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男子纤长的背影,纪妙之小声地问:“能念一遍吗?有些字我不太认得。”
“你只管指出来便是。”宋玉跪坐在桌案的另一边,看着纪妙之用手指指出来的位置,念道:“桃之夭夭。”
不知何处的风,卷起男子鬓角的长发,伴随着淡雅的兰花馨香,纪妙之恍惚地抬起眸子,又问:“那这个呢?”
宋玉薄唇轻启:“灼灼其华。”
纪妙之看着近在迟尺的侧颜,有些不好意思接着问:“那下面呢?”
“你索性说你一个字都不认识便行了。”宋玉棱角分明的脸上分不清喜怒。
纪妙之低眸,小声道:“那多丢人?”
宋玉将简牍还给她,目光淡淡,说道:“这个世界上最丢人之事,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不懂装懂,就好像你今日在殿上跳的舞。”
“我跳的真的有那么难看吗?”纪妙之从未接触过跳舞,所以不伦不类也觉得是情有可原,但万事却不能以自己不会做为借口,这便是她疏忽的一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宋玉的声音极为好听,犹如远山出来的阵阵磬钟,又如拂过桃林的四月清风。
纪妙之听得有几分沉醉,回过神问:“这个人为什么要一直逃?他是个逃犯吗?最后逃跑成功了吗?”
宋玉并未讽刺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这个桃是桃花的桃,描写的是新娘出嫁时的美好景象。”
“原来是一首光明欢乐的诗,而我却将它想得如此黑暗。”未知其意便对诗赋下定论,便是一种亵渎,或许宋玉说的对,纪妙之捧起简牍,打算用心地将它背下来。
云霞似火,秀美逶迤的山峰下,仙鹤正栖息于琼树下觅食,泉水飞溅而下,如珍珠一般滚落在巨石上,蒙蒙的水雾似将整个巫山蒙上一层轻纱,宛若瑶池仙境。山林间,有一身着霓裳羽衣的清丽女子,素手纤纤,正抚出一曲动人心魄的琴音。
正在此时,琼树上,不知何时半卧着一个不速之客,他半撑着头,淡笑着望着树下的女子,问道:“瑶姬,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琴声戛然而止,瑶姬美眸如星,问道:“长廷,你千里迢迢来到这,总不会是来喝茶的吧。”
胥长廷神情惬意,从琼树上一跃而下,素青色的长袍却仍不染纤尘,他直截了当地回道:“想问你借两样东西。”
瑶姬站起身,理了理羽衣,问道:“你总不会也像那些女子一样,为了瑶草而来。”
胥长廷嘴角上扬,回道:“你只答对了一半,在这巫山中有让整个六界求之不得之物。”
瑶姬已猜测出她的来意,来她这的人,无非就是寻两件东西,她冷哼道:“哼,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将它给你,今日就算他来,也休想在我这拿走任何一样东西。”
见她要出手,胥长廷又调笑道:“如此绝艳的脸蛋,动气可就不好看了。”
“巧舌如簧,想拿到舍利子,先问问我手中的混元金铃同不同意。”瑶姬的法宝便是混元金铃,此铃乃是千年神铁所铸,即使大罗金仙也要畏惧三分。
“你的金铃或许对狗有几分用处,对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说罢,胥长廷便随手拔出了红莲之刺,这本是他留着用来对付其他人的。
瑶姬心中多了几分畏怯,她好歹也是个真人,魂飞魄散后便再无投胎转世的机会。
“红莲之刺,胥长廷,为了舍利子你竟如此狠毒,想让我魂飞魄散?”
胥长廷目光冷冷,说道:“我早说过了,不论闯下多大的祸,这罪责都并非由我承担,魂飞魄散也不过是从六道中消失,绝不会感受到苦痛。”
“瑶草我可以给你,但舍利子你绝不能带走。”瑶姬一心只为守护好舍利子。
“可由不得你。”胥长廷话音刚落,风云忽变,红莲之刺发出诡谲的光芒,溪水倒流,彩蝶飞进了山洞,光芒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瑶姬卷来。
瑶姬默念着口诀,混元金铃登时间变成了巨大的钟鼓,将胥长廷压在了钟下。
“忘了告诉你,混元金铃乃神铁所铸,可大可小,虽不能伤你,却也足够将你困在这几日。”
天已大亮,纪妙之朦胧中听到了推门声,只见男子从门外进来,说道:“睡的挺香的,诗可会背了?”
