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又问:“我方才与你讲话呢,你在看什么?”
秦流不甚在意地道:“见到几个熟面孔,没什么。”
“熟面孔?”唐怀瑜探头往楼下张望了一圈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儿能看得清?便只得作罢,问道:“三嫂嫂你见过了?”
秦流嗯了一声,见唐怀瑜盯着他看,便挑眉:“怎么了?”
“你——”唐怀瑜先是憋气,然后又作罢:“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罢了,摊上这么个破事儿,当初还不如嫁去别人家,起码比现在这光景要好。”
秦流慢悠悠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评价了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唐怀瑜气笑了:“我怎么听着这话特别不得劲儿?”
秦流搁下茶盏,道:“你说的话我听着也不舒坦,索性大家都别高兴。”
唐怀瑜瞪了一下眼睛,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吃瘪的道理,自己哪儿吃过这亏,拿折扇指了指秦流,话还没来得及说,秦流便先敲响了桌子,雅间的门立刻被推开,一名小厮垂手进来。
秦流摆摆手,道:“送客。”
小厮连忙做了一个手势:“四少爷,请。”
唐怀瑜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压根不动,耍起了无赖:“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的?”
秦流呵地笑了,摇动轮椅,道:“你不走,那我走了,”他说着还不忘吩咐小厮道:“记得让他付茶钱,上好的雨前毛尖,一文钱都别少。”
他说完,果然就摇着轮椅出了雅间,唐怀瑜鼓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唐怀瑜气闷地坐了一会,起身要走,那小厮赶紧跟了过去,他眼睛一瞟,不甚客气道:“你跟着我作甚?”
茶楼小厮嘿嘿一笑,道:“东家吩咐了,还请四少爷不要为难小的,小的讨个生活也不容易。”
唐怀瑜挑起眉,两手一摊,道:“我没钱,谁能想,我来他的茶楼还要自个儿带钱的?再说了,那茶可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茶楼小厮顿时苦了脸,道:“那要不然四少爷给押个物什在这里?小的也好有个交代。”
唐怀瑜:……
话说萧如初进了禧荣坊,铺面很大,一进去便见着有半面墙那么大的多宝架,上面摆放着各色香盒,左侧是柜台,右侧则是半人高的小货架,也摆放着不少香料,有瓷瓶有锦囊,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有伙计见了客进门,赶紧迎过来,和气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要买香料?”
萧如初点点头,又道:“你们这里,哪些香卖的好?”
那伙计听了,便笑容可掬道:“这可就多了去了,夫人这边请,我给您看看。”
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将萧如初三人引到案几旁坐下,那案几颇长,后面坐着一名女子,容貌艳丽,颇有几分姿色,她正小心地将几枚香丸收入盒中。
伙计笑着对她道:“雁娘,这位夫人想要看香。”
那被称为雁娘的女子听了,打量萧如初一眼,起身将香盒放回架上,这才回身问道:“夫人想要看哪一种香?熏香,佩香还是香粉?”
萧如初想了想,答道:“佩香便可。”
雁娘听罢,只是道一句:“还请夫人稍待。”
她说完,起身往隔间去了,玉露见了,不由小声道:“这女子好生傲气。”
但即便是傲气,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也是无比的和谐,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冒犯,反而生出几分清冷之感,萧如初倒是不以为意,不多时,那雁娘便回转身来,手中捧了三个香盒,打开其中一个,推至萧如初面前,道:“夫人看看这个。”
那香盒中放了三粒香丸,只有小拇指大小,萧如初拈起一粒来,凑近嗅了嗅,气味甘甜,有些像栀子花,其中又夹杂了一丝妩媚的气息,闻得久了,余味便渐渐转为温和,倒是十分适合女子使用。
萧如初将那香丸放下,好奇问道:“这里面可是加了熟沉香?”
那雁娘闻言,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倒是和气了许多:“看来夫人对香料也是颇有研究的。”
萧如初轻笑一声,道:“略知皮毛而已。”
这话却是谦虚了,能从合香中直接闻出来其中一味原香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那雁娘看萧如初又去拿第二个香盒中的香丸,放在鼻端仔细地嗅着,过了片刻,她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雁娘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如初正欲回答,旁边又坐下来一名少女,梳着未出阁的发髻,钗环配饰皆精致无比,看那衣裳穿着,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想来定然是非富即贵。
少女才一坐下来,便驱赶着身旁的几个婢女,语气不耐道:“你们都走远点,这屋子里暗得很,挤过来作甚?”
