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这样的汉子——邹涅
时间:2018-08-11 09:49:20

  秦诺点点头,如今大周一年的赋税收入大概在四千万到五千万左右,区区一地就能有百万两的收益,绝对算得上丰厚了。
  但是,他的目标不止如此。
  “所缴纳的税负,普通商人和勋贵门下一概而论吗?”
  “这……”何慈犹豫了。大周对商人的税收并不多,但征收的都是小商人,勋贵之家旗下的商贸大多是不必交税的。
  皇帝继续问道:“那么连朕的内库生意呢?一样缴纳吗?”
  何慈感觉冷汗冒出来了,天下谁能问皇帝要税收啊?再说,税收收缴的银子本来就是给皇帝花的啊!
  大周的财政分为内库和外库,外库就是国库,而内库则是皇室的私人财产。包括广阔的田庄猎场,还有众多的房产等物,皇帝赏赐妃嫔,封赏宗室,都是从内库出银子的。大周如今的财政还算运转正常。内库尤其丰厚,这还要感激秦建,一场大屠杀为内库实现了大幅度的节流。
  而秦诺登基之后,内库更加财源滚滚,取之不尽。因为秦诺当了皇帝,他原本开展的高度酒、花露水、香皂等生意都归了内库。这些生意在秦诺当淳王的时候,就已经获利丰厚了,称帝之后,更加没有任何障碍,畅销四方。听说连西域和遥远的南洋,都有前来采购的。而且秦诺将自家的产品都定位在奢侈品上。售价昂贵,成本低廉,同时运输的耗费也低,过路的关卡哪个敢征皇帝的银子?
  所以秦诺的内库,空前丰厚,他简单计算了一下,去年光这些新生意就有不下五六百万两银子的收益,再加上内库原本的财产,几乎逼近千万了。足足有天下赋税的两到三成。这个数字拿到外面,足够让户部的官员瞠目结舌了,内库原本有多少他们是知道的,但是秦诺的新生意就不清楚了。
  这样巨额的财产,秦诺除了赏赐宗室(压根儿没几个人),赏赐后宫(根本没有人)之外,也就只有投入到格物司的研究当中了。
  平心而论,格物司消耗的银子不少。但是格物司的研究,同时也会带来更加丰沛的回报。
  比如最近的透明玻璃,就是格物司所出品的,采纳了秦诺的一些建议,但繁复的实验和锅炉改造,都是司内研究人员的功劳。
  这种东西一问世,秦诺就知晓自己的财产将再添重重的一大块蛋糕。
  所以秦诺如今是越来越富,不出意外,极有可能变成大周历代皇帝里面最富有的那一个。
  对秦诺的生意,贵族们都有所耳闻,何慈也听说,皇帝已经指明了一位亲信的管事到昌龙观担任商贸官员。
  而对皇帝是否征税的疑问,何慈却犹豫了,他想要回答,根本不征税。但是原本就不征的啊!若没有别的想法,皇帝何必多次一问呢?
  再想到之前皇帝询问昌龙观一年的收入……
  最终,他咬牙跪下道:“臣惶恐,税率若能一视同仁,昌龙观可更进一步。”
  这是个委婉的回答。虽然规避了最重要的选择,但总算释出了一个态度。
  秦诺笑起来,虽然不是最想听到的答案,但也算勉强合格了,他继续问道:“那么,何卿认为,该如何一视同仁,向朕征税呢?”
  何慈再一次冷汗了,皇帝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招架啊!这个昌龙观安抚使,真是不好干!但是他也是自信又热血的年轻人,从小才华非凡的。越是艰难的挑战,反而让他越发兴奋起来。刚才自己的回答,皇帝是肯定的,那么就说明了……
  何慈心中迅速计较,然后回道:“互市的地点,设在城内,可以两侧设关卡,入城由税吏评估,再加以定夺。可粮食布匹牲畜陶瓷等分类设卡,发以红筹,无红筹者不得入城,违者以奸细之罪论处……”
  中规中矩,比较精细,以这个时代的观念来说,算是不错了。秦诺等他说完,闭目沉思。
  何慈内心忐忑着,他不知道自己的方针是否合乎上意。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皇帝突然开口道:“卿听说过银行吗?”
  “银行?”何慈愕然。
  “对,银行,或者银监,随便一个名字吧。”秦诺笑了起来,他沉声阐述自己的想法。
  设立一个专门统辖所有交易的机构,互市的交易,全部由银行为中间人,也要以银行发布的票据结算,然后离开的时候提取!
