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答应呢?
这个问题主仆二人是连想都没想过的,魏熙争强好胜,从不允许自己失败,而陈敬比魏熙自己还相信魏熙。
魏熙用指尖隔空勾勒漆盘上的纹路:“你昨日说的不错,我与晋国公主终归是不同的,她是与阿耶争夺权势的姑母,而我是阿耶亲自教养长大的乖巧女儿,我同她本就无一丝干系,为何要以她为例。”
陈敬毫不心虚的认同了魏熙说她乖巧的话,道:“您明白就好,平日虽是要小心谨慎,但却不能胡思乱想,多加思量,要不然只会束手束脚,弄巧成拙。”
魏熙点头,恰此时梅娘看时间差不多了,将点心取出装盘,魏熙忍着烫伸出双手,用食指和拇指各捏住毕罗的两头,小心而迅速的递给了陈敬,陈敬没有像魏熙一样直接上手,从身旁拿了个盘子接住了魏熙递来的山楂毕罗,道:“谢公主。”
说罢吹了吹毕罗,小心咬了一口,品尝起来。
魏熙满目好奇:“怎么样啊。”
所谓君子远庖厨,魏熙对厨艺向来是不感兴趣的,所以厨艺也不会太好,虽有梅娘在旁指导,她却是不怎么想尝的,可毕竟是给皇帝吃的,因而魏熙谨慎的让陈敬先尝。
陈敬将口中食物咽下道:“好吃。”
魏熙点头:“然后呢?”
陈敬眸中带笑,回味一番,中肯的评价道:“略微酸了一些。”
魏熙闻言有些放心,准备亲自品尝,桌上早有梅娘为魏熙单独盛了一个放在盘子里凉着,魏熙用筷子夹了一个,小小尝了一口,道:“是有些酸,不过这样才能显出是我亲自做的。”
魏熙说罢,吩咐梅娘将点心装好,又对陈敬道:“既然你腿好了就跟我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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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用完了膳正与陈士益闲话,却听宫人通禀说魏熙来了,皇帝道:“让她进来。”
皇帝说罢对陈士益笑道:“她这个时候来我这,指不定是在宫外犯了什么错,来讨好我。”
皇帝话音刚落便听魏熙抱怨道:“在阿耶眼里我就只会犯了错才来找您吗,我分明是来给您送点心的。”
“点心?”皇帝故作疑惑道:“什么点心能让阿熙不辞辛劳亲自送来呀。”
魏熙几步走近,对皇帝矮身行礼,行完礼便坐在皇帝身旁,道:“当然是给阿耶吃的点心了。”
陈敬在魏熙说话的功夫已经将点心摆放好了,皇帝低头看去,见桌上摆着一盘毕罗,卖相倒是不错,皇帝拿了一个尝了尝,是山楂馅的,味道……不太好,有些酸了,皇帝看向眼巴巴看着他的魏熙,又张嘴吃了第二口,魏熙见了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皇帝见这情形就知道这盘毕罗是魏熙亲手做的,他一边琢磨着魏熙到底犯了什么错,一边将手中的一个山楂毕罗都吃下去了。
魏熙见状喜笑颜开,将头越过桌子伸到皇帝眼前,问道:“好吃吗?”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顿了顿道:“好吃。”
魏熙道:“那阿耶喜欢吗?”
皇帝违心道:“喜欢。”
魏熙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皇帝不再说话。
皇帝道:“你只是来送点心的。”
魏熙摇了摇头。
皇帝问道:“那还有什么事?”
魏熙期期艾艾,皇帝见魏熙这般为难,一颗慈父之心在胸腔里咚咚跳了两下,主动提起话题为魏熙解围,问道:“你今日出宫都去哪里玩了?”
魏熙闻言对皇帝甜甜一笑,笑里含着蜜般:“我先去了谢家,想着让表兄领我去玩,结果表兄不在,我就和舅母说了会话,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又去了六哥家,在六哥家看了百戏,从六个家出来,我又去了林家,想寻林藏秀玩,结果……”
魏熙声音低了下来,复又带着些愤怒道:“结果林良俭不让我见林藏秀,将我拦在院子里好一通数落,连杯茶都没让我喝就想将我赶出来。”
魏熙越说越勇,越说越气:“我是阿耶的女儿怎么能让旁人欺负了去,于是我据理力争,林良俭节节败退,终于带我去了林藏秀那里,他明明说林藏秀病了,结果却是将林藏秀关起来了,阿耶你说天底下为什么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魏熙说完见皇帝没有反应,只能继续往下说:“幸好我是阿耶的女儿,若我有一个林良俭那样的爹肯定是生不如死,所以我见林藏秀可怜就……就将她带回来了。”
魏熙面带愧疚,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皇帝的袖子:“都是阿熙不好,是阿熙冲动了,阿熙又给阿耶添麻烦了,阿耶你罚我吧。”
皇帝看了魏熙一眼:“罚你?罚什么?”
