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熙看着温绍延,不自觉的也拿了一个透花滋往嘴里送,全然忘了方才拒绝的话,她感受着缠绕在舌尖的甜意,眉眼一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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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道好花留不住,却未曾说过冰雪易消融,其实二者皆一时之景,谁又比谁长呢,所谓的长短不过是因喜恶而生。
冬日的风雪倏忽而逝,庭中没了素裹银装,取而代之的是树上的小小花苞,小巧玲珑,倒也颇为喜人。
婢女轻轻掩上窗子,伺候魏熙更衣,今日魏潋娶妻,于情于理她都得好好打扮一通,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性,虽然魏熙的随性动辄就要耽搁一两个时辰,但今日场合不同,更得尽善尽美不是。
魏熙最终穿了一袭霜色齐腰襦裙,外罩绯色宝相莲纹大袖衫,臂上又挽了一条烟紫色辛夷纹的披帛,略一走动,裙裾披帛便层层荡开,衬得魏熙如身处烟云之中,娇艳中又带着一股清冷脱俗之意。
等魏熙到了宁王府时已经不早了,她进了厅中,只见李承徽竟也坐在堂中,她眸光一转,王爷娶妃虽不算小事,但李承徽多是送去贺礼,人却是不曾去过的,也唯有当场初还是太子的魏灏大婚时,他是亲自去的。
可如今魏潋虽慢慢展露锋芒,但论起明面上的威望甚至连魏涵都比不得,他二人虽私底下早有牵扯,但明面上一直是不甚亲近的,如今李承徽亲自来了,是要将他与魏潋的关系摆到明面上了?
想到这,魏熙在心中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魏熙敛了心神,和来观礼的自家兄弟姐妹们打了招呼便往李承徽处去了:“李相公怎么来了?”
魏熙话落,却见李承徽有些恍惚的向她这扭头看来。
魏熙眉梢一挑,这素来审慎机警的李相公方才是在走神?
李承徽回过神来,对魏熙颔首一礼:“公主来了。”
魏熙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李相公怎么来了?”
李承徽微微一笑,面上有些无奈之色:“宁王殿下都二十多了才娶亲,陛下盼得久了,今日高兴便派我来了。”
魏熙闻言一笑:“阿耶如今是越发随性了。”
李承徽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魏熙看着他,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还未琢磨出什么,便听人来通传,说是惠妃娘子来了。
魏熙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季惠妃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出来,怕是心中也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了,想出来多看魏潋夫妻一眼吧。
魏熙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烦闷,她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迎季惠妃,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她与魏潋母子关系总是比旁人好的,她若不去迎,定是会惹人猜疑的。
魏熙方迈出门,还未走多远,便见季惠妃披着厚厚的氅衣,在宫人的簇拥下过来了,只远远看着,便比冬日里瘦了许多,虽是强撑着,但病弱之态却怎么也掩不住。
想来头疼了这几个月,她定是不好受吧。
魏熙瞥了伴在她身畔穿着礼衣的魏潋,面上挂出一抹亲热的笑,快步迎了上去:“惠娘子真疼六哥,病着还要迎着寒风过来,竟是连明日都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突然发现小公主和温小哥哥的相处模式了——吃吃吃!几乎每次见面都会有点心的身影……
第158章 婚礼
季惠妃听了魏熙的话微微一笑:“今日是正日子, 我这个当阿娘的怎么能不来呢。”
魏熙展颜一笑,侧身扶住了季惠妃的胳膊:“可是您还病着呢, 哪里是经得起奔波的。”
她说着,瞋了魏潋一眼:“六哥真是的, 若是早早的带着六嫂去给惠娘子看看, 让惠娘子过了眼瘾, 也不至于惠娘子还要拖着病体过来。”
魏熙的动作引得她步摇上的玉珠在颊边轻晃, 映着日光流光溢彩,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让人见了,便再挪不开视线。
魏潋看着魏熙, 温声道:“阿娘常传召冯氏过去,哪里用我多此一举。”
魏熙的目光越发嗔怪:“可是你不去, 惠娘子哪里有机会见你们一双璧人站在一起?”
季惠妃如今心力不比以往,见了魏熙本就勉强克制住怒意,眼下见魏熙与魏潋气氛亲密, 更是气闷,她眉头微蹙, 瞥了魏潋一眼:“瞧你说的那话,阿筱是你的结发妻子,是往后与你同甘共苦相处一生的, 你敬着重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多此一举。”
她虽是训魏潋,但其实也是敲打魏熙, 可没想到魏熙竟一点都不恼,反而与她同仇敌忾:“惠娘子说的不错,六哥你以前可太不拿六嫂当回事了,长此以往岂不是会寒了人家的心?”
