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熙擦了手,正欲将帕子还给温绍延,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媪正拿着一个小陶碗看着他们。
魏熙忙向她走过去,面上摆出一个甜甜的笑:“阿婆好。”
老媪不过是去邻家借了些盐,回来却见院子里来了这么几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心中不免被惊讶,她想起了方才往邻里家去的几个高大男子,瞬间就明白过来,她笑道:“几位也是来吃饭的?”
魏熙有些羞赧:“先前不知道阿婆家没人,真是失礼了。”
老媪引着魏熙等人往里走,笑道:“不失礼,不失礼,来了这么几个神仙似的人物,我饱眼福还来不及呢。”
老媪说罢,便见小黑狗从屋里跑了出来,见了魏熙又踌躇不前的立在原地,魏熙见了淡淡瞥了它一眼,小黑狗受惊,噌的一声又缩了进去。
老媪见了一笑:“这小东西也是个有眼色的,见了生的好看的就不舍得咬了。”
她说着侧头对魏熙道:“小娘子不知道,它以往可是连我家同族都咬的。”
魏熙闻言心中尴尬,面上却不显,她摸了摸脸,笑道:“怕是我长得凶,吓到它了。”
老媪摇头:“娘子长得这般水灵,一点也不凶。”
老媪话虽说的浅显,可神情恳切,看得魏熙竟有些不好意思,她眸子一转,指了指温绍延:“那便是他凶。”
老媪看向温绍延,仍旧摇头:“不凶,这位郎君一看就是好脾性的。”
没听到老媪夸温绍延好看,魏熙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温绍延害羞了。
魏熙看向郑修明:“看你凶的,连它都怕你。”
郑修明显然也是习惯了魏熙偶尔幼稚的举动,他应道:“是,都怪我太凶。”
魏熙满意了,她看向老媪:“阿婆,今天您家里吃什么呀。”
老媪笑道:“你们来的巧,今日我正要煮汤饼。”
魏熙点头,她是吃过汤饼的,因而兴致不高,不过她倒是挺想看一下汤饼是怎么做出来的:“那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吗?”
老媪显然不懂魏熙的好奇心,她摆了摆手:“做吃食有什么好看的,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当心弄脏了衣服。”
她说着领着魏熙等人进了正屋,又端了一盘褐色的小果子过来:“这是我去岁晒的野果,不是什么精细的吃食,你们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一段是想写一个类似于《清平乐·村居》的场景,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小公主欺负小动物了……
第161章 同心
郑修明闻言先拿了一个吃了, 等咽下去,他赞道:“好吃, 酸酸甜甜的,这是什么果子?”
老媪笑道:“在山上采的, 吃的也都是些粗人, 谁耐烦给它起名字, 不过倒是有人喊它小红果。”
魏熙拿了一个尝了尝, 有些硬,不过也还是能嚼的动,味道倒是不错,有点像山楂, 但要更甜一些,她微微一笑:“很好吃。”
“那你就多吃些。”老媪说罢笑道:“你们先玩着, 我去做饭了。”
魏熙点头,却也随着老媪出去了:“您去忙,我见您院子里景致很好, 出去看看。”
老媪闻言叹道:“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见了这粗陋屋舍也觉得新鲜。”
魏熙摇头:“不只是新鲜, 您这里安逸怡然,看的人心里舒坦。”
“好,那你们就去玩吧, 仔细别弄脏了衣服。”老媪说罢,便往厨房里去了。
魏熙缓步走到院里,这方宅院里没有铺砖, 脚踩在平整的土地上有个钝钝的安稳感,她负手往前踱了几步,却见门口进来个挎着篮子的老翁。
老翁见了他们一愣,随即笑道:“贵客是来用饭的?”
魏熙勾唇一笑:“阿翁真是神机妙算。”
老翁摇头,指了指外面:“我方才回来时就听人说了。”
老翁说罢,便见老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了,今日这么耽搁了这么久?”
“回来时见荠菜长得好,便挖了些。”老翁说着,几步上前,将篮子里的东西递给老媪。
老媪看了一眼荠菜,将他们又推回老翁身边:“行,正好和汤饼一起煮了,你去将他们洗洗。”
老翁闻言提着荠菜到了井边,打水洗菜。
老媪见老翁洗的细致,眼里盛了些笑,也不再管他,低头和起面来。
魏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言语神态,虽未见他们有什么亲昵举止,却有自有一种亲密无间的默契,让人看了便觉得舒心。
魏熙侧头看向温绍延,眉眼里是柔柔的光,她轻声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安逸淳朴,连人也温柔亲切起来了。”
温绍延看着那对夫妻,他们的动作出奇的相似,连面容都是如出一辙的染就风霜而不腐,这样的相似,由外人看来,竟是自成一体,谁都难以插足其中。
他转身领着魏熙向外走:“也有句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人的心境本就与所处之地无关。”
魏熙唇角一勾,看着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一派安静祥和,她看向温绍延:“那和什么有关。”
温绍延眼里似缠了些绵绵云雾:“和心有关,若是两心如一,就算再诡谲之地也是能默契相携的。”
魏熙垂眸一笑:“诡谲之地最多纷扰,哪有什么两心如一。”
温绍延突然握住了魏熙的手:“若是我能想公主所想,忧公主所忧,不就是两心如一了吗?”
