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随即,身后一股大力将玉露扯了开去,谢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弟妹,原来你果真在这里,倒叫嫂嫂一番好找。”
萧如初见玉露被两名强壮的仆妇抓着,袖子扯起,露出两截雪白的腕子来,上面赫然几道血印子,显是有人下了暗手,她皱了眉,道:“二嫂找我作甚?”
谢氏志得意满地一笑:“弟妹近来日日往府外跑,也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三弟如今不在,不免有些风言风语入了人耳,弟妹难道不知道么?”
玉露气愤道:“你胡说!小姐最近一直在明清苑,根本没有出过府!”
谢氏轻飘飘地一瞥:“那今日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都站在我面前了,难不成还是假冒的么?”
玉露脸色顿时一片煞白,立刻明白了什么,朝谢氏看去,有点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
她话语未竟,萧如初却淡淡开口道:“我与这梦冬斋的东家师小姐交好,今日不过是寻常拜访,怎么?我嫁来唐府,便是连大门都出不得了?”
谢氏冷笑一声:“谁说出不得?你若说与这东家交好我也信了,只是这东家未必是这位师小姐,而是另有其人罢?”她说完,一摆手,语气轻慢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搜,待抓着那奸夫,再与我这弟妹好生说道。”
众仆妇得了令,果然在后院各自散开来,推开屋门查看,玉露奋力挣扎起来,师雨浓震怒道:“你们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我的铺子!”
她骂完又冲着一干伙计管事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不会拦人吗?”
几个干瞪眼的伙计这才如梦初醒,立刻过去抓人的抓人,守门的守门,好一通热闹,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妇人难缠得紧,推推搡搡着,各个屋子都被看遍了,直到库房那边传来一声惊呼:“这里!”
谢氏顿时大喜,一伙人风风火火冲进屋子里,库房里窗户未开,光线有点暗,只见一名身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背对她们坐在轮椅上,手里正拿着什么仔细查看,听见人声沸腾,转过头来。
谢氏原本满脸的喜色顿时僵住,然后一寸寸退去,转为惊恐,脸色乍青乍白,仿佛打翻了染料铺子似的,好不热闹,她那表情仿佛看到了鬼一般,语气颤抖,不可置信道:“怎么是……”
南乡推开窗户,秦流扫过后院,只见萧如初正被两名仆妇守着,站在廊柱旁,朝这边看来,微微蹙着眉,镇静的表情下带着一丝难掩的焦躁,他看了一会,这才对谢氏露出一个笑来:“二嫂,好久不见了。”
一时间,整个后院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明清苑,疏桐正在打理后院的那两株梅树,这梅树原本长得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其中一株生了病,大半的枝叶都枯黄了,若是不及时清理,只怕整株梅树会完全死去。
她取了斧子将干枯的枝叶都砍去,吹绿皱着眉道:“少爷最爱这两株梅了,回来瞧见折腾成这样子,恐怕要不高兴。”
疏桐无奈道:“总比病死好,这枝叶作柴火烧还使得,你搬去灶屋罢,我再修一修。”
吹绿应了,将那些干枯的枝叶收拾整齐,抱着往前院去,才走到门口,便见着萧如初与玉缀几个一道进来,她连忙道:“少夫人回来了。”
萧如初紧紧抿着唇,点点头,带着玉缀两人径自往东厢去了,吹绿一头雾水,总觉得她神情不大对劲,便是玉缀和玉露两人,脸色也难看的很,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心头疑惑,往外走了几步,便见两人从宅门口进来,吹绿定睛一看,只听哗啦一声,怀里的木头枯枝散落一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少爷?”
“怎么了?”疏桐听见前面的动静,立刻赶来一瞧,却见到轮椅上坐着的人,愣了一下,才怯怯唤道:“少爷回来了。”
唐怀瑾抬眼看了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我不在府中这段时日,院子里可还好?”
吹绿仍在震惊中,疏桐连忙答道:“都好,奴婢们盼着少爷回来呢,”她顿了顿,又觉这句话不妥,赶忙加了一句:“少夫人也是。”
“哦?”唐怀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那笑容堪称温柔,道:“我知道了,你们自去忙罢。”
吹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唐怀瑾是坐在轮椅上的,还欲开口,疏桐不动声色地狠狠扯了一把她的衣裳后摆,她一个犹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乡推着唐怀瑾往后院去了。
她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几欲落下泪来,声音颤抖道:“少爷……少爷的腿……”
却说萧如初带着玉缀玉露两人先一步到了东厢,她看着书案上摆放的物什,摆了摆手:“先收拾。”
玉露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又被玉缀一个眼神制止了,两人也不多说,听话地收拾起东西来,都是萧如初平日制香的器具,还有一些抄好的经书之类的物什,甚至一个绣花枕头。
玉露将那妃色的枕头拿过来,小声问道:“小姐……这个也要拿走吗?”
