘娘担心因为二皇子克父惹来陛下对孙家的厌恶,特意献上孙家大小姐为陛下赏玩,陛下龙颜大悦,还特意将孙大小姐封为郡主,这不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想要拉住孙方惜,“有皇上这样的入幕之宾,怪不得郡主看不上那穆元。“
孙方惜捂着耳朵倒退了几步,京中人尽皆知?难道今天那些人看向她的欣羨都是假的吗?所以其实她们都是在嘲弄自己是个以身媚上的淫/妇?
一直冷着脸站在一旁的洪妈妈清了清嗓子,“王妃不必多说,速速去找王爷吧。”说着就要上前拿住汪听雪,她身手矫健,伸向汪听雪的手竟快如闪电。
原来是个练家子,怪不得孙皇后有底气让这区区几个人来哄骗自己,想比是做好了软硬兼施的准备。
汪听雪心下冷笑,这个洪妈妈就是前世去松州接汪听雪上京的老奴,汪听雪的病死想必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如今正好新帐旧账一起算。
她暗中掐诀,那洪妈妈伸向她的手就转了个方向,牢牢钳住了孙方惜。
孙方惜吓了一跳,顿时尖声叫了起来,“洪妈妈,你疯了!我……”
目光呆滞的洪妈妈左右开弓的给了孙方惜几个耳光,只把她打的头晕眼花,嘴里吐着血沫说不出半句话。
“事不宜迟,快走吧。”
汪听雪含/着笑轻声说道,那洪妈妈和老太监便一左一右的裹挟着还在蹬着腿试图挣扎的孙方惜向长廊尽头走去。
汪听雪一路跟在身后,看着孙方惜被押进了访菡阁,而洪妈妈和老太监正老老实实的把守在门外,便笑眯眯的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只不知何时从孙方惜发间取下的珠钗,递给了洪妈妈。
“你二人本是对/食,却被孙皇后生生拆散,你因此怨恨孙皇后,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报复。一会孙皇后出现时,你便趁她不备,拿珠钗杀了她。”
洪妈妈沉着脸点头应诺,汪听雪觉得自己设定的剧本挺好,掸了掸袖子,转身回大殿。
她还没踏上大殿外的汉白玉台阶,就被满脸急色的容承衍牢牢抱进怀里,“你去哪了?”又松开手细细打量妻子,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
他跟着老太监进了乾清宫,却久久不见父皇出来,那引他进屋的祝平也不见了踪影。心知不对,急急发了信号就冲回正殿找汪听雪。
当他看到空空如也的座位时,心中一凉,瞬间只觉得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即就拆了大殿。
两个小丫鬟怯生生的说王妃跟着孙方惜一同去净房了,他当即就掉头往殿外赶,却没想到直直撞上了孤身一人的汪听雪。
“那些人有没有伤害你?”他捧着汪听雪的小/脸轻问道,“我方才发了信号,宫外的军队想必已经在进宫了,我现在要去同他们接应,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汪听雪点了点头,“那孙方惜要引我去什么访菡阁,说你同陛下起了龃龉,要我去劝阻。我还没说话,孙方惜身后的妈妈就突然和那太监一起拉住孙方惜走了,莫名其妙的,我便又回来了。”
容承衍长出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孙家不知何时就会发难,我们走吧。”
汪听雪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大殿,心中有些可惜不能第一时间看戏,面上却点了点头,跟着容承衍向集合点走去。
孙皇后收到了洪妈妈事情已成的回信,心中一定,安坐在梳妆台前任宫女为她重新上妆。看着铜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她的眼中满是坚定,二皇子被皇上直接点名克父,只有给肃王盖上更大的罪名,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而众罪之中,以下犯上的弑父之罪,便足以让容承衍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皇上,孙皇后眼中一冷,不是她不顾念夫妻情份。这么多年,人人皆说她孙皇后椒房独宠,却没有知道,陛下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禁欲也好,纵/欲也罢,他的心中只有那修道成仙,自己于他,根本就是一个占在后位上的木桩子罢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他竟然因为莫须有的心结就恶了皇儿,竟然连命格克父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想到这,孙皇后抬手抚了抚眼角的皱纹,她这一生,就这么蹉跎在宫墙里了。她不能白白付出这么多,却只落得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起身戴上九翚四凤的皇后珠冠,孙皇后施施然的向大殿走去,“陛下/身体不适,此时仍在休憩。本宫命钟鼓司在访菡阁开了杂戏,诸位可愿同本宫一道去欣赏一二。”
众人齐声感念皇后娘娘的恩德,浩浩汤汤的跟着孙皇后走向访菡阁。
然而推开访菡阁的大门,等候大家的不是钟鼓司的优伶,而是正在宠幸后宫的陛下。
看着赤条条滚做一团的两人,孙皇后大惊失色,此时自有配合的宫女上前掀开那女子覆在面上的长发,看着那张犹带泪痕的脸,孙皇后骇得倒退了几步,那赫然是孙方惜。
孙方惜此时双颊红肿,颈间一圈青紫,竟生生被人扼死了
宫女一推,压在孙方惜身上的陛下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榻上,面色狰狞,双目紧阖,不省人事。
访菡阁里挤满了面面厮觑的大臣勋贵,此时众人都是噤若寒蝉,站在前排的镇国公面色铁青的扶着颤如抖筛的妻子。他素来自视甚高,此时却如芒刺在背,只觉得全屋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们穆家的百年清誉,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