魏熙被温绍延的手烫的一颤,她从来不知,他这般温和之人的手是能如此炽热的,魏熙一瞬间思绪纷杂,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最终,她抬手将温绍延的手打掉,面上带着些故作的气恼:“我看你的胳膊是真好了,竟还敢对我动手动脚。”
温绍延任由魏熙将他的手拂开,他长睫微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过了片刻,他亦如往常般,退后行礼:“是臣失礼了。”
魏熙轻咬下唇,心中有些不舒服,她抬手将温绍延虚扶起来,笑道:“看在你的胳膊是因为我断了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魏熙说罢转身往院子里去,正见老翁洗好了菜放进了厨房里,又伸出布满皱纹的手给老媪将衣袖挽了挽,魏熙脚步一顿,等老翁挽好了袖子才进去。
魏熙等人相顾无言的在屋里坐了会,老翁便将汤饼端过来了,温绍延见了,起身谢过,老翁将温绍延按下去,笑道:“饭食粗陋可当不得郎君的礼。”
老媪随后进来,她将手中的碗放下,笑道:“可不是,要说起来我们以往也是招待过来往的客人的,可像郎君礼数这么周全还真是没见过。”
魏熙展颜一笑:“可不是,就数他繁文缛节多。”
她说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虽不算惊艳,可汤饼筋道,口感不错,又因着里面的荠菜而添了些独属于乡野的鲜美。
魏熙放下筷子赞道:“真好吃,阿婆的手艺真好。”
老媪摇头:“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勉强入口,让人填饱肚子罢了。”
魏熙闻言一笑,却见桌上只有三碗,心中明白,面上却做懊恼状:“只顾着吃了,竟忘了阿翁阿婆的饭还未端来。”
老翁笑道:“你们吃就是了,我们在外面吃,免得耽搁了你们说话。”
魏熙蹙眉:“哪有客人来了将主人挤到外面用膳的道理,若是我阿耶知道我在外面如此横行,怕是再也不许我出来了。”
她说罢又道:“况且我见阿翁阿婆极为亲切,正想和你们亲近亲近呢。”
魏熙的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老媪夫妇也不再拒绝,去盛了汤饼与魏熙一起坐了,心中却在好奇这是哪位贵人家的娘子,看着娇贵,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等老媪夫妇入座,魏熙便开始小口吃了起来,仪态端雅,神情恬静,一点都未曾嫌弃过饭食粗陋,也未介意过老媪夫妻吃饭时发出的声响,反而摒弃了食不言的规矩,笑盈盈的与这夫妻二人搭话。
她是个机灵人,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将这些乡间农户的生活收成等了解了个通透,偏老媪夫妻还在觉得魏熙这是与他们闲谈。
温绍延默不作声的吃完了汤饼,看着笑语晏晏的魏熙,心中有些沉闷,既是为他方才失了方寸的行径,又是为这个初现峥嵘的公主。
魏熙见众人都放下吃完了,自己便也放下了筷子,她起身谢过了夫妇二人,又让郑修明给了他们一锭金子便从这户农家里出来了。
而她与温绍延的护卫早就吃完了候在柳树旁,队伍齐整,人高马壮,引了好些农户往这偷看,魏熙见状一笑,正欲翻身上马,却听温绍延道:“公主方用完膳,眼下就骑马怕是会颠的肠胃不适,不如先走一走吧。”
魏熙闻言应了,她松开马缰,负手往前走:“我们这是要去山里了吗?”
温绍延应道:“离此处不远有一座小山,山中有溪,景致不错,公主不如去看看。”
魏熙侧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好呀。”
二人言谈间又变得融洽起来,仿佛皆将方才的事给忘了。
魏熙虽见惯了美景,可到了地方的时候却也觉得颇为惊艳,眼下春意初浓,还未到绿意盎然的时候,山林里深浅不一的绿呈现出温柔欣然之态,澄澈的溪水还带着凉意,让人看了便觉得清明。
置身于这山水毓秀之中,只觉心气都疏朗了。
魏熙矮身拘了一捧水在手里:“这水真清。”
魏熙说罢,见岸边皆是被水冲涮的圆滑的石头,她拿了一块小的握在手中:“你房里摆的石头不会就是在这里寻的吧?”
