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砸酒楼之后,裴拓还不解气, 听说罪魁祸首是神策营的人之后, 又闹腾着要去把神策营也一窝端了。
裴翎便将裴拓拎回来丢进了宗祠,让他在里面好好冷静一下。
如今两天过去,总算平静了下来。
任惊雷跟着裴翎去了前庭, 一边抱怨道:“这种谣言, 宫中潜鳞司也不管束一下。”
“这种事情, 怎么管束。”裴翎随意地道。当年先帝为太子的时候, 跟崔统领只怕也没有什么, 还不是照样谣言迭起。
沉默了片刻, 任惊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其实, 前些日子在宫中, 皇上确实对他改了态度,举动之间颇为热切……”难道皇帝真看中了裴拓?任惊雷还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裴翎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皇上就算看中你, 也不会看中拓儿的。”
任惊雷被噎了一下,“呃,将军……”那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裴翎笑着摇头,“这位皇帝啊……”对谣言放置不理,也许是想着找个借口,把今年的选秀应付过去吧。对秦诺的心思,他隐约把握了稍许,却也不能完全肯定。
比起其他朝臣, 裴翎对秦诺的了解更加真实而深入。无论是在治国理政的方针,还是人生大事的态度上。
“不论如何,宫闱之事,不必多谈了。”
任惊雷点点头,迅速进入正事环节。
“将军,这些日子,何家只怕有些私底下的动作……”
这些日子暗中查探谣言本源,他早已查出,何四小姐与皇帝之间的事情会发酵,其中也有何家人自己推波助澜的效果。
这说明了一件事。何家是想要送女入宫的,最理想的结果,自然就是一个后妃,一个南乡侯夫人,两不耽搁。
裴翎神情平淡:“他们家是有些心大了。若不是看在何慈这孩子还是个可造之材的份上。”
见裴翎心中有数,任惊雷也不再多言。
****
霍家正堂里。
霍飞茂一脸的不忿,他们神兵营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几名军官只是去酒楼吃个饭,就被裴拓那疯狗打上门不说。两边一阵互殴,他们神兵营人数明明是霹雳营的好几倍,硬生生被打得躺了满地,你说这憋屈不憋屈?
今天上午,霹雳营的统领戴德耀上门赔罪,虽然话说得客气,对几位受伤的军官也赠送了丰厚的财物作为赔偿。
但被人踩过的脸面,是区区财物就能弥补的吗?
已经满肚子火气了,偏偏回来之后还得挨自家兄长训斥!
霍东来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今天戴德耀上门赔罪,你态度横点儿也就算了,把人晾在大营门外足足站了三个时辰是怎么回事儿?!!”
“堂堂霹雳营统领,三品的振威将军,在你们神兵营大门口站着,让人来人往的看到你们神兵营威风霸气有能耐了是吧?”
“就算站!你好歹也让他在营地里头站啊!”
“内廷皇上召见,都没有让三品武将等这么久的!”
“若是被御史参一个蔑视朝廷命官,侮辱同僚的罪名,看你怎么办?!!”
“你是嫌之前被霹雳营一个打三个,还打得满地找牙,你们神兵营丢脸不够是吧?”
被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心头痛点,霍飞茂气愤地抬起头。
“是他们霹雳营理亏,难不成来了我们营地,还要当大爷供着吗?”
“你……”霍东来被他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没上来。
还是旁边霍承光有眼色,连忙从桌上端了一杯茶水奉上。
待霍东来抿了一口茶水,脸色和缓了些,霍承光赶紧转头劝道:“父亲,伯父也是为了您好。”
霍飞茂哼哼唧唧了两声,对自己儿子的话语不置可否。
“我还想着南陈战事再开,奏请调动你们神兵营南下,能以军功立身。”霍东来愤然说着,满心疲惫。
霍飞茂神情一怔,征伐南陈的消息他身在军中,早已知晓,但是要出动禁军五卫?这个消息还是第一次听见。
“此次朝廷是想要将南陈彻底灭国。只凭着南军怎么够用,当然是要以雷霆之势,泰山压顶,一举功成了。”
霍飞茂眼神变了。南陈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这样一块肥肉,正是军中人人争取的。原本以为是镇南将军府的任务,若是能争取过来……大周以武立国,对军功赏赐极为丰厚,但如今天下渐平,南陈这个老对手即将不在了,之后立功的机会也少了。当然,还有一个北朔,但那可是个硬骨头,一不小心都要硌掉了牙的。
如果能在征伐南陈上横差一脚,说不定封侯都有可能呢。
裴家叔侄两个,一门双侯,不就是裴拓那小子走了狗屎运,打了北朔一个穷酸部落换来的吗?
