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这样的汉子——邹涅
时间:2018-08-11 09:49:20

  包括裴翎!
  这是裴大将军退隐朝堂数年之后,第一次复朝。之前虽然也领了格物司的差事,但只是个虚衔,不必日日上朝议事的。
  在听到南军惨败的消息,裴翎立刻复朝了。
  因为这一场败仗,干系实在太大,几乎肉眼可见的,南陈的局势将一路败坏,甚至动摇大周的国祚。还有开天弩的流失,更是让整个朝堂震动。
  开天弩的研发,一直在严格的保密之中。虽然这种大项目的开展,不可能瞒过敌国的刺探,但真正的机关图,是绝对不会外泄的。
  工部尚书季康乐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就在议政殿的大殿上,现场对南军送回来的弓弩进行了拆解。
  不过片刻之间,几个工匠跪地回禀,确实是开天弩无误!
  虽然弓、弩的外形构造与大周的略有不同,但开天弩的关键在于其机关匣。
  开天弩的机关图是怎么外泄的?
  秦诺记得,裴翎跟他说起过,开天弩的机关图纸是大周北军当中,一位年迈的天才机关工匠设计的,可惜他百般计算尝试,还是无法完成实体,最终含恨而终。后来机关图纸落到了裴翎的手中。意识到这东西将来的重大意义,裴翎提请工部立了项目,专门划拨银两,对其进行研发。
  工程持续数年之久,一度陷入僵局。裴翎隐退之后,工部嫌投入太大,而产出为零,实在受不了了,逐渐减少了银两支出。
  裴翎却不肯放弃,索性将开天弩的研发放到了南营坊里,自己出银子继续研究。反正他闲着也无事可干。
  直到还是淳郡王的秦诺意外来到南营坊赵家铺子,一言道破了其中关窍。
  整个过程,究竟是哪个环节泄露了秘密?
  格物司内保密严格,每一个环节都极为谨慎,怎能出了差池?
  甚至当年秦诺在南营坊无意中看到的图纸,其实也只是图纸机关的一部分罢了。所以裴翎才没有太过紧张,让他多看了两眼。而恰好正是这一部分的数据计算出了问题,被秦诺一眼看破,也是天意了。
  霍东来看了裴翎一眼,跪地道:“据杜慷的奏折回禀,南陈这次动用的开天弩,其数量应该在一千架之上,不超过一千五百架,以此推算,其获得开天弩、的图纸,应该在很久之前了。”
  开天弩的制作极为困难,非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无法完成。大周从研发成功到现在为止,开天弩制成的也没有超出这个数量。
  就算陈玹的小朝廷人才济济,工匠比大周更集中,日以继夜加班加点赶工,能完成一千多架,绝对是需要一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南陈得到开天弩、的图纸,是在很久之前了。泄密并不是从格物司,应该是在南营坊的时候……霍东来话虽然没有直说,但已经指责这次的泄密事件是裴翎监管不力了。
  裴翎跪倒在地,“臣主导此事,泄露国之重器,责无旁贷。”
  他话锋一转,“只是臣百思不得其解,开天弩制成至今,军中无不战战兢兢,不敢轻忽,唯有……”他看了一眼霍东来,“去年夏天的时候,霹雳营的军械库内一场大火,无端焚烧,将好些兵部重器消耗殆尽,其中就有第一批制成的四十架开天弩。臣请对此事进行详查!”
  霍东来怒视他:“你……”
  秦诺无语了。霹雳营军械库大火,是当初秦诺和秦泽争夺皇位的时候,霍家为了将裴翎引出京城,派人放的。
  当然,实际上裴翎早有防备,不过是将计就计,假装离开京城,实际上暗中调兵遣将,这个不论。
  但当时,为了让霍家相信自己中计,那场大火,可是实打实地烧掉了霹雳营半边的军械库啊!如果有人趁着放火的时候偷盗些东西,根本无迹可寻。
  霍东来指责是裴翎的过错,但裴翎立刻指出,你也对着我的库房动手了,谁是贼还不一定呢!
  秦诺一阵无力,开天弩研发出来,本是为了对付北朔的骑兵,同时也在防备着北朔的窃取,谁能想到,第一次在战场上大放光彩,竟然是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何其讽刺啊!
  这件事关系重大,秦诺只有一个字,
  查!
  刑部当庭立下了军令状,葛长海一副恨不得晕倒在地的模样。
  秦诺咬牙切齿摞下狠话:十天之内找不到线索,就从他这个尚书开始问罪!
  同时勒令兵部配合行事,所有职司,不得隐瞒分毫。
  朝臣一片沉默,没有任何人求情,今天的变故实在太大,一天不水落石出,朝廷都无法安心,连开天弩这样精密的军机要事也能接触到,那么其他的军政安排,国家机密呢?
  一定要尽快将细作查出来!