魏熙想了想道:“罚我抄书。”
魏熙说罢,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觉得抄书这个惩罚太过残忍了些,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其实阿熙也是出于好心,日行一善,也是可以不罚的。”
第58章 落霞
皇帝轻敲魏熙的额头,道:“好心?”
魏熙忙点头:“林良俭父女都是执拗脾气,林藏秀若是不服软,林良俭说不定会将她关一辈子呢。”
皇帝笑道:“胡言乱语,哪里会有父亲将女儿关一辈子的,依我看顶多是关到林藏秀出嫁。”
魏熙蹙眉嘟囔道:“还不如关一辈子呢,林良俭能给林藏秀挑什么好夫君呀。”
皇帝闻言,又在魏熙额上戳了一下,道:“你替林藏秀操这些心做什么,她到底哪里得你的喜欢了。”
魏熙摇头:“她又不好看,我喜欢她做什么,只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皇帝了然:“所以你带她回宫,是想让她给你解闷?”
魏熙闻言抓着皇帝的袖子很是摇了几下,笑道:“阿耶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魏熙说罢,面上又添了愁色:“只是我如今将她留在宫里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往日我还在崇文馆听课时都没有伴读,如今更没有理由留着她了。”
魏熙嘴唇微抿,垂着眸,额间细碎的发丝不甚服帖的翘起,一看就是不高兴了,还是那副小孩子模样。皇帝看着魏熙,突然想起,魏熙自小身边便没有一个玩的好的女孩,是他疏忽了,皇帝微微一笑,道:“你既喜欢就让她在宫里陪着你便是。”
魏熙抬眸欢喜道:“谢谢阿耶。”
魏熙说罢,复又将眉蹙起:“如此将她留在宫里,林良俭定是不愿意的,就算他不敢忤逆阿耶,可只要给林藏秀定一门亲事,就能让林藏秀回家待嫁。”
魏熙说罢,又垂头做苦恼状,在皇帝看来,魏熙的苦恼是毫无意义的,林藏秀嫁不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皇帝也没有打断魏熙的思绪,又拿了一个山楂毕罗吃了起来,嗯,有些酸,不过倒是解腻。
皇帝正吃着,却见魏熙忽然抬头,拉着他的衣袖道:“要不阿耶让林藏秀在宫中任职吧,那样她也算是阿耶的官员了,林良俭也管不到了。”
在皇帝看来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既然魏熙想他也就答应了:“那就让林藏秀去尚仪局当个司籍吧。”
魏熙刚要答应,却又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宫中女官虽有官名但到底是伺候人的奴婢,让重臣之女进宫当宫婢怕是不妥,定是会惹朝臣非议的。”
皇帝将口中食物咽下,接过陈士益递过来的巾帕擦干净手,道:“那你想怎么安排她。”
魏熙道:“让林藏秀去史馆如何。”
史馆,顾名思义就是写史之地,位于禁中门下省北处,馆中事宜多由宰相兼顾,修史之人多为才德兼备之人,让林藏秀去可谓是抬举她了。
皇帝道:“史馆皆是男子,若是林藏秀去了,让林良俭知道了怕是得气死。”
魏熙仰首,眉目间满是皇家特有的矜傲:“官员任职是阿耶的事,他哪里有资格生气。”
魏熙说罢,语气温软了些:“再说了,史馆皆是男子,定是不如女子心细的,史馆里不只写史,还藏书,若是让他们管那些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缺章少页了,所以阿耶不如让林藏秀去藏书阁里当典书,这样既不用与那些男子接触,又能将宫中所藏珍本都好好规整一下。”
魏熙说着,嘟了嘟嘴,抱怨道:“前阵子我闲的无聊,在藏书阁里找了本书看,结果那书刚拿在手里略一翻动就散了,弄得我很是没脸。”
“分明是你毛手毛脚的,好端端的你想看什么书,竟要去史馆寻。”皇帝戏谑道。
魏熙可不觉得自己毛手毛脚,她是公主,又不是混迹市井的野丫头,自然是行事妥帖,仪态端雅的,于是魏熙为自己辩驳道:“和我有什么干系,分明是那书年代久远又保管不善才会散的。”
魏熙秉承着有问必答的优良传统,为自己辩完,又答起了皇帝的话:“我倒不是因为想看什么书而去史馆寻的,而是闲来无事想去史馆寻一本没看过的书来解闷。”
魏熙这话一出,勾起了皇帝的思绪,阿熙自小便没有什么玩的好的小娘子,多是粘着六郎和谢宜安,眼下他二人都大了不便时时陪着阿熙,阿熙想来是寂寞了,所以才会想着让林藏秀进宫陪她。
皇帝想着这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阿熙喜欢就顺了她的意,她这个年纪正是要人陪的时候,皇帝因而道:“既然如此就让林藏秀去史馆当个典书吧,史馆里的书是该好好规整一番了。”