魏潋听了季惠妃和魏熙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火气,他强自压住,对季惠妃笑道:“是,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先前之所以不带她去给阿娘请安,也多是因着我们还未成亲,怕失了规矩。”
季惠妃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你素来是个明白的,许多事就不必我瞎操心了。”
魏潋被季惠妃冰凉灰白的手惊了一下,他道:“外面太冷,我们先进去吧。”
魏熙闻言侧头对魏潋道:“六嫂的车架也要来了,六哥还是先去忙吧,我陪惠娘子进去。”
季惠妃听了魏熙这主人般的话,心中不喜,面上却淡淡一笑:“阿熙说的不错,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必在我这耽搁,我来自己儿子的家哪里还用招待。”
魏潋听了这话,微微一顿:“好,那儿子就去了。”
他说罢看了魏熙一眼,魏熙见魏潋看她,对他展颜一笑:“六哥快去吧,等会新妇子可就要来了,若是耽搁了吉时就不好了。”
魏潋见状,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魏熙从魏潋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亲昵的扶着季惠妃往里去,还未走几步,便见季惠妃眉头微蹙,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惠娘子可是头疼了,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季惠妃此时只觉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她脑中啃啮,疼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她抓住了阿檀的手,竭力维持着得宜的神情:“不妨事,我们进去吧。”
魏熙扶住她,面上关切至极:“这怎么行,您疼的这般厉害。”
季惠妃再无心力去与魏熙虚以为蛇,她推开魏熙的手:“无事。”
魏熙见了,也不再舔着脸凑上去,她理了理衣衫,不期然的回想起了谢皎月被害时痛苦的神情。
她看着额间冒出冷汗的季惠妃,理着衣衫的手不经意的紧了紧。
这就受不住了,当初她阿娘可是比她疼了百倍的。
季惠妃心智确实非常人所能比,都这样了,在面对堂中宾客时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端雅,她对众人回了礼,便往首座上去了。
魏熙见状,也随着季惠妃坐在了她右侧,魏熙坐好,一抬头便见李承徽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季惠妃:“听说惠妃娘子这些时日身子不太爽利,眼下可好了一些了。”
魏熙看着李承徽,心中有些怪异之感,李承徽面上恰到好处的关切之色不做假,可眼底深藏的疼惜之色也不可谓不真。
季惠妃是宫中贵人,他关切是顺理成章,可疼惜……
魏熙垂眸端了一杯茶缓缓抿着,看来这李相公对季惠妃不一般呀。
魏熙正想着,却听季惠妃温声道:“偶感风寒罢了,没什么大碍,劳烦李相公过问了。”
魏熙看向虽忍着痛,但神色温和的季惠妃,她倒是没什么不正常的,言谈举止与对待他人一般无二。
魏熙收回视线,拿手指在杯沿上轻轻勾勒了一圈,这便有意思了,看来当初李承徽之所以会辅助身处劣势的魏潋,除因魏潋自身的原因外,怕是与季惠妃也脱不了干系的。
魏熙还未瞎琢磨多久,便听婢女前来通传,说是新妇子到了。
魏熙面上摆出欢喜之意,她起身对季惠妃笑道:“可算来了,我们去观礼吧。”
魏熙和季惠妃到的时候,魏潋也已经迎了冯大娘进府,大夏婚俗,亲王着衮冕,王妃用花钗揄翟,二人一玄一青,皆神色庄重,远远看着,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去参加什么祭祀大典。
九章衮冕乃亲王礼服,魏熙是见过魏潋穿的,只是见的较少而已,平心而论,魏熙是不怎么喜欢他穿衮冕的,魏潋的气质颇为奇妙,似是能随着衣饰而变。
他平日里多穿松散飘逸的广袖白衣,清雅温和的如天边云一般,虽有渺远孤高之态,但却是温柔的。
可每当他穿起繁复华贵的衮冕时,他那身为皇室子弟的威严矜傲之意便再也藏不住了,便是笑的再温和,也总会给魏熙距离感,就好似眼前这人再不是能容忍她撒娇胡闹的兄长一般,让她看着就憋闷。
比起魏潋,更吸引魏熙的是冯大娘,冯大娘在魏熙印象里一直是秀丽有余而惊艳不足,文雅过盛而贵气略失的。
魏熙原以为她是撑不起来这繁复的花钗揄翟的,可没想到她与这礼衣是如此相得益彰,青色的揄翟衬得她端庄高华,头上刻板又沉重的花钗九树并未让她显得蠢笨,反而让人觉得贵气天成。
魏熙收回视线,就这番形貌来看她也未让六哥失了颜面。
魏熙侧头看着面上带笑的季惠妃,看来这个儿媳她也是满意的罢。
可惜了。
再满意这个儿媳也看不了几天了。
婚礼仪式纷杂,魏熙没有兴趣看,她便唇角带笑的四处乱看,企图寻些好玩的解闷,魏熙的视线最终还是停在了李承徽面上,她眸光一敛,侧眸看着面色欣慰的季惠妃。
