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这些之后,萧如初又想起秦流说的那个香方来,她取了自己手抄的书稿一看,果然与他说的一字不差, 为求稳妥,萧如初又去了东厢,把那本雅香志翻出来又看了一遍,这才着手调香。
玉露趴在一旁看得入了神,过一会才道:“今儿看那禧荣坊的香,还不如小姐做的好,奴婢问了问,最便宜的,也要三四两银子一盒呢,好一点的,都要十两八两,”她说着,又庆幸道:“幸好咱们小姐自己会调香,否则,一个月的份例银子还买不了一盒香呢。”
萧如初仔细地将沉香粉扫入瓷盅里,口中笑道:“人家卖的好,自然有他的道理,肯定是有人愿意买,他们才会这样卖的,再说了,你又没用过他们的香,怎么知道人家的不好了?”
玉露吸了吸鼻子,道:“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别人不认得香,咱们还能不认得么?小姐,你说,咱们的香若是拿去卖,是不是也能卖上十几两银子的?”
听得这话,一旁收拾物什的玉缀责怪道:“什么话也能说?小姐做的香,怎么能拿去卖?”
萧如初的手却停了下来,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其实玉露这话倒是没有错,调香的用料虽然贵,但那只是少部分,就拿沉香来说,好一点的沉香确实要花不少银子,但是调上一盒香,也只需要其中那么三四两沉香罢了,多了反倒会坏了香。
所以今日在禧荣坊,雁娘与师雨浓说起旧局香,百年老山檀确实贵,怎么个贵法萧如初不知道,但是她手里也有一块,还是当年萧林氏留下来的,品相上乘,但即便是萧林氏,每次要用到这老山檀,都是十分小心,唯恐浪费。
不过若说那旧局香因此便要一两银子一粒,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足足是半年的花销了。
萧如初一面调弄着香粉,一面思索着事情,不知不觉便走了神,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唐府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萧如初又想起今天早上在柳氏那处听到的消息来,昨夜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在场众人的每一个表情她都历历在目,倘若没有唐怀瑜突然搅局,今日在那井里的,会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萧如初的心中便不由一阵发寒,手中的香匙微微一抖,香粉都差点溢出瓷盅,玉露见着了,连忙唤了她几声,萧如初这才回过神来,忽觉手上微凉,低头一看,却原来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老身这里拾得了一个香包,有人说,闻着这香气,倒似乎是你的,你看看是不是?
这不是我的香包。
不是你,还有谁?这阖府上下就你一个会调香弄粉的……我闻着这香气,和你身上的是一样的呢。
这是不是你的?你承不承认?
不是我的。
苏姨娘死在井里头了!
有老太太做主,一切事宜都会安排妥帖的,夫人不必担心。
啪的一声,瓷器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气,萧如初猛然回过神来,耳边是玉露惊叫一声,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
正在隔间里的玉缀连忙奔出来看,见只是香匙打碎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让萧如初小心别碰着了,自己去拿了扫帚来收拾。
萧如初坐在一边,她的面色仍旧有些发白,手心的汗意开始转凉,那凉意又渐渐渗入心底,她昨夜其实是怕了的,但是她却不能透漏丝毫端倪,几乎所有人都在暗中仔细观察她,她如何敢露了怯?在这唐府中,本该是她靠山的夫君不在这里,没有人会护着她,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她们只想把事情遮着掩着了结了,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唐府的颜面不能丢,死一个萧如初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甚至没有人会愿意为她寻求一个真相。
萧如初自问自己不是一个爱争的人,但是倘若被逼得急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如今只是出了一个苏姨娘,日后若还有其他的事情,她又该如何自救?
在这唐府呆的久了……
每每想起唐怀瑜那句话来,萧如初便觉得有寒意渐渐漫上来,眼下看来,倘若有机会,她还是早早另谋出路的好,至于唐怀瑾,虽然说是她的夫君,但是两人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背靠唐府这座大山,想来他再另娶一门亲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萧如初的心情便稍稍平复,玉缀又新取来一只香匙,叮嘱道:“小姐还是小心些,仔细别弄伤了手,这陶的瓷的,割伤了可就麻烦了。”
萧如初将碾得细碎的茶末一点点加入香粉中,想了想,问玉缀道:“我从萧府过来,那些嫁妆银钱如今还剩多少?”