  何慈瞬间醒悟,如此行事,确实能彻底杜绝税收上的漏洞。
  听起来像是时下钱庄的变种,又比钱庄更进了一步。
  “但是如此行事,万一双方私下约定,故意压低金额,私底下再以金银补齐怎么办?”何慈迅速想到了漏洞。
  抬头却见年轻的皇帝含笑看着自己,何慈心中一凛,这是皇帝该考虑的问题吗?皇帝只要提供一个思路,剩下的如何完善,如何处理,都是自己这个安抚使的分内之事了。
  何慈连忙跪地道:“臣回去之后,必定仔细筹谋。”
  “嗯,不必着急,互市还要一段日子再开启,七天之内,将详细的条陈呈给朕。”秦诺顿了顿,又道,“如果还有疑惑,可以去请教一下裴卿。之前他也提点过你了吧?”
  何慈第三次感觉要冒冷汗了,不敢回答。好在皇帝也没有再追问,笑道:“朕在昌龙观还有不少想法,不仅是税收上。还有卖进北朔的商品,朕希望能多细瓷、琉璃盏、花露水这些精贵之物。”
  “呃,这些都是奢侈之物,价格昂贵,北朔境内非贵人不能问津的。”
  “无妨,可以略降价格,也可以将商品进行等级分类,高端、中端、低端……”秦诺简单说着,反正想尽一切方法,务必让北朔奢靡之风盛行。
  一番对谈,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令何慈退下,秦诺还赏赐了这个年轻人一方端砚。
  出了宫门,捧着皇帝赏赐的砚台,坐在车上,兴奋的劲头过去,何慈忍不住纳闷起来,皇帝为何如此重视昌龙观的税收呢?
  此地终究只是偏安一隅的小地方,而且与北朔的互市还不知道能持续几年。就算将全部生意纳入征税的范围,也不过每年多个几百万两银子顶了天了。
  但是皇帝坐拥国库,而且内库生意兴隆。作为商人,何慈很清楚皇帝名下的一些精致产品,有多么畅销和赚钱。皇帝应该不缺钱才对啊?哪里看得上这点儿银子。
  他本来还准备了关于昌龙观经营,以及如何收买北朔商人,如何接触其贵族,然后经营谍报,安插探子的一番长篇大论呢,没想到皇帝完全没有提起此事。
  难道是……想了半天,何慈骤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霎时震惊无语。
  激动之下,他立刻掀开车帘,吩咐道:“先别回家,去裴将军家拜访。”
  车夫立刻调转了马车方向,拐进一条巷子。
  何慈在车内稳住了身形,突然又掀开车帘:“等等,还是先回家去,择日再去。”
  车夫大惑不解,但还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再次调转了方向。
  何慈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就这样去裴将军家,太过冒失了,而且一出宫就迫不及待赶去裴家,让有心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只能强压下心情,回了家中。
 
 
第112章 试验地
  “皇上为何如此看重昌龙观的赋税吗?”提出问题的是霍幼娟。
  秦诺与何慈谈话的时候, 她退避到了殿后,但也听见了些许, 满心诧异。
  “因为朕缺钱啊!”秦诺伸了个懒腰, 坐到软榻上,捡起一粒儿殷红的樱桃,丢进嘴巴里。
  劳累了一天, 也该松快松快。
  霍幼娟大惑不解, 皇上怎么可能缺钱, 秦诺的小金库, 别人不清楚, 她是知道的。内库的银子源源不绝, 甚至还在继续增加, 明年多半能破千万大关。收入不断增加, 而花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怎么会缺钱?
  “皇上认为攻打南陈会耗费巨资?”霍幼绢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不是。”秦诺没有继续吊胃口,坦白道:“因为朕要改革天下的税制。”
  在霍幼绢惊讶的目光中, 他继续说道:“朕今年想要减税。将田亩税法降低到开国之初的份额。”
  “降低赋税,轻薄徭役是一项德政。有利于万民休养生息,想必诸位大人不会太反对吧。”秦诺笑着。
  开国之初的田亩税是十五税一,后来景耀帝初年增加到十税一,但是千万不要以为百姓只需要缴纳收入的十分之一就够了,因为民间还有各种复杂的税制,什么人头税,水利税之类的, 还有摊到头顶上的徭役。如果不想去承担这种累死人的徭役,也需要缴纳银钱来替代。
  综合来说,如今的百姓,大概每年四到五成的收入都要用来交税,这是和平时候,偶尔爆发战事,尤其大规模的战争,还可能再临时加税。
  这样的负担之下,百姓的生活极为困苦,虽然不至于饿死人,但也颇为艰难了。
  降税确实是一项德政,但之前朝廷也不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加税的。
  之所以会加税,是因为朝廷钱不够花的啊!
