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不在。”魏灏语气温和,毫无不耐之色。
魏熙拿着扇子遮了遮太阳,道:“既然阿耶不在大哥就先回去吧,反正都查出来了,也不怕晚这一天,眼下秋老虎甚毒,大哥当心热着。”
魏灏摇头:“事关六郎,哪里是能耽搁的。”
魏熙淡淡一笑,事关魏潋他确实不会耽搁,耽搁久了若是让魏潋翻了身他不得怄死。
魏熙看向魏灏身后被压着的人,心中一惊,这人乍一看确实与桓豫极像,她走到那人身边,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其实仔细看来也不像,只是身形和打扮相似,毕竟脸上那一堆胡子就挡了小半张脸。
魏熙看向魏灏:“这人大哥是从哪里弄来的?”
魏灏摇头:“这人可不是我弄来的,眼下也不好多说,等一会你自然就知道了。”
魏熙似笑非笑的点头:“那我就等着了,大哥可别让我失望呀,若是随便弄了什么不相干的人来就不好了。”
魏灏负手而立,在甘露殿威严华贵的门前,竟显出些太子的尊华气度,这是魏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魏灏,不觉惊讶,却有些烦躁。
魏熙看向甘露殿的内侍:“冯公公,阿耶在哪儿?”
冯松躬身答道:“陛下在承香殿。”
魏熙嗯了一声:“既然阿耶在忙,我们做儿女的总是不能打扰的,就在这里等着吧。”
魏熙说罢,吩咐冯松:“劳烦冯公公去差人拿两个席子来,阿耶还不知要多久,大哥一会还要将案情禀告给阿耶呢,若是累着了就不好了。”
冯松有些为难:“这不大好吧,要不公主和殿下先回去歇着,等陛下得闲了,奴才立即就禀报陛下。”
魏熙蹙眉:“六哥还在宁王府里关着呢,我们兄妹怎么能连为他等一等都怕辛苦。”
第103章 真假
“难不成冯公公连这一句话都不想吩咐?”魏熙看向魏灏:“大哥可是太子, 你如此行径是将他的脸面置于何地。”
魏熙这句话可不只是吓的冯松,更是打的魏灏的脸, 一个太子竟被宫人如此轻视,魏灏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冯松听了这话忙要跪地请罪, 魏熙拦了道:“冯公公可是阿耶的人, 哪里是轮得到我们来管教的, 这罪就不必请了, 还是去给我们去取席子来吧,我都站累了。”
冯松闻言忙亲自去给魏熙二人取坐席去了,去之前还不忘吩咐周遭的人好生伺候着。
等他拿了席子,对跟着的小内侍道:“你现在快去承香殿, 把昌乐公主拉着太子坐在甘露殿门口等陛下的事,说给陈公公。”
小内侍闻言, 忙去了,冯松看着手中席子叹了口气,认命的去了殿前, 等着那个娇纵公主的刁难。
孰料等他将席子毕恭毕敬的给了魏熙和魏灏后,魏熙却只在阴凉处端正坐下, 静静看着远处的飞檐出神,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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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柳芳仪住进了承香殿后,承香殿便成了宫中最旖旎的所在, 不说别的,便只是每天从殿里隐隐传出的乐音便带着股能酥骨醉心的柔媚。
外面尚且如此,里面就更不必说了, 雕梁画栋,红幔重重,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足可见这个出身不显的柳氏女是多得皇帝宠爱了。
不过若是魏熙来了这里,定是会觉得俗气的,不论是浓丽的色彩,还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处都冲击着魏熙的视觉,若是让她点评,她定会道,不愧是舞姬出身,连屋子都满是红尘浊气。
即便如此皇帝却还是喜欢来这里,许是人老了都喜欢鲜艳富丽的景象吧,反正这心态不是魏熙能理解的。
此时柳芳仪正窝在皇帝怀里与他闲谈,随心所欲,也不在意说些什么,声音低低的,耳鬓厮磨一般,都是些没意思的话,可皇帝却出奇的松快,称孤道寡是皇帝的宿命,便是如魏熙一般会讨他欢心,在与他交谈时也不是没有小心思的。
可眼下这个女子却是不一样的,她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的宠爱,在他面前亦是毫无保留的,这是他许多年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了。
气氛正好,柳芳仪说着,手不知什么时候攀到皇帝衣襟上了,皇帝低头,看着眼中含媚态的柳芳仪,正欲动作起来,却听陈士益小声禀报道:“陛下,方才甘露殿来人传话,说太子与昌乐公主正在殿前等着您。”
皇帝眉头一蹙:“怎么这个时候。”