温绍延也矮身与魏熙一同蹲在岸边:“就是在这里。”
魏熙闻言赞道:“你真是眼光独到,这石头在这里看可是普通的很,偏让你慧眼识珠带回去了。”
魏熙说罢又在岸边寻了一块石头:“我也带些回去。”
温绍延听了,面上染了笑意,也帮魏熙寻着好看的石头。
魏熙正寻着,却见一尾手指长的小鱼摇摇摆摆的游到了她面前,魏熙玩性大发,抬手向那只鱼抓去,她眼疾手快,不过鱼比她更灵活,只由得她抓了个尾巴尖,便从她手中溜走了,与此同时,她的脚一滑,竟是要从溪石上滑下去。
魏熙忙扯住了温绍延的衣服,借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怜温绍延正在专心为她挑石头,不妨之下,被魏熙这一扯竟直接往水里去,魏熙见了忙扯住了温绍延的腰带,将他拉住,温绍延终是险险躲过一劫,没有在春日里不甚暖和的水中洗个澡。
虽如此,他此刻的形容也不可谓不狼狈,他如魏熙一般跌坐在地上,腰带被扯的松散,连靴子也被沁湿了。
魏熙本来还有些愧疚,可看了温绍延的样子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温绍延见魏熙笑了,心中虽窘迫,可不知怎地也随着魏熙一同笑了。
郑修明等侍卫本来被险些滑进水里的两人吓了一跳,可见这两人有惊无险,竟毫无形象的坐在岸边笑了起来,稚童一般,看的人心中无奈。
郑修明和松籁快步上前,将忘了体统的魏熙和温绍延扶了起来,魏熙看着温绍延灌了水的靴子,掩唇咳了一声,道:“我去转转,你整理一下吧。”
魏熙说罢转身走了,松籁见状,忙给温绍延整理好衣服,又让人扶着温绍延坐下,将他的靴子脱了,他看着温绍延已经湿透来的靴子和袜子,有些为难:“都湿了,怕是没法穿了,若是郎君不嫌弃的话不如就穿我的吧。”
他说完,却不见温绍延应声,抬头看去,却见温绍延正看着魏熙出神。
魏熙此时正站在一株梨树下,树上梨花开的繁茂,宛如冬月积雪,沉沉一冠,竟有种气吞万象的魄力。
而她携了一枝梨花抬手轻嗅,娇俏的动作隐不住她骨子里凌驾于青云之上的傲然。
温绍延还记得去年春日他替魏熙卖的那支梨花簪子,虽未见魏熙戴过,可他那时说的话却不曾作假。
梨花和魏熙很称,不是那单薄的花瓣,而是那夺尽天下之白的无暇色,让他眸中心头永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什么的作者君最喜欢了,尤其是繁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只想想便盼着春天快点来( *︾▽︾)
第162章 离世
魏熙方回了公主府, 陈敬便过来了:“公主,季惠妃今日未时殁了。”
魏熙闻言一怔, 松开了抚着雪里黑的手。
预料之中的快意并没有来,反而心中颇觉空寂:“死的可安详?”
陈敬看着魏熙的神情, 斟酌道:“她病了这么久, 每次犯了头疾都生不如死, 如今头疾复发而死, 应当没什么安详不安详可言。”
他说罢,拿了一个镂空的银香囊出来:“多亏了公主神机妙算,让人看住了她和李承徽,这是她今晨要给李承徽送去的东西。”
魏熙看了一眼那个不甚起眼的香囊, 抬手接过,她对着烛光看了看, 并没有发现什么玄机,便直接将香囊打开,陈敬见状, 不必魏熙吩咐便从怀里掏出帕子铺在桌上。
魏熙将香囊里的香料倒在帕子上,只看香料的成色形状她便知道这是黄熟香, 她随手在首饰匣子里抽了根银簪子拨了拨,却见香料中有一个小小的纸团,陈敬看了魏熙一眼, 将纸团拿出来小心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七娘不死,我心难安,
魏熙见了嗤笑道:“我何德何能, 让她快死了都还记得。”
她说罢,抬手就将字条揉成小小一团,丢进了烛火中。
对季惠妃,魏熙从来都不肯放松警惕,她问道:“可将她看仔细了?莫要出了什么纰漏。”
陈敬道:“公主放心,先不说她这些时日还有没有心力去做些多余的小动作,单就她病这么重,身边也是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人的。”
魏熙将包着香料的帕子仔细叠好:“那你觉得她会不会吩咐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