纪妙之擦着口水,忙站了起来,答道:“我,我背了一夜,实在太困了,就眯了一小会。”
宋玉看着她脸上的墨汁,强忍着笑意,说道:“写在脸上是为了提醒别人你是有多用功吗?”
他本想用袖子为她擦拭墨汁,可纪妙之的话打断了他心中的想法:“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呢?你知道花为什么是香的吗?”
宋玉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自然赐予的。”
纪妙之一屁股坐到了桌案上,调皮地问道:“那你可知屁为何是臭的吗?”
宋玉蹙着眉头,觉得这种问题实在不雅,沉吟道:“人食五谷~这些问题,跟你睡觉有什么关系。”
纪妙之吐了吐舌头,挑眉说道:“当然有关系,这花它是香的,屁它是臭的,那人要睡觉自然也是常理,你宋玉能改变吗?”
“你这都是谬论!”宋玉竟被她气的无言以对,随即拂袖而去。
不知何时,景差已站在她的身后,饶有兴致地说道:“能言善辩可是子渊的强项,你还是第一个将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人,景差甚是佩服。”
纪妙之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你和他那么熟,那你一定知道他有什么缺点。”
景差凑上前,轻声说道:“他不擅长饮酒,一喝就倒,却偏偏称自己千杯不醉,醉后还会胡言乱语。还有,他最怕女人撒娇,表面风流倜傥,内心却极其迂腐古板,不喜女子与他过分亲密,若你想让他上心,那便主动求之。”
见纪妙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景差又神秘地一笑说道:“莫要说我告诉你的,否则又该好几日对我闭门不见喽。”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今天有没有出去拜年啊~
胥长廷:“主人,孔子的师父是谁啊?”
纪妙之:“孔子的师父,当然是蜜蜂了,蜜蜂最喜欢钻洞孔了。”
胥长廷:“那老子的师父呢?”
纪妙之:“老子的师父肯定是天,天皇老子。”
胥长廷:“那庄子的师父呢?”
纪妙之:“是树,树被砍伐后便有了树桩。”
☆、(贰)巫山神女
入夜,纪妙之端着觥爵,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宋玉的房门,轻声问道:“宋公子,今日花好月圆,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宋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纪妙之,她放下酒具,迟疑地摸了摸脸,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像是会下毒之人吗?”
纪妙之斟了一杯酒,谄媚地将酒递到他面前,宋玉微眯着眼打量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纪妙之见他一杯便倒在桌上不起,捏着他的脸,说道:“喂,你醒醒,你还没告诉我如何才能见到神女!”
既然楚怀王游览高唐观时,相会神女,纪妙之以为自己也能学楚怀王,她抱着简牍,躺到了宋玉的榻上,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头顶传来男子的声音:“你躺在我榻上做什么?”
“嘘,我就是想借你的床睡一小会,看看会不会跟楚怀王一样梦到神女。”纪妙之打了噤声,翻过身后,又对上男子的容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语无伦次道:“原来你,你假醉!”
宋玉目如寒星,喝道:“我的脸上写着我很好骗是吗?”
纪妙之带着期盼的目光,央求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不如你上榻同我一起睡,带我去见神女可好?”
宋玉闻言,万分羞耻地推开了她的手,虽然每日有许多爱慕他的女子投帖邀约,可像纪妙之这般直接的,还是第一个。
“你引诱男子的手段,还真是直白。你可知何为发乎情,止乎礼?”
“不是,你不要走,我是真的有事要见瑶姬的,只有你能帮我了。”见他要走,纪妙之抓紧了他的鞶带,却不慎扯断了鞶带,孺衣也随之散开。
纪妙之楞楞地看着手中的鞶带,捂着眼睛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囧rz
宋玉拉上孺衣,转过身,怒视着她说道:“你若是再无礼,我便让人将你扔出去。”
正在这时,怀壁在外头高声喊道:“公子,大王召见,让您速速过去。”
宋玉不再同她争辩,匆匆前往云梦台,襄王墨发凌乱,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拜见大王。”
见他行礼,襄王垂头丧气地对他说道:“宋玉,寡人来高唐也有些时日了,却始终不见神女,可是神女不愿见寡人啊?”