玉缀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先是一愣,尔后才回道:“小姐稍待,奴婢去取来礼册给您瞧瞧。”
她说着便去了,不多时回转来,手中多了一卷册子,摊开给萧如初看,道:“这些俱是小姐出嫁时,萧府给准备的嫁妆礼钱。”
萧明远虽然向来不甚重视萧如初,但是他却十分重视唐府这一门姻亲,所以即便萧如初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那嫁妆礼钱都是按照嫡女的规制来的,倒是分毫没少,忍着肉疼也要凑齐了。
萧如初粗略一看,光银子便有二百六十两,几乎相当于一间布庄半年的利润了,另有布匹绸缎,彩缎衾褥,木器家具,各式瓷器,以及钗环配饰,足有三十台之多。
她将那礼册看过之后,便道:“我知道了,你收起来罢,”想了想,又叮嘱玉缀道:“唐府每月的份例暂且不必动,若有需要,先与我说。”
玉缀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多问,带着册子离开了。
苏姨娘死了,就仿佛一颗石头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连涟漪都未曾惊起来,唐府并没有为她发丧,据下人们说,连牌位都没有给她安排做,还是唐怀琛自己去找匠人刻来的,但是正房大院又发了话,便是刻了牌位,也不许供在唐府。
过了几日,萧如初见到唐怀琛,他正靠在廊柱下,盯着面前的空鸟笼子愣神,整个人消瘦而憔悴,连萧如初都差点没认出他来,哪里还像当初见到的那位翩翩少年?
他见了人来,先是往后退了一步,贴紧了廊柱,眼睛这才渐渐抬起,见是萧如初,语气有些艰涩,道:“三嫂?”
萧如初抿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唐怀琛继续道:“他们没让我看看我娘……”
萧如初沉默着,听他的语气微微颤抖:“他们甚至没等我回来……我连我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哭腔:“我就想看看她罢了……”
他的话中似乎浸满了水,稍微一碰便会有什么流下来一般,但即便是这样,唐怀琛通红着一双眼睛,最终并没有哭,过了许久,他才略带着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萧如初,道:“叫三嫂见笑了,我先回院子去了。”
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而后仿佛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来,目光仍旧望着地面,低声道:“不然……不然三嫂去找三哥吧?三哥会待你好的,不要留在这里了,唐府不是一个好地方。”
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索而落寞,萧如初目送着他的背影转过游廊,这才收回来,玉缀轻声道:“小姐?”
萧如初猛地回过神,玉缀问道:“咱们还去佛堂么?”
“走吧。”萧如初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
两人继续顺着游廊往前走,天色将将擦黑,前面便是正房大院,远远望去,檐角的气死风灯已经点了起来,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灯火通明,一派热闹,夜风拂过,在这夏季的傍晚,萧如初只觉得一股冷意蔓延上来。
没走几步,便到了垂花门附近,迎面过来两个人,前面那个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待一走近,萧如初才发现那是唐怀瑢,遂停下步子,礼貌唤道:“大哥。”
唐怀瑢只是点点头,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见了萧如初,也就随口道:“三弟妹是要出去么?”
萧如初道:“正要去佛堂送经书呢。”
唐怀瑢嗯了一声,又道:“天色晚了,三弟妹还是早些回院子的好。”
萧如初应了,侧身先让他过去,灯笼昏黄的光照着,腰间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萧如初猛地抬眼去看,登时心中惊住了。
那是一枚白玉花鸟佩。
第49章
才一晃神的功夫, 唐怀瑢已经大步走远了,此时要再叫住他已经来不及,萧如初心中思绪翻涌,那白玉花鸟佩, 她那里也收着一个, 是那一夜,有宵小偷进东厢时留下的, 与方才唐怀瑢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时至如今, 她仍然记得被打晕前,耳旁的那一声轻笑, 无比清晰。
“小姐?怎么了?”玉缀疑惑地唤了一声。
萧如初回过神来, 勉力按捺住汹涌的思绪,神色若常道:“没事, 我们走罢。”
回了院子后,萧如初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将那枚白玉花鸟佩翻出来,然而翻来翻去也找不见, 各处都翻遍了,玉缀和玉露站在一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们还从未见过萧如初这样焦躁的模样。
玉露不敢出声,玉缀温声问道:“小姐在找什么?”
萧如初合上妆匣,勉强镇定问道:“你们可见着了一枚白玉佩?”
玉露与玉缀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奴婢未曾见着, 敢问小姐,是个什么样式的玉佩?”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是一枚花鸟佩,模样倒也常见。”
玉露想了想,仍旧摇头,萧如初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烦乱来,恰在这时,玉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姐,可是打着墨绿色的攒心梅花络子?”