那几名婢女听了,便赶紧退开,少女侧头看了看雁娘面前摆着的香丸,道:“这是个什么香?”
雁娘抿唇回道:“这里有三种香,不知小姐问的哪一种?”
那少女随手指了指萧如初手中的香丸,道:“这个。”
雁娘道:“百濯香。”
少女听了,疑惑道:“这名字怎么这样奇怪?”
雁娘的眉角微微抽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道:“此香传闻是前朝某一位帝王的宠妃所用,此香既可熏用,又可悬佩,倘若熏入衣物中,水洗百次,而香气不散,故称为百濯香。”
少女惊讶道:“这么厉害?”
玉露却咦了一声,脱口便道:“小姐,咱们不是调过这样的香么?奴婢怎么觉得,比这个要好闻?”
她这一句,把雁娘和那少女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萧如初心里叹了一口气,放下香丸,语气平静地道:“每一种香的用料不一样,调制方式各有异同,用香之人的喜好也不一样,哪里就有这个比那个好闻的道理?”
雁娘却道:“夫人这话错了,须知这世上虽然有千百种香料,但是这制香一道,却是一分一毫也错不得的,有些香气味相冲,多一分则太重,少一分又压不住,同样的香方子,若是错了一步,那最后制出来的香,就是大不一样的。”
这话却是不相信玉露说的那一句话了,萧如初明了她的意思,并不在意,只是笑道:“雁娘说得也有道理。”
那雁娘却似乎对玉露之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追问道:“夫人当真也调制过这样的香?”
萧如初犹豫片刻,回道:“是……不过与这百濯香是大不相同的。”
雁娘将信将疑道:“那就奇了,除了百濯香,奴家还从未听说过有别的香气味能持续这样久的,不知夫人调的那香叫什么名字?”
萧如初略微停顿了一下,告知道:“名为雪泛春,我也是从古书上看到的方子。”
雁娘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一遍,皱着眉道:“倒是耳熟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说着,目光扫过案几上的三个香盒,便又站起身来,道:“请夫人稍待,我去去便回。”
雁娘说着匆匆去了隔间,那少女百无聊赖地捏起一粒百濯香丸,凑过去闻了闻,道:“不算很香嘛?怎么还能经得住水洗百次?”
萧如初听了,便解释道:“一般香气愈浓烈的香丸,气味持续的时间越短,少则数个时辰,多则一两日,便会散去,反而是香气清淡的香,保持的时间越长。”
那少女好奇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如初想了想,问道:“不知小姐可喝过茶?”
少女道:“自然是喝过的,不过这香料与茶又有什么干系?”
萧如初耐心地道:“这香便如同冲茶一般,初初时觉得香气浓,但是冲了一二遍,茶的香气便会淡许多,此时再冲四五遍,气味却不见得再有变化了,香料亦如是,越是浓,散得便越快。”
那少女细细一想,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笑道:“你懂得好多,我叫师雨浓,你叫什么名字?”
萧如初报了自己的名字,师雨浓便拉着她说起话来,没几句,雁娘从隔间出来了,手中捧着两个香盒,对萧如初道:“之前是奴家失礼了,夫人不如看看这两种香,是否中意?”
第46章
雁娘说着, 便把那两个香盒打开来,推到萧如初面前,师雨浓见了,便凑过去嗅了一下, 指着其中一盒, 道:“这个好闻,我要一盒。”
她说着, 又让萧如初闻, 语气带笑:“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如初听罢, 果然过去嗅了一下, 顿时怔住,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将那香盒慢慢放下了,师雨浓见了,以为她不喜欢, 便道:“你不喜欢这个么?不香?”
萧如初摇摇头,抿了抿唇,问雁娘道:“这香,名叫旧局?”
雁娘一愣,道:“确是旧局,夫人知道这香?”
岂止是知道?萧如初过去几年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调制出如旧局一样的香来,但是她就仿佛被限制在某一个怪圈里一般, 无论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
后来她把萧林氏留下的三盒旧局,一并送给了唐怀瑜,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香了,哪里能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香铺中再次见到?