魏熙闻言欢呼一声,抱着皇帝的胳膊笑道:“阿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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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熙出了甘露殿,缓步向凤阳阁行去,此时天色已不甚亮堂,夕阳隐在云后,为暗紫晚霞勾勒出一丝辉煌,魏熙看着天上瑰丽的风光,道:“你和陈士益倒是不怎么亲近,亏得他还是你义父。”
陈敬侧首看向魏熙映着余晖的脸庞:“所谓的父子不过只是个名头罢了,我不知他为何会收我为义子,只知我们彼此的心力都放在了各自的主子身上,再无一丝余力去与旁人牵扯。”
魏熙侧头看向陈敬,双眸因着略为昏黄的天色显出一丝暗沉的金芒:“你待我的心意我明白,可虽只是个名头,但到底也是父子,这是旁人比不了的,人老了难免有些孤苦之意,你这儿子合该去他身边亲近孝敬一番,也算是不辜负他对你的教诲了。”
陈敬侧着头,半张脸隐在暗影里,脸上的轮廓竟显出些刚毅来:“奴才自然是想与义父亲近的,只是义父处事圆滑,油盐不进,怕是难。”
魏熙勾唇:“难不难的试了才知道,若是他不亲近你,我自然也是容不得他亲近旁人的。”
魏熙说罢,抬首看着天色,只这一会功夫便又暗了不少,真快。
魏熙一路走,一路看着天色,有陈敬在身边护着,她也不担心摔跤,当她回到凤阳阁时天几乎要黑了,月亮在黛蓝色的天空上越发醒目了,凤阳阁里早已亮起了灯火,廊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暗处,也如她方才那般仰头看着月亮,是林藏秀。
第59章 月亮
魏熙行至林藏秀身旁, 道:“看什么呢。”
林藏秀答道:“看月亮呢。”
魏熙打量了一下林藏秀:“你站的时间不短了吧,一直在看月亮?”
林藏秀收回目光, 看向魏熙:“是。”
魏熙看了看与昨日无异的窄月:“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这么久。”
林藏秀道:“我在等着月亮升起。”
魏熙看了林藏秀一眼, 意味不明道:“你倒是有耐心。”
林藏秀抿唇轻笑:“我终归是不想闲着的。”
魏熙道:“放心, 你闲不着的, 我已经在阿耶哪里给你求了事情做, 明日你便去史馆任职吧。”
林藏秀重复道:“史馆?”
魏熙颔首:“嗯,你任典书,不过如今史馆主事的是李相公,他是个不拘小节, 唯才是举的人,你若是有能耐得了他的赏识, 或许就不会只与那些古书打交道了。”
听了魏熙的话,即使林藏秀已经猜到魏熙会给她安排官职,心却还是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她现在想呼喊, 想大笑,更想掉眼泪,不过她的端正守礼已经是刻在骨子里了, 她做不出来那样的事,甚至还为自己这一刻过于浓厚的欢喜感到赧颜。
林藏秀努力恢复平静,唇边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跪下对魏熙俯身一礼:“公主大恩藏秀永生不忘,此生定对公主鞠躬尽瘁,矢忠不二。”
魏熙看着林藏秀颇觉好笑,道:“永生不忘,却只此生对我尽忠?”
林藏秀自知说错了话,更觉羞燥,正待重新组织语言,魏熙却将她拉了起来,道:“说什么不重要,怎么做才是我看重的,你可别让我失望呀。”
魏熙面上虽带着笑,却与往日大相径庭,是一种居高临下隐含威势的笑,更是一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公主不该有的笑,林藏秀愣愣看着魏熙的笑靥,却见魏熙弯腰扶她起来,用比往日亲昵的口吻道:“平日里你是多稳重老成的人,怎么今日跟个孩子一样,不管不顾的,也不怕被人听见,到时候我得费多大的功夫来封口呀。”
林藏秀闻言颊上生出两抹红晕:“是我太过激动,忘形了。”
林藏秀说罢,调整好情绪,道:“公主若是想封谁的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用得着费什么功夫。”
魏熙侧眸瞥了林藏秀一眼:“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为我效劳了?”
所谓的效劳,指的便是杀人灭口,林藏秀神色凝了一瞬,双手不知为何有些抖,她很快恢复镇定,道:“是,藏秀方才所言皆是出自肺腑,我定会为公主解忧。”
魏熙抬袖掩唇一笑,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看你,逞什么能,脸都白了,方才只有你我二人,你上哪儿去给我解忧。”
林藏秀的神色没有因为魏熙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反而隐见懊恼,她咬着下唇,心想自己方才懦弱的样子定然是会令魏熙失望了,便是她自己也是厌恶她方才那小家子气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