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庙宇中逛了一圈。
普渡寺其实不大,但收拾地清新雅致,而且整个寺庙一水儿的青石板搭建,干净古雅。
从寺庙出来,又趁兴游览四周的景致。
因为是名胜之地,寺庙东头的广场上,有些小商贩正在做生意,售卖些饼子花卷之类的食物,或者精巧的荷包扇子等物。
“顺源的民风好生开放,百姓头脑也灵活,在这里卖东西极是便利。”霍幼绢拍手道。京城附近的寺庙,可没有这些小摊贩。
“不是顺源的民风开放,只是规矩没那么多罢了。”京城寺庙周围的土地大多都是归属寺庙的,有些自持清贵,便不肯让这些贩夫走卒接近,而且京城贵人多,这些小商贩鱼龙混杂,极有可能混入盗贼人贩子之流,寺庙也是为了安全。北疆地区民风彪悍,才没有这么多顾忌。
听完秦诺的解释,霍幼绢恍然大悟,又叹道:“这普渡寺精明,将土地租赁给商贩,也是一笔银钱。”
秦诺笑道:“不是普渡寺,这附近的山头,可都是岭东何家的产业,他们才懂得抓住商机。”
两人随意逛着,在一位老妇人的摊贩前停下脚步。
听着霍幼绢的感慨,那正在织布的老夫人笑着插嘴道:“何家可是本地的大善人,每年都设粥棚,救孤寡的。连这普渡寺周围的商铺摊位,对贫弱人家都免收租金。公子和小姐是来求姻缘的吧,这普渡寺可是灵验了。”
秦诺俊美至极,通身贵气,霍幼绢虽然又戴上了帷帽,也掩不住窈窕风华。两人一看便是大家公子和小姐。
“果真如此灵验?”霍幼绢笑问。
“当然,这可是得天女庇佑的。”老妇人言之凿凿说道。
因为天气寒冷,生意清淡,她闲着无聊,便向两人说起了普渡寺的传说。
“听说几十年前,有一位天上的仙女,因为与一位仙童相恋,违背了天条,被打下凡间。
但两人之间的情意感动了上苍,姻缘老人偷偷将一根红线牵系在两人手腕上,无论怎么曲折,终究还是能相逢。”
那天女转生投胎成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仙童则变成了一位落难的贵公子,两人一见倾心,私定终身。可惜因为天庭诅咒,两人姻缘不得善终。果然百般挫折,种种艰难险阻逼上门来,甚至那位贵公子的门第横遭灾劫,被抄家灭族,却始终不能动摇两人感情。
听闻两人冥顽不灵,天庭玉帝勃然大怒,干脆派了天兵下凡,要将两人拆散。
两人逃到了这罗婵山上,幸而这普渡寺的一位大师见了两人,起了怜悯之心,作法为两人遮蔽命格,从而躲开了天庭的追兵。从此两人隐居山间清修,之后更羽化登仙,成了东海的一对逍遥散仙。
那老妇人口齿灵便,将一个故事讲得曲折生动,听得霍幼绢感慨不已。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最终,她低声慨叹了一句。
秦诺倒是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慨,这样的故事,他前世听得看得多了,只是听起来略有些耳熟罢了。仔细想想,却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也许民间传说,都是这般的套路风格吧。
他随意嗯了一声,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妇人手中的纺车上。
讲故事的同时,老妇人手头的活计儿也没有搁下,她正在编织一条小披帛,只是粗糙的麻线,但她用脚踩着下面的木板,上面齿状的机关不停交错,将麻线混合,而两只手娴熟地将麻线不停分股,中间掺杂其他颜色的线条,竟然编织地极快。
片刻之后,一条三尺余长的披帛便展露雏形了。秦诺仔细看织成的布料,有些稀疏,而且也不算均匀。他目光又落在老妇人用来织布的工具上,若能将织齿设计地更加细致,应该能编制出更加细腻均匀的纹路。
霍幼绢也觉得好奇:“这织布机是老妇人何处得来的?竟然比通常用的要省力快捷。”时下流行的织布机大都是手摇的,大型的两个人配合。单人的也有几种,但织出的布料普遍粗糙。
老妇人笑道:“是几十年前隔壁城的一个织娘弄出来的。这个手脚并用,确实省力,织布也快,只可惜织出来的布料很是稀疏粗糙,别说富贵人家,普通门户都不屑的。只能用来织些披帛装点。”
霍幼绢立刻问道:“孔洞稀疏,可以将锯齿弄得密一些啊,布料粗糙,为何不改用棉线?”
