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年纪小,闻不得太浓的香,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声音轻轻的,猫儿一般。皇帝低头,只见小公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又沉沉睡去。皇帝看了有些好笑,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幼女豆腐般白嫩的小脸。皇帝抬头,指了指香炉。服侍在一旁内侍便轻手轻脚将香炉挪远,换上了皇帝惯用的龙脑香。
内侍出了殿门,正要差人把撤下的香料处理了,便见陈士益迎面走来,忙向前几步行礼问安,陈士益抬手止了,问道:“陛下今早不是说试试这香吗,为何撤了,可是不喜欢?”
“回公公,是昌乐公主闻不得这香,不过看陛下的样子应该也不喜欢这香。”内侍答道。
“那以后御前便不要燃这香了,贵妃那儿也注意些,莫要让这香冲撞了公主。”陈士益吩咐道。
此时殿内又出来了一个相貌清秀小内侍,正是陈士益的养子陈敬“阿耶,陛下召您去御前回话。”
陈士益走至殿内便看到昌乐公主迷迷蒙蒙的坐在陛下膝头,显然是刚睡醒。在众多皇子皇女里能在甘露殿里睡觉的也就昌乐公主一个了,更别说陛下还在为她梳头,便是在民间也少有阿耶会给女儿梳头的。显然陛下是真心宠爱昌乐公主,说是捧在掌心里也不为过了。不过陛下的一腔慈父心肠显然弥补不了手艺上的不足,好好的头发梳的乱七八糟的,像杂草。
陈士益正想着,便见皇帝抬起了头,拿一双黑沉如墨的眸子看着他,若是一般人定是会这饱含帝王威压的一眼看的两股战战,奈何陈士益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个宦官,而且是个对帝王心思体贴入微的宦官。
陈士益忙行了礼,皇帝示意陈士益起身,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规矩都忘了。”
“大家恕罪,奴才见大家与公主舐犊情深极是温馨,一时竟不忍心打扰。”陈士益道。
皇帝听了用手将魏熙毛糙的头发抚平了些,叹道:“可惜阿皎不在,只我与阿熙终是不圆满。”
魏熙听见阿娘的名字,想起睡前她还给阿娘写了一封信,正是陈士益去送的。忙问道:“阿娘现在怎么样,想阿熙了吗,回信呢?”
陈士益听了极有条理的回道:“回公主,贵妃身子还好,就是太过思念您和陛下,所以精神不怎么好,至于回信……”陈士益说道这儿停顿了一下,瞧了瞧皇帝和魏熙的脸色,方道:“至于回信却是没有的。”
“阿娘既然想阿耶和我,为什么不给我们回信,阿娘真的不要我们了吗?”魏熙说着眼泪便又掉了下来,魏熙生的白嫩精致如瓷娃娃般,哭也不是如寻常孩子般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的,只眼泪断线的珠子般不断的往下落,极是惹人心疼。
皇帝见了忙给魏熙擦泪,魏熙这两日眼泪就没停过,眼睛也一直红肿着,像只小兔子。皇帝看了很是心疼,哄道:“莫要再哭了,哭多了眼睛就看不见了,你阿娘回来得多心疼呀。”
魏熙伤心欲绝道:“我给阿娘写了信,阿娘都不理我,她定是不要我了,再也不回来了。阿娘不要我了,阿耶便也不要我了,我便是眼睛看不见也没人心疼我。”
皇帝听了柔声劝道:“阿耶最喜欢阿熙了,怎么会不要阿熙呢,便是你阿娘也只是想你外祖父了,回家陪他几天就回来。”
陈士益也忙道:“奴才今日去给贵妃送信,贵妃也说她只是回娘家小住,还说要陛下亲迎回宫呢。”
皇帝听了问道:“阿皎真是这么说的?”