宋玉目光炯炯,信誓旦旦道:“大王莫要担忧,微臣相信神女定然会被大王的诚心打动,不出三日,定会赴约。”
襄王狐疑地看着他,沉声说道:“那寡人便再相信你一次,若再见不到神女,寡人便唯你是问。”
见宋玉神情凝重地走入明玉阁,纪妙之坐在一旁不由地感叹道:“可怜呐,可怜~”
宋玉问:“你再说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让楚王高唐?他身为帝王,不思朝政,却要梦会什么神女。你有如此才华,却大器小用,你难道真只甘于做一个文学侍臣?你想用词赋来警示襄王,可人家不懂,你这是在对牛谈琴,你远大的抱负,不过是一纸空文。”纪妙之多少也听胥长廷说过有关宋玉的故事,楚人敬仰山川之神,以求神女能给带来国泰民安,《高唐赋》明为描写巫山景色秀丽,实则含有曲谏之意,可芈横迷恋酒色,又怎能明白这些?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纪妙之的话,正是他的想法,他所想的并不只是用诗寄托他的抱负,忧思,更要用行动去证明这一切。
虽然纪妙之不知瑶姬为何不愿见楚顷襄王,但让他梦会瑶姬,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让大王见假神女,你让我见真神女如何?”纪妙之决定帮宋玉,不管真正的瑶姬在何处,这一梦必须有个结局。
胥长廷好不容易挣脱了混元铃,却发现瑶姬早就逃出巫山,不知去向。他只好先回到了孟玟纱的住处,她听到动静,忙开门作礼道:“公子。”
胥长廷剑眉轻蹙,问道:“妙之可有回来过?”
孟玟纱摇头,如实回答:“三日前,公子走后,她便也出去了。”
“看来她果真去了高唐观。”胥长廷说罢,又想到什么,将瑶草交给她:“这是我答应为你寻的瑶草。”
“多谢公子。”
见孟玟纱正要叩谢,胥长廷拦住了她,说道:“不必言谢,你只要能完成答应我之事。”
孟玟纱欣喜地点头:“公子放心,玟纱定然竭尽所能。”
瑶姬化作凡人的模样,霓裳羽衣也化作深衣曲裾,她经过书舍,买下了一本诗赋集,细细地品读着:“中阪遥望,玄木冬荣,煌煌荧荧,夺人目精。爛兮若列星,曾不可殚形。榛林郁盛,葩华覆盖;双椅垂房,纠枝还会。”
望着最后一排的落款,瑶姬目若星辰,呢喃到:“子渊,这是你眼中的巫山吗?”
她经过孟宅,正见一位年轻的儒生被拦在了门外,争执着:“孟公,你曾许诺,待我备下聘礼,你就将婵娟嫁给我,你怎可言而无信?”
孟文羡冷哼一声,说道:“我女儿绝艳无双,怎能与你这个穷儒生相配?”
儒生不可思议地问道:“孟公的意思是要出尔反尔?”
正在这时,孟婵娟从身后走来,她面似桃花,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容,说道:“爹,吴公子,婵娟想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
儒生作揖回道:“但说无妨。”
孟婵娟侧目看了一眼男子,问道:“你可认得大王身边的侍臣宋公子?”
“宋公子乃是屈子的学生,风流倜傥,谈吐不凡,在下自然也有有幸拜读过他的诗赋。”宋玉的才气整个楚国无人不知,想嫁给他的淑女也数不胜数,只是儒生不知她说此话是何意。
孟婵娟随即挑眉问道:“那你觉得你与他相比,相差在何处?”
儒生目光黯然,小声应道:“霄壤之别,自然不敢相提并论。”
孟婵娟勾了勾唇角,讥讽道:“可我就是欣赏他这般的男子,若是能胜得过他,我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儒生沉默了半晌,握紧双拳,直截了当地反问:“只是博彦也有一问,淑女是仰慕宋公子的诗赋,还是他的容颜?”
孟婵娟仓皇地回应:“自然是他的诗赋!”
博彦淡淡地说道:“那淑女最喜爱他的哪一篇诗赋?”
孟婵娟从未读过诗文,被他这么一说,却略显不自在,沉吟许久回道:“我最喜爱,我最喜欢他的那首《风赋》。”
“那敢问淑女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其中有何含义?”面对博彦的提问,孟婵娟顿时哑口无言,博彦继续说道:“淑女读不懂这篇《风赋》,又说宋公子是你恋慕之人,以你的才学又怎能配得上宋公子这般才子?”
孟婵娟恼羞成怒地指着他,跺脚道:“你!”她走到孟文羡面前,撒娇哽咽道:“爹,他言语调戏女儿,快让下人将他赶出去!”
孟文羡见女儿受了委屈,连忙命下人教训他:“竟敢调戏我女儿,来人,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