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玉缀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玉露连忙闭嘴,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这不是在与小姐说昨晚的事情么?”
萧如初想了想,吩咐道:“他的腿能走这事,你们知道便好,只是万万不要传出去了。”
玉露和玉缀两人虽然不解,但是并不多问,连忙听话地应下了,又过了伺候萧如初梳洗,过了片刻,萧如初忽然问道:“既然如此,那他昨夜在哪里睡的?”
玉缀玉露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颇有默契地转开,玉露回道:“是东厢。”
萧如初把玩着发簪的手一顿,菱花铜镜中,女子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最麻烦的问题。
晚上唐怀瑾睡哪儿?
按理来说,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分开睡,总是不妥当的,别说会引外人闲话,便是……便是……
萧如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收紧,发簪将手心印出几道深深的痕迹来,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这种事情发愁。
这么想着,萧如初不由又叹了一口气,玉缀和玉露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直说,这事又显得十分尴尬,便是玉露也敢提,若是不说,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小姐这般模样。
玉缀连忙将手中的青丝挽起,以一枚珍珠发簪别住,那发簪十分别致,以银丝细细绞出两朵精致的桃花,当中嵌着几粒大小不等的珍珠,下面垂着细细的坠子,也是两粒一般大小的珍珠,色泽呈樱粉,看上去价值不菲。
萧如初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枚簪子,不由好奇道:“这是哪来的?”
玉缀愣了一下,道:“这是当时二少夫人送过来的,有一阵子了,那会大少夫人也送了两样首饰,在这呢。”
她说着,将妆台上的首饰盒揭开,拿给萧如初看,道:“小姐不记得了么?这枚孔雀白玉簪和点翠花钿,并这珍珠发簪一齐送来的。”
萧如初望着那两枚簪子,确实想起来有这回事了,当时为了这珍珠发簪,杨氏还挤兑了谢氏一通,两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最后谁也没讨着便宜去。
萧如初并没有将那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居然真的送过来了。
玉缀见她不语,不由迟疑道:“小姐不喜欢这发簪么?那奴婢给小姐另换一枝。”
“罢了,”萧如初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就这样罢。”
时辰还早,玉露将窗户推开的时候,窗棂上还沾着露水,她惊叫一声道:“呀,这里有一只蜘蛛。”
萧如初转头一看,可不是么,窗户上结了半张蜘蛛网,上面露水点点,一只不大的蜘蛛正在忙碌着,玉露左右看了看,道:“奴婢去拿扫帚来。”
正在这时,东厢的房门打开了,一抹小巧的人影从屋子里出来,玉露疑惑道:“那不是吹绿么?”
萧如初当然知道那是吹绿,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正房的窗开着,萧如初正坐在窗台旁梳妆,她一抬头显然也看到了,面上不免流露出些许惊慌之色来,转身便匆匆往前院去了。
玉露疑惑愈深:“她今儿怎么这样早就去东厢……了?”
话到末尾收了声,玉露骤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道:“姑爷不是说有南乡伺候便行了,不必我们去么?!”
玉缀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闭嘴吧,怎么这样聒噪?”
玉露一把捂住嘴,拿眼睛悄悄瞟萧如初,却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不由忐忑起来,暗骂自己多嘴,恨不能给自己打几个嘴巴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过了一会,南乡手中端着一盆热水,从前院过来,在东厢门口敲了敲,等里面应了声,这才推门进去。
也就是说,之前南乡并不在东厢屋子里……
于是在半刻钟之后,唐怀瑾被南乡推出门来,他见着窗前的萧如初,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来,唤道:“夫人。”
玉缀和玉露纷纷撇过头,不敢多看。
萧如初冲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将窗户合上了。
瞬间,清晨的凉风徐徐吹过屋前梧桐,树叶飘然落下,也惊动不了那一院子的寂静与尴尬。
好半天,唐怀瑾才转头问南乡道:“我哪里不妥吗?”
南乡上下打量了自家少爷一会,然后摇头:“没有,少爷同往常一般。”
唐怀瑾又看向正房的窗户,窗扇紧闭,显然房里的人是不打算再开了,他叹了一口气,道:“那夫人为何这般作态?”