“小姐有所不知,这玩意儿一旦将锯齿弄得密了,就要卡线,若是用棉线,更是大大的不可。这木头玩意儿力道极重,棉线一拉扯就断了。所以只能用这些粗糙的麻线了。”
难怪这玩意儿面世几十年了,都没有大规模普及,若不是这一趟上山,险些错过了。
秦诺将老妇人刚刚织好的那件披帛拿了起来,身后的李丸连忙凑上去付钱。
老妇人看着落到手里的小银锞子,喜不自胜。连连摆手说道,“太多了,太多了。”
“老人家不必推辞,这是刚才那个故事的报酬。”秦诺笑着说了一句。
两人逛完了东边的小街市,沿着山后的石板路,游兴不减。
山后是一片寂静的梅花林,枝头已经接满了花苞,甜丝丝的香气泄露出来,让人心情爽朗。
两人一路走着,商谈的却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民生经济。
“皇上看到刚才的织布机,是想要带回格物司吗?”霍幼绢一眼看穿了秦诺的打算。
秦诺点点头,“刚才老妇人说的,都是技术上需要改良的地方,可以请工匠慢慢研究。等回头再去民间收购类似的织布器械,集思广益,详细改进,必能得到更精良的机器。”
霍幼绢笑道:“此物能普及,将是天下人的福音。”
“不止这个,由小见大,民间其实有些工艺,很值得钻研推广。”秦诺悠悠说道。
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缓慢,尤其很多手艺人敝帚自珍,家中的一些技术讲究传男不传女,很多传着传着就失落了。比如南陈云霄舸的造船技术,如今图纸就没有了,等到将来还需要仔细研究。
“将来朕准备将格物司的部门职责添加到各个地方府衙当中,收集民间有益于百姓的工艺,研究改良。一旦有所发明,或者对于这些新型工具的改良设计,有利民生的,都重重赏赐,包括金银或者封爵。”
这个构思其实就是后世的专利法,不过在这个时代讲什么不能侵权是不可能的,换成封赏倒是正合适。算是变相的股份制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拐过一处山道,攀上了另一处山头。
看清楚前面的景象,两人齐齐脚步一顿。身边的侍卫立刻围拢上来,
对面山头上是一处宅院,青石垒就,干净整洁。
秦诺惊讶,这么荒凉僻静的地方竟然有院落,而更惊讶的是,院子门前还有人。
虽然只有一个人。
他正站在门前,挺拔的身姿透着一股寥落。听到身后的声音,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秦诺忍不住笑起来。
对面小院门前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裴拓。
第227章 别院
见到秦诺, 裴拓也吃了一惊,很快收敛情绪, 上前见礼。
秦诺抬手笑道:“本就是微服出行, 不必多礼了。”
裴拓这才起身,笑问:“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反正这两日无事,四处逛逛, 看一看的风景, 听说这普渡寺的姻缘甚是有名, 还有什么天女庇佑。”
听到这句话, 裴拓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却什么也没有说。
秦诺又望着他身后的小院子:“这里是……”
裴拓面露难色, 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秦诺脑中灵光一闪, 霎时想起潜鳞司奏报中看过的裴拓的身世。脱口而出:“这里是当年令尊和令堂归隐的地方?”
裴拓一怔, 道:“想不到皇上也听说过此事。”
当年何小姐被家人逼着打胎之后,关进了家庙中居住,便是这个山中的别院, 后来裴鸿被沉潭,死里逃生,悄悄来到山上与情人汇合。两人在这荒僻的地方过了一段难得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只是,此地虽然荒僻,但前面寺庙人来人往,也不算冷寂啊。而且后山这一片梅花林也很漂亮。
裴拓神情有些复杂,解释道:“是最近几年才热闹起来的。早些年这普渡寺香火冷落,极少有人上门, 这后山就更加荒僻了,也没有什么梅林,只是一片荒地。”
秦诺立时明了。
裴拓又笑道:“皇上一路攀爬进山也累了,不如进去歇息片刻吧。”
自己倒是不累,但霍幼绢气息有些不顺,想必上山劳累了。
“那就打扰了。”秦诺笑着,带霍幼绢进了院内。
小院子一看就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但收拾地干净整洁。两进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舍都明亮开阔,陈设精美,四周花木装点,雅致清幽。
秦诺跟霍幼绢进了大堂,李丸带着几个侍从入内服侍,奉上带着的茶水点心。
因为有霍幼绢在,裴拓这个主人倒是不方便入内了,只能站在外院候着。
霍幼绢看着四周,不禁低声道,“若是能与心爱的人在这样的地方携手隐居,白头到老,也是一桩人间乐事。只可惜那位裴大人和何小姐缘分浅薄。”
她也看过当初潜鳞司呈报的资料。
秦诺看着周围,却蹙眉道,“这院落墙壁屋顶都簇新,应该是后来何家又重新修建了。”
何小姐当年千夫所指,而且出身也并非何家嫡脉,上山清修是受罚的,又不是上来享福的。眼前院落精致典雅,比一般富豪人家的闺阁绣楼也不差多少了,肯定是后来重新修整的。所以之前裴拓脸色才那么勉强。