“这是自然,贵妃可是极为挂念大家与公主的。”陈士益回道。
皇帝听了捏了捏已经停了眼泪的魏熙的脸:“这回不哭了吧,你阿娘要我亲自接她回来,你求求阿耶,阿耶就带你去接她。”
魏熙听了雨过天晴,忙换了一副笑脸道:“阿耶最好啦,我就知道阿耶不会厌弃阿娘,也不会不要阿熙,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去接阿娘吧,阿娘都想我们了。”
“听见公主的话了吗?还不快差人去准备,莫耽误了她们母女相见。”皇帝淡淡道,但神色早已不似前两日般肃杀。
陈士益自然知道皇帝极想接贵妃回宫,只不过两人正别扭着,谁都不肯先低头,如今拿昌乐公主坐筏子,既和好了又不丢面子自然皆大欢喜。当下也不点破,忙吩咐人准备出宫事宜。
皇帝看了看魏熙乱糟糟的头发和红肿的眼睛,忙唤了贴身伺候魏熙的含瑛替魏熙重新梳洗打扮,皇帝太了解他那不着调的宠妃了,若是看到魏熙这幅样子,心疼女儿前必定会先嘲笑他,他无所谓,就怕女儿伤心。
“你去查查这两天有没有人对阿熙说过什么朕厌弃贵妃和阿熙的话。”皇帝见陈士益回来便吩咐道,“阿熙才四岁思念母亲是肯定的,但不会闹这么凶,也不会说出朕厌弃贵妃这种话来,定是有人对阿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阿熙伤心了。”
陈士益领命,又道:“公主这两日多在大家身边,不曾想竟教人钻了空子,说了些风言风语惹公主伤心,是奴才未能约束好甘露殿中的宫人,还请大家降罪。”
“不关你的事,是皇后管理不力,她如今越发失了分寸,整日里拈酸吃醋、勾心斗角,该皇后做的事一件都没做好,阿皎出宫这事少不了有她掺和。”皇帝想起他那个皇后自是不满意的,论才德惠妃都比她强些。
陈士益眼观鼻鼻观心,皇帝抱怨皇后他这个奴才自是不能插嘴的,更何况皇后是皇帝发妻,还生了皇长子,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后位自是极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篇文里关于后妃的称呼的设定是:直接喊姓加职位,如谢贵妃,李昭仪,亲近的人喊娘子。‘娘娘’这个称呼在唐朝是没有的,至于哪个朝代有?我也不知道。
第4章 君宠
谢贵妃心里畅快了,也有心思看信了,看着信上铁画银钩的字写出一句句极为童稚的话语,谢贵妃心里暖暖的,脸上也挂出了一抹极为恬静的笑。
“娘子,陛下和公主来接您回宫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您快出去迎一迎,莫要闹脾气了。”谢贵妃听了擒芳的话,脸上的笑更深了些,忙起身向外走去,可刚出了院门脚步便停了下来,当初闹得那样凶,甚至还想着老死不相往来了,如今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娘!”谢贵妃踟蹰间听到魏熙的呼唤,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皇帝,他站在不远处,丰神俊朗,气宇不凡,一双眼仍像往昔般看着她,里面盛满了柔情蜜意。看见了心上人,谢贵妃瞬间便忘了那些矫情心思,忘了周围的周围的一事一物,更忘了面子,忘了仪态,提起裙摆便向皇帝跑去,乳燕投林般扑入皇帝怀中。
皇帝一只手搂紧了谢贵妃,一只手摸了摸谢贵妃的头,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行事还和小孩子般,毛毛躁躁的。”
谢贵妃有些害羞头埋在皇帝怀中再也不肯出来。
谢珏看着还张着双臂要抱抱,却被母亲忽略的魏熙,一脸心疼的把魏熙抱起来,在魏熙耳边说道:“可怜见的,你阿耶阿娘刚见面便不要你了。”
魏熙听了哇一下子便哭了起来,其声震动天地,再不是在宫里那般光掉泪不出声的可怜模样了。
还埋首在皇帝怀中的谢贵妃听见魏熙的哭声,忙从皇帝怀中退出来,方才竟把女儿忽略了,她有些愧疚。
“阿熙,快别哭了,眼睛都红了,阿娘看了心疼死了。”谢贵妃忙给魏熙擦泪。
魏熙哭道:“阿翁说你和阿耶不要我了。”
谢珏看小孙女当场就把他卖了,有些好笑,刚想再逗逗魏熙,却见谢贵妃和皇帝都在瞪着他,眼神极其凶狠,谢珏在那两道目光的压迫下,偏了偏头,又抬手摸了摸鼻子。
谢贵妃却不放过谢珏,气道:“阿耶,你怎地如此为老不尊呀,阿熙年纪小又单纯,你怎么能这样糊弄她。”
年纪小是真的,单纯倒是未必,自己傻以为女儿也像你一样傻吗?谢珏在心里默默吐槽。本着不能让女儿被一个四岁小娃娃骗了的原则,谢珏决定揭穿魏熙的谎言,“单纯?这小丫头心眼比你还多,你竟说她单纯,我且问你,她平日是这般哭的吗?她哭的这样丑,无非是想引起你俩的注意,再顺道和你们告我的状。”
谢贵妃闻言看向告完状便不再哭的魏熙,魏熙抬头满脸无辜。
谢珏看了笑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矫言伪行,阿熙前途无量呀。”
矫言伪行?
魏熙对于听不懂的话自动忽略,继续装无辜博关注,皇帝极有做慈父的自觉,必须为爱女解围,于是对谢珏说道:“成润,你这般逗弄阿熙一个稚女,可是这些年不理政事太闲了?”说罢极为怅惘的叹了口气“想你当年也是文韬武略,放眼大夏没几个比得上你的,如今你宝剑藏锋,极为可惜,不如从明日起你便入政事堂理政,如何。”
谢珏听了忙道:“陛下快饶了我吧,我当年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全靠陛下撑腰,如今我潜心修道,便是花架子也搭不起来了,贸然理政给陛下添麻烦不说,便是几位相公也定会嫌我碍事。”
谢珏说到这儿,微微抬首,眼睛看向远方,风起,吹动他的衣袍,颇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况且,我如今连一个小丫头都糊弄不了,又怎么能糊弄的了朝中重臣呢?我还是在家专心修道吧,免得晚节不保,毕竟,政事堂的那群俗人,不会因我风姿绝佳,就会对我手下留情的。”
谢贵妃:“……”
魏熙:“……”
竟然有人能自恋到这种地步!