萧如初瞥了一眼,道:“也拿走。”
她的语气看似平淡,但是玉露和玉缀两人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便是她们也万万没想到,那秦公子竟然就是她们的新姑爷?!
明知道她们小姐的身份,却还装作不认识一般,与她们谈笑如常,也无怪乎一向好脾气的小姐也要发怒了。
萧如初的东西不多,没几下便收拾完了,她抿着唇吩咐道:“都拿回正房去,正房的锁匙呢?”
玉缀回道:“在奴婢这儿。”
萧如初伸出手来:“给我罢。”
玉缀给了锁匙之后,两人抱着东西跟在萧如初身后出了东厢,正见着南乡推着唐怀瑾从前院过来,萧如初目不斜视,只当做没看见,催促着玉缀两人把东西拿回正房,唐怀瑾也不恼,一手支头,只是看着萧如初。
待玉露两人放了东西出来之后,萧如初当着一干人的面,咔擦一声,把正房上了锁,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清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梅树枯叶,发出嚓嚓的萧瑟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存稿……告罄了……啊,心痛!!!
第55章
整个院子都无比安静, 玉缀玉露两人知道萧如初这是生气了,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过了片刻,唐怀瑾直起身来, 笑眯眯地道:“夫人这是作甚?”
先前不觉, 如今那句夫人听在萧如初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 她冷声道:“妾身从前听闻, 夫君行事风雅,爱睡东厢书房, 如今夫君归来, 妾身不敢鸠占鹊巢,东厢书房还是要归还原主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 却是要唐怀瑾晚上睡东厢了,萧如初说话鲜少这般咄咄逼人,如今看来, 这位少夫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一院子的下人遂眼观鼻鼻观心,南乡和玉缀玉露三人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赶来的吹绿与疏桐却实实在在一头雾水,听了这话,吹绿正欲开口,却被疏桐一肘子拐在后腰处,示意她别说话。
吹绿张了张口, 不甘不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院子里气氛紧张,仿佛对峙一般,过了一会,唐怀瑾突然轻笑一声,道:“都听夫人的。”
就好似奋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里,萧如初心中暗恼,疏桐连忙小声道:“方才奴婢去后厨取了膳食回来,少爷和少夫人还未用膳罢?”
唐怀瑾笑答:“说得正是,夫人还是先用膳,别饿坏了。”
等萧如初去了西厢时,吹绿等人已经把碗筷摆上了,侍立在一旁,南乡推着唐怀瑾进来,在萧如初旁边的位置停下,吹绿拿起筷子,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布菜,我自己来。”
吹绿愣了愣,只得放下筷子,神色带着几分几不可见的黯然。
等唐怀瑾拿起碗筷了,萧如初这才开始吃饭,或许是因为唐怀瑾回来的缘故,今天桌上的菜色要较从前的多,五道菜,还有一盅清炖鸡汤。
吃了一会,唐怀瑾忽然道:“那道凉拌木耳看起来不错,夫人可否为我夹一些?”
青嫩嫩的黄瓜丝和新鲜木耳拌着,佐以香油和酱醋,上面撒着碧青的香菜和葱花,看起来确实是诱人,那盘子菜虽然就放在萧如初的右手边,但是唐怀瑾伸手还是能夹到的,所以听了这话,萧如初没动,吹绿倒是想动,奈何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奇怪,即便是她也不敢做出头鸟。
唐怀瑾仍旧是笑眯眯的:“夫人?”
话中不乏催促和询问之意,萧如初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夹了一筷子木耳,放进他的碗里,语气淡淡:“这木耳确实不错,夫君可要好好尝尝。”
唐怀瑾从善如流笑道:“那是自然,更何况这还是夫人亲手夹的。”
这一顿中饭吃的,一个觉得没滋没味,心头郁结,一个觉得悠然自得,欢欢喜喜,这场景倒也是十分的怪异了。
唐怀瑾回来了,还瘸了两条腿,这个消息不出半天便传遍了整个唐府,引来了轰动,各个院子开始迅速打起自己的算盘,小心思俱是活跃起来。
尤其是以二房的谢氏与唐怀瑛最甚,浩浩荡荡去抓奸,结果没拿着把柄倒也还罢了,最后竟然抓到了自个三弟妹和三弟身上,白瞎了半个月来的盯梢布置,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铁青着脸一路回了自己院子,唐怀瑛还在厢房同他新纳的小妾厮混,到午后方才出来,看着他那满脸的餍足,谢氏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来,随手抓起身边的花瓶扔出去,只听哗啦一声,上好的彩绘白瓷美人瓶碎了一地,瓷渣子飞溅起来划过唐怀瑜的袍角。
他耷拉着眼皮子,不大耐烦地道:“大白日的,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谢氏高声骂道:“成天这么混日子,你怎不死在那女人身上得了!”