不知道他二人又有什么牵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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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宾客散尽,天也要黑了,魏潋并未急着去冯氏处,反而于漱玉亭里坐了,他将头上冠冕摘下随手搁在手边,歪着身子靠在亭柱上,遥遥看着岸边的几株花树,去年这里还是只有梨树,眼下又添了几株桃李,它们都结了花苞,等过段时日花都开了,定会是一派繁丽之景了。
“殿下,拿来了。”泉石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盒子站在魏潋身前。
魏潋看着这个雕工精细的檀木盒子,心中有些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魏熙行事向来是不按常理的,送的礼应当也有所不同。
他示意泉石将盒子放下,泉石闻言,轻手轻脚的将盒子放在魏潋身畔,便起身站在魏潋身侧候着。
魏潋将盒子缓缓打开,见里面摆了一对比翼连理的玉佩,并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相反这应当是魏熙送过的最合时宜的礼了,可魏潋见了心中去不怎么快活,他将盒子合上,淡声道:“放到库里去吧。”
他说罢,起身掸了掸衣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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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潋刚成亲几日是不必去上朝的,也好让这对新婚夫妇有时间多温存一二,魏潋虽不觉得他与冯氏有何要温存的,但也乐得清闲,早上起来,便拿了琴出来弹。
近期事忙,他也有段时间不曾弹琴了,可喜的是琴艺没有荒废,只慢慢蜕了茧子的指尖弹起琴来有些疼,可魏潋并未在意这些微疼痛,一曲又一曲,弹了将近一个时辰,似要在今日将茧子再练回来。
不过事与愿违,他方弹完一曲《孤馆遇神》便被泉石打断了。
他按住琴弦,看向面色忧虑的泉石:“怎么了?”
泉石面上担忧之色更重:“惠妃娘子今晨头疾发作晕了过去。”
魏潋闻言起身往外走去,刚出了院子,他脚步一顿:“去叫着王妃一起。”
当家仆去唤冯氏时,她听了原因,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了一件家常衫子便匆匆往外走:“传太医看过了吗,怎么好端端就晕了?”
家仆可不清楚这些,答不上来冯氏的话,却也不能不回,于是他安慰道:“娘子不必担心,宫里那么多太医,定是没事的,再说了,您刚嫁过来,浑身上下都是喜气,说不定到时您和殿下往惠妃娘子床前一站,她就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多数朝代的嫁衣都不是红的
唐朝王爷娶王妃是亲王着衮冕,王妃用花钗揄翟,衮冕是玄衣纁裳,也就是上黑下红,揄翟是青色的。
平民一般是男穿红,女穿青,感觉很有趣呀~
第159章 春景
喜气?
冯氏唇角一抿, 怕不是晦气吧。
她看着路边已经展开了柔嫩花瓣的杏花,鲜活明媚的令人艳羡, 而她的心却似如堕冰窟,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她想着, 自嘲一笑, 哪里用等以后, 如今又何曾好过。
等她上了马车, 便见魏潋已经坐在里面了,他正握着一卷书在看,冯氏是知道他喜欢看书的,他们是新婚燕尔, 按理说正是该缠绵热乎的时候,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们独处之时,魏潋便总抱着书看,神情专注, 好似书才是他的新婚妻子,而她不过是一截会喘气的木头桩子。
可今日, 他虽也在看书,却再也无法如以往那般专注。
他在出神,冯氏甚至不需要怎么观察便发现了, 只因他手上的书,从她上了车后便再未翻过页。
她看着他透出清冷之色的面容,终是启唇宽慰:“殿下不必担忧, 宫里有那么多太医看着,阿娘定是无事的。”
她说罢,听着自己这句毫无意义的安慰,有些懊恼的掐了一下掌心,她不是伶牙俐齿的性子,当着她这个疏离的夫君,就更加不会说话了。
冯氏不期然的想起了魏熙,那个高高在上仿佛天边朝霞的公主,她冰雪聪明,又和殿下那样要好,如果是她,大概一句话就会换得殿下展颜吧。
魏潋听了冯氏的话,将手中的书合上:“未必,阿娘病了许久了。”
冯氏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却见魏潋侧首看向她:“我不方便待在宫里,阿娘就劳烦你了。”
冯氏明白,魏潋这是要她去侍疾,其实就是魏潋不说,于情于理她也是要去的,她微微一笑道:“我为人媳,服侍阿娘本就是天经地义。”
她说着,顿了顿:“我是殿下的妻子,为殿下做任何事都是应当的,殿下不必这么客气。”
魏潋看着神色恳切的冯氏,唇角一勾:“好,有你在,阿娘定是开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