  葛长海忧心忡忡,之前刑部几次疏漏,已经让朝臣颇为侧目了,只能咬牙应承下来。也不知道此事之后,自己这个刑部尚书的名号,是不是要加个前字呢。
 
 
第124章 建邺城
  将泄密的事情丢给刑部。接下来要探讨的是南陈的战场。
  肉眼可见的, 南陈的战事将一片败坏。秦诺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军报内容了。
  此起彼伏的起义和响应,原本大周在南陈疆域上的威望, 就已经被南军和平西营败坏地差不多了, 此时有了陈玹大胜的冲击,可以想象他们的心理变化。
  经过朝廷的紧急讨论,最终, 传令杜慷暂代镇南将军一职, 与霍飞茂领军对敌, 同时辟东营出动, 再加上神策营。
  朝廷原本的意思是再用平西营, 被秦诺一口否决, 之后霍东来提议了神策营。神策营原本就参加过南陈的战事, 统领贾辟本人就是在十多年前的南陈战场上累积功劳, 晋封到这个位置的。而且神策营和神兵营同气连枝,双方配合默契,南下支援, 能更快地投入战场。
  散了朝,天色已经黑沉沉的了,一场朝议,足足一下午加一晚上。
  秦诺筋疲力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李丸察言观色,小声问:“要不要叫御辇过来?”秦诺一向不喜欢在宫内乘坐车架,但此时皇帝看起来状态实在太疲劳了。
  秦诺摆摆手,他连话都懒得说了。
  一路往北,却没有回乾元殿, 而是沿着廊道慢慢前行。
  他没有让李丸几个人跟随,只让方源陪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走在漫长曲折的廊道上,荧黄色的灯笼悬在头顶,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复又缩短,周而复始。
  一路向东,终于到了太微殿。
  秦诺坐在旁边的回栏上,仰头看着天幕。
  今日的天幕澄澈幽深,万里无云,星辰闪耀,点缀其上。
  秦诺在其中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北斗七星的影子。
  破军,瑶光……北斗七星中最末尾的一颗,距离遥远却光辉灿烂。
  他转过头,凝视着咫尺之遥的方源。
  他正站在廊道的阴影之下,保持着一贯的静默姿态。
  秦诺突然笑起来,“刚才朕让李丸几个退下,只带着你的时候,李丸犹豫了片刻,你注意到了吗?”
  “臣注意到了。”方源平淡地回答,顿了顿,又道,“李公公性情谨慎,牵挂皇上。”
  “牵挂朕是有的,但……谨慎个屁啊!”秦诺忍不住爆粗口了。
  李丸真是傻不愣登的,如果是许敏才,绝不会将顾忌之意表露地如此明显,只会用更加自然的态度对待方源,而选择暗中提醒自己。
  没错,他们在怀疑方源!
  之前朝政的时候,李丸几个服侍在侧,已经听说了开天弩外泄的消息。
  比起南营坊、格物司,除了这些负责研发制造的部门,其实还有一个人在很早之前接触到开天弩,就是秦诺这个皇帝。
  甚至开天弩能研发成功,他功不可没。
  夺嫡之前的那段日子,淳亲王秦诺和裴翎的关系处在蜜月期,两人多次会面,不仅就酒精等药物的研发进行交流,还对开天弩的进展以及机关设计探讨了几次,曹琦提出了几个数学上的疑点请教秦诺。方源都跟随在旁边。
  之前朝廷发现军机外泄,目光都集中在了负责研发的南营坊和格物司上,因为朝臣们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对开天弩的研发竟然也有重要的贡献,但是李丸他是知晓的。
  所以他情不自禁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方源。
  而裴翎也是知晓的。他没有当庭指摘,是不想给自己这个皇帝添麻烦。或者是不想打草惊蛇呢?
  秦诺笑着,走近方源。
  方源没有动,直到皇帝走到近无可近的地步,竟然还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他忍不住后退,很快后背贴到了墙壁上,他低声呼道:“皇上……”
  秦诺抬手撑住墙壁,这种在前世被称之为壁咚的行为,此时用起来,还蛮有压迫感的嘛。幸好自己这两年身高飞速生长,才能两人比肩齐平,不然就太难看了,气场不够啊。
  这样紧张疲惫的时刻,自己竟然满心都是这种不着调的念头。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对眼前之人,那种天然的信赖感吧。
  仿佛是从那个雨天开始的,漫天飞窜而至的利箭,劈天盖地占据了整个世界。然后他带着自己藏到了马车底下,殷切的叮嘱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他澄澈冷静的目光。
  之后一剑杀出,留给自己一线生机。
  或者是因为无数个日夜的亲密相伴,自己的武功是他一手指点,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称呼他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方源,有想过回去吗?”秦诺开口问道。
  对这个问题,方源没有回答。
  “不过,朕是不会放你回去的。”秦诺笑嘻嘻地盯着他,“就算你在南陈还有牵挂,朕也不会允许。”
  “皇上……”方源转过头,不看他。一向淡然的表情竟然难得带上了窘迫。
  他低声道:“请皇上慎言,臣是不会离开的,只要皇上还愿意信赖臣。”
  秦诺低声笑着,“嗯,记得你今天的保证啊。”
  秦诺笑着,终于放开了对他的钳制
  方源偷偷松了一口气。他以为皇帝会询问他有没有勾结南陈,出卖秘密,可万万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这样一场……
  因为他对自己是纯然的信赖吗?没有丝毫动摇。就如同那个人对自己一样,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背弃他……
  可是,自己却依然背弃了他啊!