陈士益道:“是太子殿下与昌乐公主忧心宁王殿下,有些急了。”
皇帝此时也没了兴致,松开揽着柳芳仪的手,整着衣衫道:“他们倒是兄妹情深。”
陈士益听出了皇帝话中的不悦,不仅没回避这个话题,反而笑道:“可不是,听说昌乐公主还命人摆了席子,就拉着太子坐在甘露殿前等您。”
皇帝道:“这种无赖事也只有她做的出来了,这分明是逼朕回去。”
陈士益笑道:“公主也是关怀兄长,一时情急。”
皇帝一叹,有些无奈:“没直接冲进承香殿来拉我走,就算是她懂事了。”
他说罢,起身:“走吧,看看太子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柳芳仪见皇帝要走,忙唤道:“陛下……”
皇帝回身看着柳芳仪:“你好好歇着,不必再送了,朕晚上再来。”
柳芳仪闻言有些委屈的勉强应是,皇帝见了,在她颊上轻轻拍了拍:“别拉着脸,怪难看的。”
皇帝说完,便领着人走了,柳芳仪看着皇帝的背影,想起将皇帝唤走的人,心中气急,抬手就把枕头丢在了地上。
一个公主,争宠竟争到后宫妃嫔身上了,真是惹人厌。
魏熙此时自然不知道她又惹人不痛快了,或许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现在也不痛快了。
魏灏正坐在她身边,这是她第二次与魏灏离得这样进,周围除了木头似规矩的宫人再没有别人,甘露殿宫人们规矩学的最好,明明在,却又屏气敛神,好似不存在一般,给了魏熙一种只有她和魏灏二人的错觉。
这错觉无疑是令她憋闷的,她想起了当年在山腹之中,只要魏灏有一丝冲动,她或许就死了,那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处在那般危险的境地中,不只是害怕,更有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颓唐窝囊。
她看着魏灏的侧脸,眼底渐渐浮起冷意,魏灏似察觉魏熙在看她,抬头向魏熙看去,魏熙瞬间换了脸色,嘟着嘴抱怨道:“阿耶这么还不回来,我都快热死了。”
言语神态,既委屈,又娇俏,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娇蛮小娘子,但也只是好似。
魏灏面上满是关怀:“你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吧,等阿耶来了我再差人去唤你。”
魏熙摇头:“大哥为了六哥在殿外热着,我怎么能偷闲。”
魏灏闻言也不再劝:“也好,你在这里说不定阿耶还能早些回来。”
魏熙微微一笑,看向那与桓豫极相似之人:“大哥是从哪里找到他的。”
魏灏道:“就在宁王府往西的一座宅院里。”
魏熙抚了抚鬓边发丝,笑道:“在宁王府附近,那宅子应该不便宜吧。”
魏灏淡淡勾唇,不再说话。
魏熙看向被人看管在太阳底下的假桓豫,道:“让他过来,别还没审呢,就热死了。”
内侍闻言,忙押着他往前走,魏熙坐在高处看着,只见这人虽被内侍推的趔趄,神态却颇为从容,她有些奇怪,看样子这人应是有些身份的,要不然养不出这一身气度,她有些奇怪,魏灏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的。
不过片刻那人就被押到了魏熙面前,魏熙道:“热了吧。”
那人垂着头,并不言语。
魏熙被忽视了也不恼,自说自话道:“我看你胡子那么密,捂在脸上想必是要长疹子的,要不我让人给你剃了吧。”
那人仍是不言语,皇帝没来,魏熙本是不想多生事端的,可眼下这人不言不语,竟激起了魏熙的性子,当然,也可以说是难为人的恶趣味。
她对甘露殿的宫婢道:“你去拿把剪子来。”
御前之人只侍奉皇帝,若是旁人是使唤不动的,可这宫婢听了魏熙的话竟真去取剪子了,宫人们虽规矩学的死,但脑子却都是很灵活的,也知道谁是该通融的,魏熙不止深得帝宠,更是曾在甘露殿住过好些年,甘露殿里资历老些的宫人那个没听过她的差遣,若是只因人搬出去了,便换了副脸上,那便真真是找死了。
魏熙吩咐完,却听假桓豫道:“公主的性子太过浮躁随性,这样不好,还是沉着些为上。”
魏灏闻言,看向此人,神色锋利幽深。
那人却好似无所觉,说完了,又垂下了头,周身气场有股寂寥之感。
魏熙看着他,心中更觉古怪,等宫婢将剪子取来了,魏熙将剪子接过,放在手里咔嚓了两声,却并没有去剪那人的胡子。
当皇帝回来的时候就见魏熙正坐在甘露殿门前,百无聊赖的拿剪子剪着空气,皇帝一笑,她那双手真是闲不下来。
皇帝迈上台阶,魏灏见了忙起身行礼,魏熙一直在走神,待魏灏站起来她才发现,拿剪子往地上一撑便起来了,她正欲矮身行礼,却发觉手里还握着剪子,一时反应过来,连忙塞到了陈敬手里。
皇帝看着魏熙的手:“好端端的拿剪子做什么,也不怕伤了手。”
魏熙有些羞赧,绞着手指道:“不干什么,就是玩。”
皇帝看向冯松,问道:“阿熙要剪子做什么?”