萧如初一喜,道:“正是,你收起来了么?”
玉缀道:“奴婢前一阵儿见着放在那妆匣子里,担心是小姐放错了,便收了起来,奴婢这就去拿过来给小姐。”
她说着便从多宝架上取下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些环佩香包流苏一类的饰品,那其中果然有一枚白玉花鸟佩,墨绿色的络子,刻着喜上眉梢图,萧如初拿在手中细看,总觉得和今日唐怀瑢腰间那一枚有些惊人的相似,她心中微微一紧,眉头蹙起。
或许是因为萧如初的脸色实在难看,玉露见了,便小心问道:“小姐,怎么了?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萧如初将那玉佩捏在手心,仍旧道:“没有,对了,”她忽然又道:“明日我们出府一趟。”
玉缀两人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下了,萧如初心情有些不大好,便让她们自去歇息了。
第二日一清早,请过安之后,萧如初便带着玉缀两人从西角门出了府,因还记着要送给师雨浓两盒香,便让玉露先送去她府上,萧如初自己带着玉缀去了东市。
因为时候尚早,东市街上的行人不算多,但是世味茶楼的门前却已经客若云来了,萧如初先是在东市转悠了一圈之后,把所有的街巷都仔细看过了,这才又回身去了世味茶楼,进门之后,便立刻有伙计迎上来,笑容可掬道:“这位夫人,可是有预留茶位?”
萧如初道:“茶位倒是没有,不过我是来拜访秦公子的,请问秦公子今日是否在茶楼?”
茶楼伙计先是一愣,尔后打量了萧如初一眼,这才道:“夫人请随小人来。”
他说着,便躬身将萧如初引到一楼的雅间,然后道:“小人去通禀东家一声,还请夫人稍待片刻。”
萧如初颔首道谢,那伙计便出去了,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之久,没等来秦流,倒是玉露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师雨浓,她笑眯眯地过来在萧如初身旁坐下了,亲亲热热地道:“萧姐姐,我才听说你出府,便立刻过来了,你送来的香我闻了,好香啊!”
她说着,面上流露出佩服之色,称赞道:“比我从前熏过的那些香都要好闻,相比之下,那禧荣坊的香,便是拍马也不及萧姐姐的万分之一。”
这马屁拍的萧如初都有些吃不消,连忙道:“你喜欢便好,只不过讨了巧,这香恰恰得你的喜欢罢了,若是换了别人,可不一定觉得好闻呢。”
她说着,又道:“若是下次调了新的香,再送你一盒。”
师雨浓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
萧如初笑道:“我还能骗你么?自然是当真的。”
师雨浓兴奋道:“那就多谢萧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师雨浓随口问道:“萧姐姐今日是特地来喝茶的么?”
萧如初犹豫了一下,没答话,师雨浓见状,连忙屏退左右的婢女,这才小声道:“怎么了?萧姐姐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如初见她这般,心中一松,踌躇片刻,还是轻声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茶楼,是有事情想要请秦公子帮个忙,不过伙计去通禀了,也不知有没有回信。”
师雨浓咋舌道:“那萧姐姐就在这等了这许久?”
萧如初笑了一声,道:“哪里?我原本想着秦公子既然在忙,便不好打扰,正准备离去了,恰巧你来了。”
师雨浓嘿嘿笑一声,又道:“萧姐姐要他帮什么忙?能与我说说么?”
萧如初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原是打算开个香铺,但是东市这里我不大熟悉,便想请秦公子帮忙,寻个铺面。”
听罢这话,师雨浓略微一想,便拍手笑道:“这个好!萧姐姐若是要开铺子,保准比那禧荣坊的生意要红火!”
萧如初认真道:“这却不一定,禧荣坊到底是老字号,不敢夸下这样的大话,我今儿早上把整个东市都转遍了,除了禧荣坊,还另外有两家香铺,生意似乎有些冷清。”
师雨浓道:“那两家香铺我曾经去过,其中一家香差也便罢了,卖得还贵,另一家么,”她说到这里,轻哼一声:“伙计看人下菜碟儿,同一种香,这回去是三两银子,下回去便是五两了,可会诓人了。”
萧如初问道:“那他们的香如何?”
师雨浓略微回想了一下,道:“一般,很平常的香,绝没有萧姐姐做的好。”
她逮着机会便要吹捧萧如初,俨然一副狂热崇拜者的模样,又道:“若是萧姐姐要寻个铺面,也不必找秦公子了,我帮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