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废物。”崔骞冷冷说着。
晁阳成暗叹了一口气,抱拳道:“统领,也怨不得这些畜生,雨势是在太大了,只能分兵追了。”
幸而他们带的人手足够,几百号人,都是精锐,而对手不过只有一个。
崔骞咬牙切齿:“分兵追赶, 一旦发现踪迹,立刻燃放烟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一声令下,骑兵队伍分成数股,向着不同的方向急急而奔。
狂暴的风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一会儿队伍中连人带马都湿透了。
拒绝了晁阳成递上的蓑衣,崔骞打马狂奔,内心深处一股怒火燃起的燥热涌动在胸口,再冰冷的风雨都无法压下。也许只有见到了那个人的鲜血,才能缓解这种愤怒的感觉。
晁阳成不敢说什么,却满心忧虑。
大雨严重阻碍了搜索的进度,那人只要速度不停,奔入司水河下游,一旦入了水道,从此再难寻找。这一场追击,多半要无功而返,不知自家统领能否接受这个结果。还有宫中等待消息的帝王……
然而,意料之外。
在大雨中奔波了一个多时辰,就在胯、下马力逼近极限的时候,前面探马来报,发现了那个人的痕迹。
这样的天气,竟然没有彻夜赶路,反而在眼前这一处古庙停歇了下来吗?晁阳成大为意外。
众人放缓了速度,将那一处破败的建筑团团围住。
崔骞冷冷吩咐道:“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晁阳成急道:“不可。”
任惊雷的武功从小由裴翎一手教导,在禁军五卫的高级军官中,是出了名的精悍,单打独斗几乎从来没有输过。
再加上自家上司对那个人的……
崔骞冷冷扫了一眼,狠狠甩下一句:“这是军令!”
然后在一众属下忧虑的目光中,他独自走进了庙内。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斜倚在神龛前面的身影。
明明早已经听见了骑兵队伍包围的声音,任惊雷却没有任何动弹,懒洋洋坐在那里,抱着一只曲起的腿,擅使的长刀搁在手边,看向门口的目光平静地出奇。
视线相触的瞬间,崔骞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追错了人,或者宫中消息有误,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瑶光,只是前往霹雳营的路上,经过了此地,暂时歇息。
发现来的人是崔骞,任惊雷内心竟然浮起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面孔,来面对昔日的同僚。
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就无所谓了。
却又一阵难受,在想什么?他都已经放自己离开了,难道还会再派霹雳营的人前来追击吗?
崔骞一步一步走进庙中,死死盯着他:“真的是你?”
任惊雷冷静地看着他,甚至带着些微笑意,坦率地承认道,“是我。”
崔骞的表情崩裂了,他咬着唇,仿佛是在控诉:“你欺骗我!”
任惊雷冷笑一声:“我欺骗的人很多,你还排不上号,崔小公主。”
这是崔骞在军中极隐秘的绰号,还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
骤然,崔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像是被激怒和刺伤的野兽。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就不在原地了。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是崔骞的长剑划过一道银光,直冲任惊雷面门而去。
任惊雷眼眸眯起,同时足尖儿轻挑,长刀霎时入手。
剑刃砍在刀鞘上,迸出两三点金芒。
同时任惊雷拇指轻扣,细微的咔嚓声之后,长刀骤然出鞘。
狭长的刀光如银雪绽放!