  真累啊!秦诺站在太微殿的最高处,
  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拂在脸颊上。
  一场大胜之后,也不知道那位志得意满的南陈皇帝,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疲惫呢?
  其实,陈玹比秦诺想象中的更劳累。
  从十三岁亡国开始,这十三年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
  日日夜夜、战战兢兢,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就是复国。
  只为了有生之年,能有一天,重新站在建邺皇宫的大殿之中。
  殚精竭虑,百般筹谋,如今,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
  就在昨天,南朝的主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攻破了建邺的城墙,这座繁华无比的城池在落入大周兵马之手十三年之后,又一次重新回到了陈氏皇族的手中。
  实际上说攻破并不妥帖,自从管县一战之后,大周的兵马惨遭重创,退守到密州防线上,散落在各地的驻军也开始向那个方向汇合。包括建邺城内所剩不多的留守兵马。
  建邺城内早就人心浮动,城外的南陈兵马打来之后,很快有故旧世家反背,暗中打开了城门。所以南陈的兵马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收复了这座恢弘的城池。
  走在阔别了十三年的宫殿回廊上,一时之间,陈玹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滋味。
  这座从小长大的宫室,依然是熟悉的模样。南陈的皇宫之奢华,犹在大周之上。南陈原本就富庶,国脉传承历史悠久,建邺城的皇宫经历了数次大规模的改建,几乎是天下间宫阙的顶峰,尤其末帝在位的时候,为了宠妃张贵妃,又兴建了临春、绮罗、望仙三处阁楼,沉檀香木为料,饰以金玉,间以珠翠,香飘十里,奢华无比,见者无不赞叹。
  甚至这些年来,从南陈到大周,甚至北朔,都有无数文人墨客在写诗作赋,赞美这华丽的宫殿,神仙般的佳人,以及那段悲凉的帝王宠妃爱情。
  陈玹从小,便是在这样光辉万丈的环境中长大的。
  童年的他几乎无忧无虑,有求必应。他天资聪颖,俊秀无双,上面是父皇母妃的宠爱,身边是志趣相合的同伴。
  他几乎以为,这一辈子的人生,就是这样的轻松惬意。偶尔有忧虑的时候,便是他与好友谈起国家大事,总觉得北边大周兵势强盛,虎视眈眈,不可不防。他曾经劝过自己父皇,结交北朔,共谋大事,却被父皇嗤之以鼻。
  大周对南陈的侵扰,便如北朔对大周的侵扰,时不时总要来一场的。但中间隔着松江天堑,南陈的水师又是天下第一,驻守边境的士卒也算精锐,对上南军各有胜负。纵然侵扰,大多都是无功而返,并不值得忧虑。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一个十一二岁孩童的话语,大人一般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私底下向着白光曦抱怨着,还是得等到我长大了才行!或者,他能登上那个位置?
  但是太子哥哥性情虽然冷傲,却并无大错,自己真的要去争那个位置吗?
  想到这些难题,一向轻松惬意的日子也开始蒙上阴影了。
  然而这些难题没有让他纠结太久,北方的大周为南陈选择了继承者。
  逃出建邺城的那一天,陈玹一辈子都记得,杀伐和惨叫声上充斥着这座华美的宫殿。他匆匆逃亡,从皇宫到京城,踏过满地的鲜血和尸骸。
  幸而,最恐惧的时刻,身边还有那个人在。
  因为膝盖被一箭射穿,他强忍着剧痛,伏在好友的后背上。
  白光曦背着他跃下宫墙,身边跟着白望朔,三个人匆匆逃到了城南禁军营地。凭着从宫中带出的虎符,还有自己的皇子身份,三人带着残兵,一路冲杀了出去。
  从此便是披荆斩棘百般磨难的十三年。
  他以为,这一辈子,他们都会留在自己身边,然而……
  屏退了侍从的跟随,陈玹一个人缓缓从廊道下走过,步履沉重。身边仿佛传来欢笑声,那是他小的时候,跑过这条廊道,他转过头,冲着身后喊道:“光曦,望朔,你们快点儿啊。”
  白光曦和白望朔,同母所出的双胞胎兄妹。也是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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