  这些年朝廷征伐南陈,对抗北朔,哪一样都是耗资巨大的工程。再加上可缴纳赋税的田亩减少,所以不得不加税。
  朝廷钱不够花,除了战争太花钱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可缴纳赋税的良田面积逐渐减少。这是个很悲剧的问题,战争还有停下的一日,但是良田减少,就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快。
  良田为什么减少?因为都被豪族门阀兼并去了。而豪族门阀都是不用交税的。
  这样就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可缴纳赋税的土地越来越少,朝廷为了维持开支,只能再次加税,加税让百姓无法苟活,只能选择破产,田产被豪强兼并,而自身发卖为奴。
  被豪强兼并的田产是不用交税的,而奴婢也是不用服徭役的。朝廷再一次陷入贫穷的深渊。
  分析一个王朝的灭亡,经常是君王无道,奸臣祸国。实际上,真正因为这个原因而灭国的极少,大多数都是社会矛盾和经济矛盾积累到了一个爆发点,除了一场革命和杀戮,将生产资料重新分配之外,别无出路了。
  东汉末年,土地兼并到了何其酷烈的地步呢?豪门田产无数,甚至有数个县的所有田地,都归一户豪强所有的极端现象出现。而田上所有百姓,都是该豪强的佃户奴仆。
  朝廷所委派的县令,到了该县,治下子民只有一户人,甚至还只是一户的n分之一,呵呵,你让这样的朝廷和官员怎么治理地方?
  明朝末年也是如此,门阀世家占据了大批的田产土地。尤其科举取士,官员都是可以免税的。交税的重任负担在了越来越少的平民身上。三饷加派更是天怒人怨,所以才会有百姓揭竿而起。
  大周立国已经近百年了,正在向着这个不可摆脱的历史怪圈滑落。但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如何挽回?禁止买卖土地?甚至勒令富豪之家腾退田产,释放奴婢?呵呵,不好意思,秦诺觉得自己的小命还是挺贵重的,不想直接丢掉。
  历史上还真有人这么干过,就是王莽!结果呢?他的改革不仅没有缓和地方矛盾,反而将整个国家闹得一团乱。自身覆灭,还要留下万世骂名。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最好的法子,还是雍正年间实行的官绅一体纳粮。奈何如今的皇权衰微,秦诺敢保证,自己要是提出这样一条税率改革,绝对会得罪所有的贵族,下场只有被掀翻下台。
  左思右想,他只找到了这一条路。
  降税,降低赋税,百姓能活下去了,那么谁还会发卖土地,发卖自身呢?毕竟人活着,都不想当奴隶。
  而降税带来的空缺,由商税来补足,或者自己内库的生意也行。
  商税也不是那么好征收的,如果全国范围内征商税,很容易演变成地方酷吏搜刮百姓的恶法。
  秦诺从来没有高估过这个时代官员的节操,宋朝时候,王安石变法的青苗法,原本是由政府出面,借贷百姓的好法子,可以阻止百姓因为贫寒而破产,但是在实行过程中,却变成了地方官员盘剥百姓的酷法。
  古代因为交通落后,通讯阻塞,地方上的官员施政如何,根本无法及时得知,百姓受了冤屈,也无处发声,所以全面征收商税,几乎可以肯定,会变成百姓的新负担,甚至极端点儿的,会让民间的交易行为变成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
  所以秦诺最终的决定是在几个地点实行。古代的商贸,主要借助水利,在几个枢纽城市实行新的商税法,而且不是以税法的形式,借助“银行”这种协助交易的中间机构,以一种更加缓和的方式,来征收赋税。
  昌龙观就是他的试验地,关系重大。
  霍幼娟听着,眼中闪烁起震惊的神情。
  “皇上……”她思虑的半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事。
  她钟情于秦诺,觉得心爱之人性情温柔可亲,又聪颖通达,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这么宏伟的抱负和激烈的手段。
  “已经非常缓和了吧。”秦诺笑眯眯道。这是他斟酌再三,最终才决定的法子。绝对是所有手段之中,最和缓的一种了。竟然还会被霍幼绢评价为激烈。
  也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任何触犯祖制的改革,都是激烈的行为吧。
  原来他并不仅仅想成为一个守成的仁义之君,更想成为一个改革天下的霸主。
  霍幼绢第一次用这种眼神来审视秦诺。
  “怎么了?”被她视线看得心里头发毛,秦诺忍不住问道。
  “没有,皇上的筹谋非常妥帖,应该不会有更缜密的法子了。”霍幼绢用力点头道,然后,她凝望着他,郑重说道:“无论皇上如何选择,幼绢必定追随到底。”
  “没有这么严重吧,只是一点儿小变革,不会引来太大变动的。”秦诺安慰道。他是想当一个改革者,但是首先也要为自己的小命和地位着想啊。
  商贸本来就是获利之举,其利润经常上下浮动,两千八百的利润和两千六百的利润之间,并不算差别明显。不像是土地,从一成的赋税变成两成的赋税会让人感觉差别巨大,容易引起抵触情绪。
  靠着银行的存在,消除大部分的欺诈交易,以次充好等奸商弊端。等这些商人们逐渐习惯了,就会发现虽然付出了少部分银钱,但是交易更加安全可靠,还更加方便。
  只会认为自己付钱买服务了。所以不会那么抵触。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商贸才是来钱最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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