南乡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小人方才见着吹绿来过后院了。”
他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瞟了瞟正房的那扇窗,很显然,从那儿往外看,什么都能看清楚,唐怀瑾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似乎心情突然变好了,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轻快:“我们去门口候着夫人罢。”
“是。”南乡向来听话,立刻推着轮椅往正房门口去了。
是以萧如初才一拉开房门,便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唐怀瑾,他笑眯眯唤道:“夫人早。”
萧如初:……
她淡声吩咐道:“玉缀随我去罢,玉露去一趟大悲寺。”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了愣,唐怀瑾好奇道:“夫人让她去大悲寺作甚?”
萧如初抿了抿唇,望着他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五弟,倘若你哪日回来了,便着人给他递个信儿,好叫他知道。”
唐怀瑾又是一怔,然后笑了,轻声道:“让南乡去便成了,他是见过五弟的。”
最后果然是南乡去了,玉露推着唐怀瑾,与萧如初一道往东跨院去,一路上十分安静,萧如初不说话,玉缀和玉露自然也没敢出声,气氛有点怪异。
尽管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唐怀瑾轻声问道:“夫人是生气了么?”
萧如初面露讶异:“没有,何出此言?”
唐怀瑾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伸手轻拽住她的袖摆,道:“那夫人为何不说话?”
萧如初一时不防被拽了个正着,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般牵过她的衣袖,况且那人还是一个男子,她一惊,回扯了一下,没扯开,有点着急道:“你这是作甚?”
唐怀瑾笑答:“夫人走太快,我怕跟不上。”
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你都没走,全靠推的,萧如初忍不住瞪他,然而唐怀瑾的脸皮实在是厚,竟当作没看见似的,仍旧是笑眯眯的,手指跟粘在她的衣袖上似的。
眼下是夏日,衣裳轻薄,萧如初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隔着袖子传过来的温度,有些灼人,那一片薄薄的布料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她轻咬着下唇,倘若要拨开唐怀瑾,就势必要与他的手接触,萧如初纠结了半天,见他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对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玉露道:“你过来。”
玉露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磨磨蹭蹭凑过来了,小声唤道:“小姐?”
萧如初指了指自己袖摆上的那只手,咬唇道:“你把他拿开。”
唐怀瑾笑着睨了她一眼,玉露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忙摆手,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萧如初:……
她瞪圆了眼:“你是谁的丫鬟?”
玉露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可是……小姐、小姐也是姑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0章
玉露的话没说完, 最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萧如初深吸一口气,自己伸出手去,正欲将那只粘在自己袖摆上的手拨开, 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娇俏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弟与三弟妹呀。”
是谢氏, 萧如初的手顿住, 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直接她婷婷袅袅过来, 身后是打着呵欠的唐怀瑛, 她掩唇一笑,目露好奇地看着两人:“老远便见你们在这拉拉扯扯了, 怎么?可是生了什么争执?”
“让二嫂忧心了,”萧如初微微笑道:“并无此事呢。”
“哦?”谢氏上下打量着他们,假意一笑, 道:“我还以为你们吵起来了,打算过来劝一劝呢。”
“怎么会?”唐怀瑾笑了,反手顺势牵住萧如初的手。
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萧如初只觉得那只手已经完全木了,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那人轻轻将她牵着,耳旁传来谢氏做作的笑声,略微刺耳。
东跨院很快就到了, 里面下人们来来往往,一派忙碌,走路带风,等他们一行人进了小厅内,柳氏已经坐在上首了,旁边随侍的几个丫鬟手中俱是捧着册子,正在听候吩咐。
过了一会,柳氏才抽空出来向唐怀瑾一行人道:“老爷一早去商行了,我这忙乱得很,眼看着老夫人寿辰在即,事情多,你们若是无事,可先去正房大院请个安,陪一陪她老人家,也免得她闷。”
几人应了,又往正房大院去,柳氏则继续安排事情,萧如初冷眼看着,唐怀瑾回府也有一日了,竟没有人一个人问一问他的腿脚是怎么回事?甚至连他当初遇见匪盗的事情都没有问过,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又或者……他们都并不乐于见到唐怀瑾回来?
这么想着,萧如初又侧头看了一眼,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唐怀瑾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夫人?”