旧局仿佛一座高山,横亘在她的面前,总是无法越过,心头思绪万千,萧如初收敛心神,问雁娘道:“这香是你调制的么?”
雁娘将香盒盖上,摇头道:“这是我师父调的,我哪里调得出这种香?”
一旁的师雨浓听了,便道:“这香很贵重么?多少银子一盒?”
雁娘比了一根手指,师雨浓讶异道:“一两银子一盒?倒也不贵么。”
雁娘摆摆手,道:“是一两银子一粒。”
师雨浓惊愕,盯着那一个小小的香盒,不太相信似地道:“一两银子一粒?这里头是掺了金子的么?”
“小姐说笑了,”许是与两人说话熟了,雁娘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清冷不可接近,莞尔道:“这里头掺的可不是金子,光是百年老山檀这一样用料,便是极为珍贵了,一两银子一粒,已经是十分便宜了。”
师雨浓盯着那盒子看,仍旧是不敢置信的模样,那小小的盒子中,装了黄豆大小的香丸,粗略一看,足有三十几粒,这么一小盒,就得花上三十几两银子?她家中熏的香都没这么贵的。
“那这个呢?”她又指了指之前的那百濯香。
雁娘回道:“百濯香自然不能与旧局相提并论,一盒共有七七四十九粒,只需七两银子罢了。”
她说着,话锋又是一转道:“不过,香料这东西,贵自然是有贵的道理,就拿这旧局与百濯香来说,其中的差距可是极大的。”
萧如初但笑不语,师雨浓疑惑地又把两个香盒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她不懂香料,自然看不出来,徒劳地瞅了半天,似乎又有些信了雁娘的话,思索片刻,便咬了咬牙,道:“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微地拉扯了一下,师雨浓一个激灵,话到了嘴边立刻改口:“那我再想想!”
雁娘的脸色微微一僵,她原本以为这桩生意是十拿九稳的了,没成想竟然没拿下来,当真是看走了眼,尽管如此,雁娘也是人精一个,神色不变地道:“这是自然的,小姐仔细想一想。”
师雨浓立刻就坡下驴道:“那有劳你了,我再自个儿看看其他的。”
雁娘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收拾好香盒,进隔间去了,师雨浓立马拉起萧如初,到旁边的小货架后面,装作看香囊的样子,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兴奋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拦着我?那香有什么问题么?”
萧如初:……
她忍俊不禁地也低声回道:“那香是好香,没有什么问题。”
师雨浓疑惑道:“那你为何阻下我?”
萧如初想了想,又往左右看看,见她这般谨慎,师雨浓愈发来了兴趣,拉着她催促道:“快说快说。”
萧如初便道:“你附耳过来。”
师雨浓果然照做,侧着耳朵靠过来,,听萧如初在旁边轻声道:“那旧局虽然是好香,但是并不值一两银子一粒的。”
闻言,师雨浓揉了揉耳朵,小声问道:“她在诳我么?”
萧如初但笑不语,只是点点头,师雨浓面上顿时露出愤愤之色来,道:“我说呢,我家中平日里也是熏香的,还是从京城捎来的香,也不见得要一两银子一粒,果然商人奸诈。”
她说着,又不屑哼道:“下次再不来他们这里买了。”
萧如初笑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东市可还有别的香铺么?”
师雨浓顿了一下,道:“有是有,我去过一两次,但是那形容比这禧荣坊还要更差。”
说到这里,她转念一想,又道:“罢了,那就不熏香了。”
萧如初好笑,却见师雨浓嗅了嗅,问道:“你身上的香气好闻,凉丝丝,甜森森的,是什么香?”
萧如初愣了一下,才道:“你说我身上熏的这个么?”
师雨浓点头,道:“我闻着,觉得比方才那个什么旧局要更好闻呢,是你自己调制的么?”
萧如初道:“这香是我从前调的,有些年头了,叫青山贯雪,你喜欢么?”
师雨浓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笑道:“喜欢,这名字好听的紧。”
萧如初见她性子可爱,便道:“我那里还有一盒,送给你罢。”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当真?”
萧如初不由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你住在哪里?回头我让丫鬟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