冯松笑道:“公主是见太子殿下带来的人胡子太密了,担心他热,便要给他剪了。”
皇帝闻言看向那人,眼睛微眯:“既然阿熙体恤他,那就给他剪了吧。”
陈敬看了看被魏熙塞在手中的剪子,有些无奈,上前几步作势要剪,却听陈士益道:“没眼色的,还不带到一边去剪,哪有在风口剪胡子的。”
陈敬应是,正欲领着人退下,却听陈士益道:“行了,你这笨手笨脚的别再把人家的面皮给剪了。”
陈士益说罢,指了一个宫女道:“你来,小心些。”
等内侍将那人的胡子剃了,将那人带进殿里时,魏熙看的一愣,没想到这人剃了胡子竟是一副俊朗面孔,而比魏熙更惊讶的却是皇帝。
那人走到殿中,不待身后的内侍推,自己就一撩衣袍跪下了:“草民岳季泽叩见陛下。”
皇帝看着他,眼里的神色沉如墨:“草民,不该是罪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现在就把太子拉下马是不是太快了ㄟ(▔,▔)ㄏ
第104章 文人
岳季泽抬头看向皇帝, 他虽跪着,却有些岩间青松的气度:“禀陛下, 臣从未觉得自己有罪。”
皇帝面上带了一丝笑模样,似有些感怀:“还是当年那副固执性子。”
“这几日起死回生的人还真多呀, ”皇帝又道, 他说罢, 看向魏灏, 意味不明:“你说是不是,太子?”
魏灏垂眸,恭敬答道:“确实多,但也算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皇帝呢喃着这句话, 复又看向魏灏:“什么因?”
魏灏吱吱唔唔,一副难为神色, 皇帝见了,淡淡道:“你倒是厉害,能弄出这么多已死之人。”
魏灏听了皇帝的话, 忙躬身答道:“岳季泽是儿子审了宁王府的下人后寻到的,当时他满面髭须, 儿子只是惊讶于他与桓豫之相似,并未看出他真容为何。”
魏熙蹙眉,岳季泽这人她是知道的, 当年此人也算是文冠长安的风云人物,他的诗魏熙读过,既能豪放洒脱, 又能缠绵悱恻,难得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竟写的皆不俗,不只魏熙,便是皇帝也是喜欢他的诗的。
皇帝是个爱好音律文赋的风雅皇帝,当年惊艳于岳季泽的诗文,曾传召还是白身的岳季泽,本是想要谈诗论赋消遣一番,没想到岳季泽不仅对答得宜,对时政还颇有见解,很得皇帝心意,于是皇帝破格提拔,短短半年便任了中书舍人,赐勋轻车都尉,可谓是风头正劲,前途光明。
魏熙看着眼前这个历经多年风霜却风度不减的男子,心中一叹,可惜。
可惜他先是个名满天下的文士,才是个得皇帝青眼的官吏,他能在诗书风流里徜徉自如,却适应不了官场诡谲,在被论罪前已是有多次在皇帝面前闹的不好看了,皇帝惜才,他才能保住官职,直至与他交好的侍中韩辞因通外谋逆之罪被论处。
关于韩辞通敌之事,魏熙一直是怀疑的,韩辞当年与李承徽同理政事,虽说没有李承徽手段多,但资历品行却不是李承徽能比的,魏熙怀疑,朝中众臣也怀疑,但无人敢在朝堂上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唯有岳季泽一人,为韩辞多加辩护,可惜他的话并不能使皇帝回心转意。
中书舍人有起草诏书之责,于是韩辞多加拖延,企图延缓时间,寻找转机,后来不知怎么了,竟毁了处置韩辞的圣旨,这下可彻底惹恼了皇帝,按律判给他定了死罪,结果去押岳季泽的人还没到他府里,他就留了一封绝命书投湖了,打捞了好些天才寻出一具被泡的看不出形貌的男尸,经岳府家奴确认,这男尸身上的衣服确实是岳季泽的,于是这案子也就了结了。
岳季泽身死的消息一经传出,坊间便极为轰动,更有许多文人写诗感怀悼念于他,连天妒英才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惜再轰动的事也抵不过时间,这许多年过去,怕是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可没想到,在人快要把他忘光时,他却出现了,还是一举就出现在了皇帝眼前。
魏熙想着,眉头缓缓蹙起,庇护一个不敬皇帝的死囚,这罪名可是比诬陷朝廷官员更重,也更惹皇帝厌恶。
在洗清魏潋陷害程彦的罪名前,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继续审岳季泽了。
魏熙对魏灏道:“大哥还真厉害,随便审一个家奴就能寻到岳季泽,也亏得大哥肯信一个小小家奴的话。”
魏熙说罢,看向皇帝,娇声抱怨道:“阿耶可知道,我今日去程家可是累得很呢,又是寻医,又是唠叨的,虽说在她们嘴里撬出些不一样的,但太匪夷所思了,我现在都不敢信,想着要寻了大哥一起审呢,没想到大哥这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