萧如初微微摇头,她并没有说什么话,下一刻却感觉到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收紧了,温热的指尖在手背上擦过,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细腻的指纹,仿佛要烙在了她的皮肤上。
隐约有些发烫,萧如初从未与一个男子这样亲密地牵过手,即便那人是她的夫君。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轻微颤着,简直是手足无措地被牵着往前走,耳旁还传来那人的担忧的询问声:“夫人怎么了,是太热了吗?不如我们停下来歇一歇?”
果然在前面的游廊下,唐怀瑾停了下来,笑着对谢氏与唐怀瑛两人道:“二哥二嫂先走一步罢,我们稍后便过去。”
谢氏惊讶地睁大眼了看看两人,想来是没见过娇气成这样的,这才走了几步路?就要歇一歇?她失笑,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轻嘲:“三弟妹身子这样娇弱,日后可如何是好?”
就连唐怀瑛也上下打量了萧如初一眼,调笑道:“三弟才回来嘛,人之常情。”
萧如初听不大明白他们的意思,一头雾水,唯有唐怀瑾微微沉了神色,继而很快笑道:“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听说二哥前几日辛苦得很了?一掷千金博得美人一笑,如今在整个洛京城可算的上一桩美谈呢。”
听闻此言,唐怀瑛脸色一僵,谢氏先是一愣,继而仿佛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掷千金?”
唐怀瑛的面上露出几分心虚来,眼神漂移不定,色厉内荏地骂道:“没有的事情!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叫三弟看了笑话。”
“笑话?”见他这般形容,谢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瞬间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成日里精打细算,还不就是为着银子,这倒好,竟然还有个大手大脚往外倒银子的,这不是如同要割她的心头肉一般?
谢氏心里难受得跟有刀子戳似的,甚至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高声骂道:“唐怀瑛!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平日里花天酒地,捧些个戏子伶人也就罢了,还真当自己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了?学人家一掷千金?你哪里来的本事?”
她声音是一贯的尖利刺耳,唐怀瑛铁青着脸,恶狠狠道:“你闭嘴!给老子滚回去!”
谢氏哪里肯听,当场就撒起泼来,一边哭闹,还一边非要问仔细了他挥霍了多少钱?在哪家窑子里,给哪个娼妓花的?那架势,就仿佛要撸袖子冲出去把花出去的银子抢回来似的。
当着唐怀瑾在场,唐怀瑛被这样落了面子,脸色自然是难看至极,他奋力扯出自己的袖子,忍无可忍地冲身后两名丫鬟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她失心疯了,将她送回院子里去!”
话毕,便甩袖负气而去,那两名丫鬟听了这话,忙上前来,连拖带劝,将谢氏拽走了,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她的叫骂声,可见唐怀瑾说的这事当真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子了,否则断不会失态至此,甚至连面子都不给唐怀瑛留了。
她骂都是些市井粗话,萧如初从未听过的,这会正听得目瞪口呆,觉得手被轻轻扯了一下,侧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无奈摇头:“粗词俚语,不堪入耳,夫人还是别听了。”
萧如初:……
她突然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二哥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的?”
唐怀瑾:……
他微笑着迅速答道:“是四弟把这当个趣事说与我听的。”
这却是说得通,唐怀瑜那个性子,流连秦楼楚馆倒也是正常事情,萧如初点点头,忽而又问:“夫君可去过么?”
闻言,唐怀瑾沉默一瞬,尔后道:“不瞒夫人说,经营店铺,生意往来,常有人于青楼设宴,邀我前去。”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却听唐怀瑾又慢吞吞接着道:“只是为夫从来没去过罢了。”
他说着噗嗤一笑,眼角微弯,眉目生辉,忍俊不禁道:“还请夫人不必担心,我从前不去,日后也不会去的,若违此话,便叫我……便叫我睡一辈子东厢好了。”
他的语气实在温柔,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如同私语一般,萧如初听得脸上不由自主一红,心里又琢磨着,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分明就是这人说话没着调,瞪他一眼,这才略微舒坦了几分,想了想,好奇问道:“既是生意往来,你不去,岂不是叫人不快?”
唐怀瑾懒然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商人逐利,喜爱斤斤计较,心眼看起来比铜钱孔还要小,但是他若有求于你的时候,你便是让他自打嘴巴子,他只怕也会肯的,区区一场酒肉宴席罢了,他不快便不快,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