霍幼绢转念想想,确实如此,便觉得眼前小院刺眼了起来。
两人喝过一杯茶水,略作歇息,本想着启程下山去。没想到刚出门,外面竟然下起了雪来。
北疆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如此突兀。明明上午出门的时候还阳光灿烂来着。
秦诺和霍幼绢站在门口,仰望着阴沉的天色,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傻眼。
纠结着是否该冒雪下山的功夫,原本的小雪粒子很快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片儿,簌簌飘落,不多时庭院前的青石板上就覆了薄薄的一层。
“天色昏暗,薄雪路滑,行走不便,皇上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裴拓建议道。
这点儿雪,他们行走当然没问题,但霍幼绢、李丸几个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秦诺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幸而这一处宅院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李丸等人也都带了足够的食水。
从库房中取出紫铜暖炉,升起火来。內侍迅速将房间被褥整理妥当。小厨房里也烧上了热水,冲泡了香茶和点心奉上。
听着外面簌簌的落雪声,跟霍幼绢两人坐在房内,秦诺只觉得整个天地都一片静谧。
“这样的天气,应该有一本书,最好是神话志怪的。”霍幼绢也悠然神往着,“让人闲闲倚在榻上,一边品着茶水,吃着点心,一边翻看。”
古往今来,宅男宅女的志向都是一样的。
秦诺大笑三声,满是得意,“如今软塌、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志怪小说虽然没有,但有我在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的夫君大人就是天下间最全的神话志怪小说。”
霍幼绢眼睛发亮,立刻殷勤奉上茶水,笑道:“皇上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秦诺安心接受着她的服侍,喝过茶水,品过点心,才施施然问道:“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
“先不忙着故事,皇上先将这一年来的经历,与我讲一讲吧,虽然潜鳞司的奏报不少,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想听皇上亲口说一说。”霍幼绢满怀期盼地盯着秦诺,若是一只猫儿,便要抖动耳朵了。
秦诺想了想,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跟一篇神话志怪小说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温暖的室内,紫铜炉里赤红的火焰吞噬着木炭,噼啪作响,桌案上油灯绽放着明亮的光华。
秦诺清润的声音回荡在内室,缓缓讲述着这一段波澜起伏的经历。
从风雪交加的逃亡路开始,到磐洛城的易装潜伏,再到雪烈族的“认祖归宗”……
听到这个部族的苦难历史,霍幼绢也忍不住动容。
秦诺顿了顿,突然好奇地问道:“这何解忧你怎么看?”
“这是个冷酷心狠的人,辜负了灵女的一片深情,难怪被雪烈族如此记恨追杀。”霍幼绢开口道。
秦诺略一犹豫,很想问一句,若这个何解忧是咱们大周的人呢?
没等他开口,霍幼绢又继续说了起来:“不过,我虽然出生得晚,但在史册之上,也曾经见雪烈族侵扰北地,北疆百姓深受其害。想必对突毕族来说,也是心腹之患吧。两国交兵,哪里有儿女情长的余地呢。这个何解忧并未辜负自己的主君和部族。两族征战,总是无奈吧。”
秦诺点点头,终究没有将某人的黑历史如实说出,在掌权北疆之后,裴翎将这一段历史彻底抹去,便如他所期望的吧。
秦诺继续说了下去。终于讲到南澜城会盟这一段了。
听到秦诺殴打陈玹,霍幼绢忍不住笑道:“如此天人之姿,皇上也能下得去手?”
“谁让他太可恨了呢。”秦诺耸耸肩,继续说起跟穆昆几个人的纠葛。
他虽然竭力淡化这王八蛋最自己的觊觎心态,还是被霍幼绢听出了端倪。惊叹道:“说起来,这穆昆竟然想要将两国帝王收入后宫,天下间还有这般野望吗?”
秦诺转念想了想,穆昆的计划,还真是……
“若是被他得逞……”霍幼绢情不自禁露出近乎崇拜的表情来。
“喂喂喂,什么叫得逞?”秦诺满头黑线。
霍幼绢才含笑收住了话题。
终于将南澜城一段经历讲完,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天的游玩,霍幼绢脸上也露出疲惫之色。
幸而房间也足够多,秦诺和霍幼绢在主屋,李丸裴拓这些人也都有单独的房间。
秦诺送她去了卧室歇息。房间里随行的女官早铺好了簇新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