霍飞茂支支吾吾,想要说什么。
霍东来却懒得再多说了,这个二弟自小庸碌,他也无法可想,之所以这样为他考虑,其实还是为了眼前的霍承光。
霍承光因为幼时体弱,没有打好根基,武学一道是彻底没希望了,但性情机敏好学,胜过霍飞茂十倍。如今又在宫中为伴读,将来封侯拜相,也是有可能的。
自己颖国公的爵位,肯定是要传承给嫡子的,但如果霍飞茂能凭借军功得爵,将来霍承光也能更进一步。
叮嘱了一句好好约束营中子弟,不许惹是生非,也不许传播谣言。霍东来挥手让弟弟下去了。
霍承光陪着亲爹出了正厅。
走了没两步,霍飞茂慢下了步子。
“中军要上战场的事儿,你在宫中听说过吗?”
霍承光摇摇头,“想必是刚刚定下的军机要事。”这些日子皇上去御书阁的时候少,霍承光入宫也少了些。
霍飞茂满脸迫切,“若是真能上战场就好了,最好能让彬儿立下些功劳,这样也可以风风光光返回京城了。”
又看着霍承光:“你有空也在皇上面前略提两句你二哥,看守失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非得发配边关是干什么来着。”
霍承光险些被自己亲爹给噎死!
他虽然年幼,但性情聪颖,又是皇帝的伴读,所以早早被允许参与到霍家的内务大事之中。自己二哥是什么罪名,霍飞茂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私通后妃,那可是牵连宗族的罪名啊!
事发之后,他一度害怕皇帝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但幸而皇帝性情仁厚,并无迁怒之意。就这样也战战兢兢了大半个月才松懈下来。老爹竟然还敢提起。
也许是霍承光眼中的拒绝之意太过明显,霍飞茂误会了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放软声音道:“你二哥他不容易,从小就没了人抚养,这些年在外头餐风饮露的,哪里有几天安稳的日子可过。”
虽然过继给了兄长,但他自始至终最牵挂的,还是这个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为他生下的儿子。
霍承光眼中有一丝黯然,低头道:“知道了,父亲,我会找机会说的。”
霍飞茂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霍承光回了正厅,霍东来还在慢慢品茶,脸上似乎余怒未消,见侄儿进来,问道:“刚才你父亲没有说什么吧?”
霍承光当然不会把亲爹的话说出来再给大伯添堵,笑道:“是问起了征伐南陈的事儿,说要赶紧回去好好整顿军务。”
知晓侄儿是在安慰自己。霍东来叹了一口气,“他要是真有这心思就好了。”
霍承光笑道:“父亲只是着急了些,毕竟这一次霹雳营欺人太甚。”
“正是霹雳营理亏,我们受了委屈,才能立足不败之地,偏偏你父亲急着报复,只为了出一口恶气,便将这优势好端端的给作没了。”
霍承光也无语。处在受害者的位置,很多时候能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尤其宫中的那位一向心软,是个怜贫惜弱的主儿。可自己亲爹就是这么个脾气,摊上了也没办法。
霍承光忍不住问道:“只是,伯父,南陈那边,真要出动中军吗?”
“朝廷已经在商议了。估计要从中军调派十万兵马,形成压制之势。”霍东来嘴角微扬,“皇上既然在昌龙观安抚使的选择上弃了咱们的人选,将来征伐南陈,必会考虑这边的人马。”
“可是平西营的崔统领不是正在南军之中吗?”
“崔骞马上要被调回京城了。”霍东来搁下茶盏。
这又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儿,霍东来按住额头。
崔骞回京城,宫中自己那位好姐姐,可别再折腾了啊!
*****
“霍统领是性情中人。”
放下手中的弹劾奏折,秦诺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二叔为人呆笨,喜欢意气用事。”霍幼娟笑道。
将戴德耀晾在门外大半天,让人来人往地看着,确实不怎么聪明,难怪会被御史弹劾。
霍飞茂在霍家子弟之中,算是资质极为平庸,从小名师教导着,一直文不成武不就,全靠着霍家的恩荫,才能在军中一路青云直上。不惑之年,就已经是三品的将军。
“事情到此为止吧。”秦诺简单批阅了一番,将奏折丢在一边。
他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理。
“何慈到了吗?”