唐怀瑛眼神怪异,跟看疯子似的,嗤笑一声:“人也是你亲自发话抬回来的,当初不见你说什么,现在跟我来计较这事?”他说着随手往门外指了指,不耐道:“你若不爱看,出去便是,别同我在这瞎闹腾。”
谢氏听了这话,心里委屈,泪珠儿就落了下来,恼恨道:“你那三弟如今都回来了,你就没半点想头吗?可别忘了,唐怀瑛,他拿着你的把柄可多了去,你还只顾着那点破事,待来日他若把事情都抖搂出来,唐府可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听闻此言,唐怀瑛面上露出震惊之色:“老三回来了?”
谢氏气恼道:“可不是?都回明清苑去了,我亲眼见着的。”
唐怀瑛迟疑道:“那他……那布庄的事情……”
谢氏沉下脸来,语气冰冷:“布庄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了的,只是有没有证据还不好说,他若真的发难,你也别犯傻,只咬死不认便是,实在不行,还能反咬他一口。”
唐怀瑛点头道:“这我自然是知道,老太太和爹向来不待见他,倒也不怕他搅起什么浪来。”
唐府在西城有一处布庄,之前是交到唐怀瑛手中,管了一二年,后又转给了唐怀瑢打理,唐怀瑢原是准备接下来的,但是没成想杨氏是个精明的,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找了主母柳氏,两人一合计,又推说忙不过来,把铺子扔给了老四唐怀瑜,最后却被唐怀瑾一手拦了下来。
一个布庄兜兜转转落在唐怀瑾手中,这是唐府最大的一个布庄,所有贩往北方的丝绸布料都是经由这个布庄发出去的,每年的利润可以说得上唐府收入中的大头了,眼看着被唐怀瑾正式接手,唐怀瑛夫妇两的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布庄每年进账多是很多,但是大部分是要上交的,前几年他们确实是从中捞了不少,去年年中却捅出了一个大篓子,眼看着要瞒不住了,那银钱便烧起手来,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东窗事发的,是以便想个法子丢出去,唐府五个兄弟,随便谁接了这烂摊子都行。
唐怀瑾接手了是没错,但是去年冬天,唐怀瑾随商队走商,路遇匪盗失踪了,几兄弟谁也不肯要这布庄,最后竟回到了唐府家主唐高旭手里,这下可好,那原本捅出的篓子立刻被发现了,账面上几乎有一大半假账,同时,还欠了引北布行一大批上好的布。
唐高旭差点被气死,唐府虽然经营颇广,但是他的重心大半都放在了茶叶上,唐府原本是靠开布行发家的,等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他们一家独大,便是闭着眼睛都有银钱入账,不必担心别的,没想到就是这样的情况,唐家布行居然也能被折腾成这不死不活的模样。
因唐怀瑾失踪了,在唐怀瑛夫妇的刻意作为下,一干事由都被推到了他身上,叫唐高旭发了好一通火,这事才算过去了。
后来在谢氏的提醒下,唐怀瑛连忙去找之前给他做假账的账房,却没成想,那账房一家都失踪了,虽然他们也怀疑过是唐怀瑾做的,但是又不太敢确定,唐怀瑾也失踪了,倒叫他们放了心。
然而就在刚刚,唐怀瑾又回来了。
且不说二房院里如何反应,最重要的事情是,家主唐高旭也回来了。
明清苑,萧如初从正房出来的时候,唐怀瑾正在东厢门口,夕阳落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剪影,他正看着院里那株被砍了一半的梅树,见了她来,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否请夫人帮个小忙?”
“夫君有事?”
唐怀瑾笑答:“能劳烦夫人将我推进东厢吗?”
萧如初抿了抿唇:“南乡呢?”
“他去梅庄了,取一些常用的物什,约莫要晚上才能赶回来了,”说到这里,唐怀瑾面上露出些许几不可见黯然来,随后又恢复如初:“若是夫人——”
他话未竟,便见萧如初抿着唇走过来,道:“只是去东厢?”
唐怀瑾立刻眉眼舒展开来,笑道:“正是,有劳夫人了。”
萧如初将他推过门槛,询问道:“这就可以了?”
唐怀瑾语气歉然道:“我想拿几本书,可否……”
萧如初顿了顿,又继续推着他往书房隔间进去,那里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当中塞了许多书,把整个书架都挤得满满当当的,眼看着要倒下来似的,唐怀瑾确实不方便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