锐利的银芒像是要劈开这漆黑浓郁的夜色,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是一刀,就将对手逼退。
崔骞迅速调整步伐。刹那间两人交上了手。每一招都带着浓烈的杀意和血腥气。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将原本静谧安详的古庙搅动地尘土飞扬。
一招一式,任惊雷都很认真,纵然心中已有死志,但是如果能在死之前,将这个人杀死,也算是为这些年来南陈无数冤死的百姓亡魂报了仇。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甚至有些庆幸,来追击的人是这家伙。
而崔骞则是满心愤怒,激烈的情绪叫嚣着充斥在胸口,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也许只有眼前之人的鲜血,才能略略缓解这激动的情绪。
愤怒化为实质,就是眼前不要命的打法。
几乎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片刻之后,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两张让京城无数贵女梦萦魂牵的俊美脸庞上,横挂着血痕,沿着鼻梁流下,带着狰狞的杀意。
两人的战况之激烈,甚至就算晁阳成等人进来了,也无法插手其中。
攻势被压制的瞬间,崔骞一只手在剑柄上一握,刹那间,长剑一分为二,变成一长一短两柄宝剑。
竟然是一柄机关剑,双剑入手,他攻势越发凌厉。
崔骞比自己想象中更强,任惊雷有些意外。这个靠着血脉和圣宠上位的贵公子,在京城武将圈子里,虽然人人尊崇,但都是冲着他贵重的身份和收揽人心的手段。
真论起武功来,并没有几个人看好。但此时真刀实枪交手,竟然远比想象中更加难缠。
“长进了嘛,比起当年来说。”任惊雷随意地调笑着。
崔骞眼神一变,情不自禁回想起两人第一次交手的经过。那场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初逢……
庙内杀机纵横,外面一片安静,只有风雨声交错呼啸。
但任惊雷明白,只怕这一处小庙,已经被平西营的精锐团团包围住了。
他不能拖延太久。
心念微动,长刀划开,露出细微的破绽。
眼看着崔骞剑势逼近,任惊雷立时刀势一转,压住对手的攻势。
长剑被压制,而短剑又被格挡,崔骞顿时落入下风。
这时候两人靠得极近,同样俊秀的脸上杀意翻涌,几乎要用眼神将对手碎尸万段。
对任惊雷逼近的刀锋。崔骞嘴角骤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他握紧剑柄的手一扭。突然拇指上那枚精巧的紫金麒麟扳指动了。
瑞兽的头颅像是活过来一般,张口吐出两道锐芒。
任惊雷悚然一惊,迅速仰身后退,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刺擦着鼻尖儿而过。
崔骞趁机发力,长剑震动,摆脱了对手的钳制。同时用力向任惊雷胸口砸去。
任惊雷不躲不避,长刀闪电般劈砍下去。对准了崔骞的手腕。
拼着以伤换伤,他也要将这个家伙斩杀在地。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长刀砍在崔骞的手腕上,竟然如同泥牛入海,充沛刚锐的劲力骤然消散无形。
他的护腕有机关!任惊雷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崔骞眼中闪过一丝冷戾,攻势不减,长剑的后柄重重砸在任惊雷的胸口。这一招用尽了全力。
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任惊雷整个人摔了出去。
顺着敞开的庙门,他径直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积蓄的暴雨汇聚成一个个的泥坑,身下水花四溅,口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是肋骨断了一根。
任惊雷躺在地上,仰望着幽暗的天幕。
无数雨滴铺天盖地蜂拥而至,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突然感觉一阵疲惫。
视线的尽头,四周涌上来无数的面孔,是平西营的追兵。
其中,崔骞阴冷的面孔浮现。
这个全身都是外挂的王八蛋!
任惊雷笑了笑,他想要爬起来,从小到大的世家贵公子教育,纵然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愿意是这样狼狈的姿态。
崔骞却一步上前,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再一次重重摔在了泥坑里,然后胸口剧痛,任惊雷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
“你这个骗子!”崔骞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吃了。
“有必要这么记恨吗?”任惊雷懒散地笑着。
“好吧,你赢了。”他笑着说道,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第156章 告密
暴雨如注, 倾泻在整个京城上方。
皇宫之内,秦诺站在乾元殿后书房的阶前, 遥望着廊外密集的雨滴。
这样的天气, 似乎不适合追踪呢。也不知道,平西营的行动是否顺利。
将消息告诉裴翎,是对他的尊重, 也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裴翎竟然会选择那样的一条路。
一条最不理智, 也最损伤他威望和势力的一条路。
听到裴翎放任惊雷离开的密报的时候, 秦诺甚至呆愣了片刻。
从第一次接触以来, 裴翎在他的面前, 展示的永远都是睿智和理性的一面, 没有一丝破绽。
原来, 那个人也会这样任性和迟疑,也有无法释怀的感情。
裴翎作出这样的选择,但是他不会!
