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和烟绿
时间:2018-08-12 09:17:00

  魏熙见林藏秀这般神态,知道她是持重惯了,如今乍然失态,定是执拗脾气上来了,在与自己过不去,她这样其实不是好事,想在官场上混哪能端着架子。
  不过这话魏熙却不会与林藏秀说,林藏秀骨子里是个极自负骄傲的人,这样的性子不好,须得好好磨炼才能得用。
  于是魏熙对林藏秀的懊恼只做不知,入了厅堂,唤林藏秀与她一同用膳。
  夜间,魏熙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她今日成全了一个女子的多年所盼之愿,这种能掌控别人的人生的感觉令魏熙心中有些自得,有些激动,可她心中更多的还是茫然空落,林藏秀的愿望有她成全,那她的呢?谁会帮她,谁又会来成全?
  魏熙失笑,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有什么未偿之愿?又有什么是要别人来成全的?
  太极宫里,魏熙因为莫名的愁思辗转反侧,远在千里之外,亦有人夜不能寐,却是为了荣华与性命。
  大夏幅员辽阔,长安已是春风和暖,而帝国的北疆却依旧朔风凌冽。
  寒冷幽深的夜色下,一团团篝火在原野上燃起,为夜晚添了一丝光亮,可这些火光所含之意却叫人骇然。
  这是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军队的主人是节制平卢、范阳两镇的节度使温轧荤。他在此驻扎是为了明日平定奚族的叛乱,精锐的武器,勇武的士卒,以及健壮的战马,这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精军,唯一与世人眼中的精军之名不称的大概就是他们肆无忌惮的高调,仿佛是有意告诉敌人,我要去打你了,你快做好准备。
  军帐外,士卒们围着篝火欢笑闹腾,军帐内,温轧荤和他的心腹们在推杯换盏间讨论明日该怎么说,怎么打,才能从奚族以及他们的陛下哪里得到最多的好处。
  他们的面色是轻松的,他们的言辞是狂妄无忌的,他们的眼里皆是不加掩藏的野心和欲望。
  一个白胖胡人坐在首位看着帐中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他忽的一笑,看向身旁高大俊美的胡族青年:“绍安,你觉得呢?”
  温绍安勾唇一笑:“阿耶已经有了能不战而胜的妙计,为何还要费心费力的去排兵布阵。”
  一时帐中如炸开了锅,众人皆极为愕然,纷纷问温绍安原因,温绍安向温轧荤看去,见温轧荤也同众人一起看着他,当下也不卖关子,道:“奚人已被阿耶打成了瘸了腿的病狗,见了阿耶怕是连窜逃都不敢,只有乖乖求饶的份,所以我们只等着明日奚人携重礼前来讨饶便是。”
  温绍安说完侧首向温轧荤看去,温轧荤朗声一笑,道:“你倒是明白。”
  温轧荤说罢,对帐中的将领们道:“我如今摆出这般阵仗就是想先给奚人提个醒,告诉他们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们是必定会来求饶的,到时我就告诉他们是大夏的皇帝让我攻打奚族的,他们定是会吓得肝胆俱裂,求我救命的,我们就装作为难,引奚人佯败给我们。”
  温轧荤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说,举起装满烈酒的酒杯,向众人一举,众人也都明白了温轧荤的空手套白狼之意,皆面带兴奋之色,举起了酒杯,对温轧荤一敬,将酒饮了下去,饮罢七嘴八舌的赞起温轧荤的计谋之妙。
  一个坐在温轧荤下首的相貌丑陋的干瘦胡人笑道:“如此一来奚人既想要命,好处自是不能少的,而皇帝那边,我们立了战功也定是要有封赏的。”
  至于奚人会不会恨上皇帝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了,或许对他们来说奚族与大夏交恶,于他们更有益。
  这胡人名叫石恒,是温轧荤手下第一得力的人,在温轧荤所辖之地也很是有些分量,石恒说罢,拍着桌子笑道:“妙呀,妙呀!这真是一箭三雕的妙计!”
  他的话音落下,帐中的气氛更加热烈了,正在此时,一个胡族士卒进帐通报,将帐外透骨的寒风一并带了进来,他道:“将军,大郎君在帐外求见。”
  士卒此话一出,帐内蓦地一静,气氛冷却下来了,温轧荤蹙眉道:“让他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猜猜大郎君是干嘛的,好不好看……
  今天解锁了新地图耶~~开心!!!