许敏才低头回禀:“何大人在外殿恭候皇上召见。”
秦诺点点头,“传他过来吧。”
昌龙观互市一事关系重大,攸关他之后多年的施政方针,所以他要亲眼见一见这个年轻人,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第111章 赋税
何慈跟着内监, 一路走过长长的回廊,春暖花开, 宫中的绿树都逐渐吐出新芽。
偶尔有花枝越过赤红的宫墙, 给肃然的宫廷带来一丝活泼的气氛。
头一次入宫参拜,何慈的内心充满了紧张。
走过恢宏大气的金銮殿和议政殿,这里是天下间权柄的中枢, 无数士子读书习武, 所谋求的, 不过是有生之年, 能在这个地方, 有一个站立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 自己就走在这里的道路上。
穿过玲珑别致的飞桥, 走过水波粼粼的玉带河, 跨过一道殿门,便是皇帝居住的乾元殿了。
站在前殿的小广场上,何慈毕恭毕敬, 虽然风还有些凉意,但丝毫压不住内心的灼热。
等待的时间比自己想象中更短,片刻之后,皇帝就召他入内了。
亦步亦趋跟在内监身后,何慈到了殿内,跪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的影子,皇帝应该就在桌案之后吧。
“平身吧, 不必拘礼。”温和的声音传来。
何慈起身,他不敢四处乱看,只盯着眼前方寸之地。
秦诺笑道:“何卿不必紧张,说起来,朕已经见过你一次了,”
何慈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皇帝。果然是那天晚上所见的少年,依然是俊美温雅的模样,穿着月白色绣宝蓝色鱼鳞纹的长衫,衬得面如冠玉。
“那日目睹龙颜,是臣三生之幸。”何慈躬身道。
秦诺含笑点点头,问道:“朕这次召卿来,是有一事相询。”
也许是受到皇帝温和的态度鼓舞,何慈逐渐放松下来。
“朕久闻何卿之前在北疆,时常与北朔人做生意,不知有什么心得?”
心得?这个问题的范围就太广阔了,可以解释成北朔什么类型的生意最好做最赚钱,也可以解释成北朔人做生意时候需要注意哪些事项……
何慈脑中思忖,迅速组织起答案。
“皇上垂询,臣不敢隐瞒,臣想起之前第一次去北朔做生意的时候……”
让秦诺有些意外,对这个空泛的问题,何慈并没有泛泛而谈,他选择了一个事例入手,从一次经商的经历将起,生动有趣,又别开生面。
何慈声音清朗,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放松下来,语句有趣,描述精准。秦诺不禁听得入神。
待对方讲完,笑道:“照何卿所言,北朔人对做生意的诚信尤其看重,反而倒是价格并不如我们这边计较。”
“也是因为臣所贸易的对象,多是部族权贵之流。”
北朔的政治状况与大周不同,北朔是多部族的联合政权,所以中央朝廷的权威并不像大周这般令行禁止。他们更习惯于凭借实力来说话。自从穆氏称帝建国之后,一直效仿着大周,不断加强中央的权威,削弱地方,但是暂时还没有彻底改变上千年来传承的习惯。
这些年北朔国力强盛,对外征战日渐增多,不仅时常骚扰大周这个老对手,更多的是针对西域诸国,还有东漓等小国。
这些国家原本就衰弱,哪里敌得过北朔的大军突袭。如今西域数十个国家,已经被北朔灭了一半,剩余的无不战战兢兢,日夜朝贡,换取生机。
所以北朔的贵族,大多都很富有。每次征战,都是穆氏出面,征召各个部族的贵族和士兵。战事胜多败少,而战争财是最容易发财的。每次出征,各个部族都会带回巨额的财富和人口。
抢来的金珠细软,花起来也爽快。但是为了交易的公平公正,也为了防止探子潜入,所以北朔那边对大周的商人卡得很严格,最喜欢跟家底清白彼此熟识的老商人来往。
秦诺又询问了一些商贸往来的细节。
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若卿担任安抚使,认为这互市之地的税制,应该如何收取?”
正戏终于来了,何慈稳住心神,开始畅谈自己的构思。
秦诺仔细听着,平心而论,何慈说的税收制度,正是大周如今所执行的,而且有所改良,更加精细。
看来他对这方面思考挺多的。或者,是裴翎之前提点过了。
“卿以为,一年所征之税,大概能有多少?”
“以臣粗略计算,应该在百万两之上。若互市持续三年以上,两国无战事发生,则可上升至二百万两。”人都是惜命的,昌龙观不比别的市场,万一爆发战争,随时有性命之危,财货不保不说,还有可能被征召入伍,所以互市虽然获利高昂,但也不是所有商人都愿意去冒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