皇帝看谢珏这般作态,只笑了笑,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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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皇帝亲自将闹别扭离宫的谢贵妃接回宫中已经有月余了,这一个多月,皇帝与谢贵妃堪称蜜里调油,将小别胜新婚这条准则发挥到了极致。宫人们感叹工作环境得到极大的改善外,也对皇帝与谢贵妃三天两头来一场的鸿雁传书深感无奈,明明天天都腻在一起还得写信,生怕后宫诸位娘子宫里的醋味不够浓。
别的娘子只是吃吃醋,酸久了也就习惯了,唯有皇后因此事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那两个胡姬不是送到教坊去了吗,怎地我看她们如今还在宫里?”皇后正对镜描眉,想起了昨日见到的那两个胡姬问道。
皇后的心腹侍女春和答道:“原是陛下见谢贵妃吃醋给送走的,如今谢贵妃听说她们会些咱们中原不常见的乐器,便差人把那两个胡姬给要过去了,说是要作新曲。”
皇后听了,脸上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说道:“陛下倒也由着她。”
“不过是两个胡姬罢了,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怕是谢贵妃说什么都会答应。”春和应道。复又抱怨道:“那谢贵妃除了相貌一无是处,可宫中妃嫔相貌也都不差,也不知陛下喜欢她什么。”
皇后像是没听到般,继续描眉,忽的手一抖,眉毛便画歪了。皇后看着镜子中画歪的眉毛,想起皇帝眉毛画的是极好的,她与皇帝刚成亲时,也有过一段恩爱日子,那时候皇帝最爱的便是替她画眉,皇帝总是能画出最适合她的眉形,对时间也不吝啬,有时她都坐累了,皇帝却还是专心致志的为她画眉,手是一点也不抖的。
可不知从何时起,皇帝再也没有为她画过眉了,许是政事太忙了,许是身边年轻美丽的女子渐渐多了。皇后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脸,其实她的相貌也是极好的,又一直细心保养,如今年近四十,看着倒像是花信之龄,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呢?
大约是相处久了,曾经的柔情蜜意都被时间消磨尽了。便是她自己也没了当初的浪漫情怀,偶尔感叹一番,心也是硬的、凉的,随时都能从这无用的思绪中抽身,她是大夏的皇后,她有太多的东西要去争取,去守护,权力、家族和儿子。
没有人是为了爱情而活着的。
“谢贵妃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天真,会撒娇,对音律歌舞也是极精通的,只不过这些都很难让她在宫中存活下去。”皇后说着把画歪了的眉毛轻轻抹去,“可陛下喜欢的就是这些,像喜欢一只娇弱漂亮的鸟儿一般。”
春和道:“可陛下对谢贵妃宠爱的时间也太长了,原以为这次谢贵妃出宫,陛下对谢贵妃的心思也淡了,谁知陛下竟亲自将谢贵妃接回来,宠爱也更胜以往。殿下可要小心些,谢贵妃虽不足为惧,可谢贵妃背后可还有个谢珏呢,那可是只老狐狸。”
皇后又拾笔重新画起了眉,道:“是该多注意些了,按如今这情形,若是让她再生出儿子来,对阿灏定是会有极大的威胁。”
春和刚要应话,却秋宜从殿外进来,面色凝重。
皇后见了问道:“发生了何事,脸色怎地这样差。”
秋宜向前几步跪在皇后身边道:“谢贵妃怕是有喜了,已经去请了太医。”
皇后闻言,眉毛又画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是个恋爱脑,小朋友们不要轻易模仿哦n(*≧▽≦*)n
第5章 调笑
皇帝听闻谢贵妃有孕也顾不得处理政事了,忙往谢贵妃处赶。直到快到了谢贵妃处,皇帝还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中,皇帝也有些奇怪,自己孩子不少了,怎地如今比第一次当阿耶还高兴。
等皇帝进了昭庆殿,看到谢贵妃迎面走来,粉面含笑的唤了他一声“三郎”时突然明白了,他高兴,只因有孕的是他的阿皎。
皇帝向前几步将谢贵妃抱起,笑道:“朕要当阿耶了。”
谢贵妃抬起手在皇帝头上轻轻戳了几下,故作生气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当阿耶,这么兴奋做什么。”
皇帝也不恼,抱着谢贵妃转了几圈,见吓得谢贵妃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才道:“自然,朕还有阿熙呢。”
“不止阿熙,你还有许多儿女呢。”谢贵妃语气有些哀怨。
皇帝揉了揉谢贵妃的头发,道:“别人生的孩子哪里能与你生的孩子相提并论,他们是皇子皇女,而阿熙和你肚子里的这个不止是皇子皇女更是我的爱女,爱子。”
谢贵妃闻言瞋了皇帝一眼,像还未纺织的丝,婉转,缠绵,不见恼怒,只见妩媚,皇帝见了更是爱极,想要调笑两句却听谢贵妃道:“油嘴滑舌,孩子还未出世,你怎得知道是个儿子。”
皇帝笑道:“我们都有了阿熙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这一胎怎么也该是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