 
 
第60章 良善
  士卒跪地吞吞吐吐的道:“大郎君说, 若是不能当面劝谏您,任您……一意孤行, 他就是不忠不孝之人,合该……自尽帐前, 以死谢罪。”
  温轧荤闻言, 额上青筋狠狠跳了两下, 显然是气急了, 温绍安只做没看见,将酒杯放回桌上,嘲弄道:“大哥倒真是将汉人那套假仁假义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竟拿自己的命来威胁阿耶, 也不想想他那条命到底是阿耶给的,还是大夏的皇帝给的。”
  温绍安此言一出, 帐中众人脸色更难看了,说到底他们之中也没几人是真正关心温绍延的命的,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温绍延身死的消息定是瞒不住的,他若是死在了帐前就是告诉世人这一仗有蹊跷, 逼得温轧荤的长子自刎军中,想不引起皇帝注意都难。
  温轧荤也知道这一点,猛一拍身前案几, 喝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帐门被从外打开,一道清瘦的身影徐徐走进, 他身上披了一件白色裘衣,被帐中火光一照,映出浅浅光晕,给人一种不染尘埃的错觉,为何是错觉?只因他裘衣下摆沾满了匆忙赶路时被溅上的泥点。
  待行至营帐正中,他屈身向温轧荤行礼,不急不缓,仪态绝佳,丝毫看不出是要在营外自刎的样子。
  行完礼,温绍延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张极为精致秀雅的面容,在一众高大粗犷的胡人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温润孱弱。
  北疆天气寒冷,可帐内却是要比外面暖和多了,帐中的胡人皆身着单衣,更甚者还有人光着膀子,唯有他一人,身上的裘衣一直都不曾脱下,有几个胡人看他的眼神里隐隐带着不屑,胡人崇尚力量,尊重强者,他们是荒野里最矫健的狼,而在他们眼里,温绍延却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羊,他们不认可他,甚至更有人认为这只羊终会死在他的利爪下。
  而这个人就是温绍延的弟弟。
  温轧荤只沉沉盯着他的温绍延,倒是温绍安先开口了,他面上带着古怪的笑意,道:“大哥怎么现在不急了?剑呢,没有剑大哥怎么自刎?”
  温绍安说着,探头向温绍延身后看去,确认没有后,恍然道:“莫非是大哥举不动剑?”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温绍延却好似听不到般,只静静站着,长身玉立,不惊不燥,众人见他没反应,笑也渐渐停了,一时帐中静默,颇有几分尴尬意味。
  温轧荤出言打破这片刻寂静道:“你不是替奚族来当说客的吗,怎么不说了?”
  温绍延闻言道:“阿耶此举不妥,非忠义之举。”
  温绍延的语气是四平八稳,平和淡然的,比起做说客,他更像是在竹林幽舍中与人参禅论道。
  即便温轧荤知道温绍延不论说什么一直都是这种语气,眼下还是被他的不瘟不火气的头疼。
  温轧荤明白温绍延的秉性,当下也不与他争论,只道:“你可知皇帝为何给我这么大的权力?”
  温绍延回道:“因阿耶战功赫赫,又是寒族胡人,无家族之累,更因……”
  温绍延说到这停住,一双眼盯着温轧荤一字一句道:“陛下于您有救命之恩,有如此恩情在,他相信您不会背叛他。”
  温轧荤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指着温绍延笑道:“救命之恩!那是我本就命不该绝,放了我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若是这也算救命之恩,那每逢大赦,牢里出去的那些罪人,岂不是都承了他的救命之恩,他们之中可有谁为他浴血奋战,捍卫疆土?”
  温绍延默然,救命之恩与其说是皇帝,还不如说是对温轧荤有再造之恩的张进,可即使是如此,张进也是没享过温轧荤的报答,反而当初被革职却是与温轧荤脱不了关系的,可见温轧荤确实是个不知恩的。
  温绍延想到这些一时有些狼狈,双唇开合,终哑着声音道:“纵是如此,陛下对您的提携重任却是不容忽视的。”
  温轧荤嗤笑:“他为何提携我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替他守着河朔之地的看门狗。”
  温绍延因温轧荤的话微微蹙眉,却听温轧荤接着道:“狗无用了只有被主人拆骨吃肉的份,所以北疆不能太平,若是都依着你的意思来,你早就没了在军帐里对你父亲指手画脚的机会。”
  温绍延道:“凭您在军中的威望,便是边境太平,陛下也不会对您如何,您何必再行此不义之举。”
  温轧荤惯会讨皇帝欢心,只要他不谋逆,皇帝确实不会对他如何,多半会封个闲职,带在身边解闷,这对于如今坐镇一方,手握重权的温轧荤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温轧荤不欲再与他多说,挥手道:“你回去和你的诗文做伴吧,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阿耶,奚……”温绍延还待再劝。
  温轧荤蓦地一拍桌子:“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奚人和皇帝的儿子!我告诉你,你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奚人和皇帝不会顾念你一分,如今你还有闲情说这些,你可知,皇帝早已不放心我,不出一月便会来诏书,要你去长安做官,凭你能做什么官,不过是为质罢了。”
  温绍延闻言面上没有一丝惊讶或骇然之色,反而道:“若是如此便能使阿耶和陛下不再相互猜忌,我愿意去长安,为阿耶略尽绵薄之力。”
  “你爱去便去!”温轧荤说完,命帐中士卒将温绍延拖了出去,温绍延也没有反抗,他知道眼前再对温轧荤说什么都不会有用,还不如节省时间去奚族,寻破解之法。
  温绍延走了有一会了,帐中气氛依旧沉闷,却听温绍安突然惊道:“不好!依大哥的性子眼下定是要往奚族去的。”
  温轧荤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低声骂道:“孽障!”