瑶光潜伏京城以来, “战果”彪炳,他不可能放过他,而且还关系到后续与南陈的战事,绝不存在心软的空间。
只是,心情依然沉重。想起那个眉眼带笑,爽朗明快的年轻人,秦诺难以平静,甚至有一瞬间, 他有点儿理解裴翎的选择了。
“皇上,外面风雨太大。”霍幼娟捧着大氅,走到了廊下。
秦诺接过披上,拉住她的手。
“平西营那边应该快要有消息了吧。”霍幼娟问道。
“是啊。”秦诺慨叹着,神情中有一丝黯然。
霍幼娟敏锐地察觉到了,沉默片刻,开口道:“皇上不必忧虑,任惊雷选择这条路,便是自取死道,他自潜伏以来,先是泄露开天弩机密,使得南陈及早得到图纸,后又策动疫病,谋害百姓数以千万计,其中罪恶滔天,无可计数。皇上对他赶尽杀绝,是天理公义,于情于理,毫无亏欠。”
秦诺点点头。平心而论,霍幼娟说的是实话。
“朕只是想不透,为什么他要背叛。”
瑶光潜伏在京城高层之中。这个朝中兵部和刑部都早有定论,但是究竟是谁?朝中几乎将所有人都怀疑了一个遍,最热切的目光,大都集中在方源的身上。甚至其他几个与南军关系密切的军中高层也被怀疑着。但是任惊雷因为出身家世的缘故,几乎从来没有被怀疑过。
哪怕现在,如果在朝堂上宣布,瑶光的真面目,估计大多数军方高层也要瞠目结舌。
“皇上是从什么时候起,确定任副统领是瑶光的呢?”霍幼绢忍不住问道。
秦诺苦笑,这件事极为机密,从头到尾,算计了太多人,所以最开始的一些细节,他连霍幼娟都没有详说。
开始怀疑任惊雷,还是因为唐晨告密。
当初皇陵政变的那一局,他不仅高密了秦泽裹挟葛长海、林嘉等人谋反的意图,还告诉了刑部新近调查出的一个秘密。
这件事还是林嘉的功劳。
当初疫病刚爆发的时候,朝廷捉拿了金衣教主,准备审讯解方,哪知道第二天金衣教主就命丧黄泉,紧接着连住处城隍庙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刑部因此被秦诺苛责,也被朝臣所指责。当时林嘉就发下誓愿,一定要将这件事的真相揭露出来。
金衣教主的死因,是被内家掌法震断了心脉,当时众人都以为是有高手潜入了牢狱之中,将其击毙。刑部内中的高手被重点排查。可惜一番大动作,刑部被搅得鸡飞狗跳,始终没有找到头绪。
之后林嘉不肯放弃,暗中将金衣教主尸体封存冰冻,又秘密请来高手仵作解剖参详,果然有了重大的发现。
金衣教主所中的是武道中极为罕见的绵骨掌,这种掌力极为诡异,并不当场发作,而是隐瞒数日之后,才会骤然爆发,宛如当场身亡一般。
可这种武学,多年来并未有人修炼,一时间头绪又断了。
被逼无奈,林嘉干脆用了排除法,将金衣教主死亡之前,接触过的所有高手,逐一调查,反正绵骨掌的功力,顶多只能维持五天。
前三天在金衣教内,而后两天是禁军抓捕和刑部大牢。
五天的时间里,与金衣教主接触过的高手,总共十几个人,林嘉逐一针对他们的武学功力和惯用招数进行分析,甚至追索到这些人的出身门派上,这是个缜密又耗时间的活儿,也亏得他有这个耐心。
最终,怀疑的目光被锁定在霹雳营副统领任惊雷身上。
他正是那一晚前去抓捕金衣教主的领队之一。按照同行的几名军官回忆,当时众人簇拥着金衣教主往刑部走,他还想要反抗挣扎,任惊雷很不客气地敲打了两下,才老实下来。
确定是任惊雷之后,林嘉又一次疑惑了,就算是任惊雷下黑手杀了金衣教主,也不能完全断定他是南陈的人。
因为刑部作为霍氏一族的地盘,日常工作里,也没少给裴家的人添麻烦。任惊雷的前任霹雳营副统领,就是在购买京郊田产的时候一个不慎,被参了一个抢占民宅霸凌田产的罪名,从前途无量的京城禁军副统领直接被贬斥去西部山区守边关了。
任惊雷作为裴翎义子,偶尔给刑部添点儿堵,也说得过去。
虽然裴翎应该不是这种不顾大局的人,但任惊雷年轻气盛,万一就是冲动了一把呢?
林嘉只能先暗暗盯着人,没有行动,紧接着就是秦泽和霍太后的谋逆,他一时也顾不得这件事了。
秦诺知晓此事后,极为看重。
皇陵谋反当晚,他以秦泽的身份潜藏在皇陵别庄里,专门试探了任惊雷。
两人在皇庄的后花园中,一对一谈了一番话。当时说的非常深入,明面上是君臣交心畅谈,实际上,却是秦诺的试探。
如果任惊雷是瑶光,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下手杀掉自己。
秦泽刚死,他这个皇帝再一命呜呼,到时候朝廷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对南陈来说,将是最有利的喘息时机。
然而,让他迷惑的是,一整晚的君臣相得,任惊雷没有行动。
听到秦诺的讲述,霍幼娟骤然睁大了双眼。
“皇上,这太危险了!你怎么能以身涉险。”
“放心吧,朕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当时朕专门让陈公公他们潜伏在花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