  复又对温绍安道:“你速速带人去将他带回来,不必多费口舌,直接打晕。”
  ————
  午后,春风宜人,太阳温和的光将人照的醺醺然,一阵铮铮琴音自凤阳阁里传出,是魏熙在弹琴,她总有将平静变成喧闹的能耐。
  魏熙席地坐在树荫下,身前琴桌上摆着一张琴,她垂着头,一双眼不离琴弦,神色是难得的恬静,可她所奏之曲却是与恬静二字丝毫无关的,只见魏熙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极快的移动拨弄,每个音迅速而完美的衔接在一起,连成一曲《酒狂》。
  《酒狂》乃阮籍所作,许是阅历不同,魏熙奏不出“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之意,反而弹出了“行我疏狂狂醉狂”的豪放不羁。
  一曲终了,魏熙静了几息,复又抬首向蕤宾问道:“林藏秀如何了?”
  蕤宾见魏熙问旁的事,便知魏熙是对她方才所奏的曲子满意了,蕤宾心底略微松了口气,道:“自早晨去领了职,便一直待在藏书阁整理书籍,无功无过。”
  魏熙黑亮的眸子在眼眶中滴溜溜一转,道:“去看看吧。”
  蕤宾扶魏熙起身,笑道:“公主待林二娘子真好,她今天才上任公主便去给她撑场子了。”
  去给林藏秀撑场子?
  魏熙浅淡一笑,意味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郎君是来维护世界和平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本来这一章是昨天就要更的,无奈昨天我刚到了新学校,没有网,就拖到了今天……虽然今天也没有网,不过我灵机一动,用流量开了热点~真是机智呀!!快来夸夸我~o( =∩ω∩= )m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出自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其一》“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对魏晋时期的诗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
 
 
第61章 撰史
  魏熙既然要去给林藏秀撑场子, 排场是必然不能小的,于是魏熙带了二三十余宫婢内侍, 摆了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的去了史馆, 到了史馆魏熙却没有立即去找林藏秀, 反而去了正堂写史之处。
  魏熙进了门, 四处看了一番, 然后确定了目标,径直走到了一个白发老儿桌前,白发老儿专心写史,并不曾抬首看一眼来人是谁, 魏熙也随意,从案上拿起他放在上面的文稿翻看起来。
  未过几息, 却听魏熙蓦地一笑:“魏先生的史和我在阿耶那里听来的不太一样呀。”
  魏显闻言,眉头微蹙,搁下笔起身向魏熙微微一礼:“陛下说的自然是不会错的, 只是这史是要给后世之人看的,先人功绩和政局变化定是要一字不差的, 至于其他微末之事就要稍加润色了,以防白璧微瑕,损了先帝威名。”
  魏显说着, 对魏熙一笑,笑里满是对不懂事的小辈的包容。
  魏熙将手中史稿丢在案上道:“先帝开疆扩土,政治清明, 实乃一代明主,这是举世皆知的,有如此功绩在前,谁又会因一个小小官吏之死,而无视他的功绩,何必要将此事再安在晋国公主头上,晋国公主纵是再十恶不赦,当年也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少女,哪有能耐诛杀官吏,先帝若是真任由晋国公主横行,那才真是有损明君之名。”
  魏显振袖道:“史如何写,史馆中人自有章程,写出的史也是要呈给陛下御览的,公主方才的话实在是越庖代俎了。”
  若是寻常的小娘子,义愤填膺的说一通话,说完了却被人说你没有资格管这些,怕是要羞死了,可魏熙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她听了这话反而勾唇一笑,道:“太宗有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乃魏氏嫡支公主,自然要谨记先祖之训,写史首要就是实,像你这般篡改历史,胡编乱造,分明就是祸害后人,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你写的还是我的祖父,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污蔑先帝的?”
  魏熙将魏显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是在打量一件器物,气的魏显胸口剧烈的起伏,魏显曼声道:“就凭你身体里那一点魏氏血脉?还是那糊弄人的文人声名?”
  魏显之所以敢训魏熙就是因为魏熙方才所说的两点,其一,他是魏氏宗族之人,从血脉上就比旁人多了一份尊崇,其二,也是因为血脉,魏氏有胡族血统,立国之初,那些眼高于顶的山东士族认为胡人粗鄙野蛮,他们虽臣服于魏氏之下,心里其实是隐隐有些看不上魏氏的,而魏显却是个博学之人,当年很是给魏氏涨了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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