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唐怀瑾果然含笑合上双眼,道:“好好好,都听夫人的,我睡便是。”
萧如初见了,这才将目光放回书上,认真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便觉得腰背靠得有些痛了,床栏是坚硬的陈年梨花木,初初靠着倒也还好,若是久了,便觉得腰背硌得生疼不已。
萧如初看了看唐怀瑾,见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陷入了熟睡,便轻轻动了动手指,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成想她才刚刚一动,唐怀瑾的睫羽就轻微颤了起来,似乎就要醒转。
萧如初连忙停下了,紧紧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把人给惊醒了,所幸他睡得尚算沉,并没有真的醒过来,然而萧如初却也不敢再动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折腾了一天的缘故,唐怀瑾的脸色看上去透露出几分疲惫,他在萧如初面前总是笑着的,直到现在,萧如初才看清楚他眼下略微露出的青黑。
昨夜大概是没有睡好罢?
萧如初这么想着,也不忍心再打搅他,强撑着继续看起书来,因为腰背疼痛的缘故,自然是不敢靠着床头了,又换了几个姿势,初时还行,若是久了,总觉得酸麻疼痛,难以忍受。
她的目光落在了唐怀瑾旁边的枕头上,这若是能躺着看,应该也不错……
枕头很空,软绵绵的,萧如初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不让自己惊动了沉睡的唐怀瑾,然后继续看书,屋角的香炉中,淡淡的烟雾缭绕而起,催得人昏昏欲睡,不多时,萧如初便觉得眼皮子打起架来,越来越沉,渐渐地,终于粘在了一处……
纤细的手指间,原本拿着的泛黄书卷吧嗒一下掉在了床铺上,萧如初的手也随之落下,过了片刻,从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小心地避开女子的手指,将那书卷拿起,轻轻往外一抛,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唐怀瑾满意地往萧如初的方向靠了靠,一手小心地揽着她的腰,然后侧过头,亲热地与她挨在一处,鼻端嗅着女子发间的清淡香气,这才终于陷入了沉睡。
满室静寂,唯有那袅娜的熏香缓缓缭绕上升,散发着恍若春日桃花盛开时的香气……
这一睡便到了下午时候,梧桐阴影投入室内,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了,香灰犹带着些微的余温,萧如初睁开眼,神色迷蒙,仿佛意识还未回笼一般。
她看见一只手在自己的眼前招了招,男子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醒了?”
萧如初闭了闭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颇有几分懵懂,那人见了,便不由笑起来:“夫人?”
萧如初困倦地伸手,试图将那只扰乱她视线的手拿开,却反被唐怀瑾握在手里,笑着唤道:“夫人,该起了,否则天要黑了。”
萧如初这才惊醒,转头看去,能看见一片铅黛色的天空,果然不早了,她揉了揉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唐怀瑾回道:“申时初了。”
他起身来,走过去打开房间门,吩咐了几句,不多时,玉露便端着热水进来了,两人洗漱完毕,便听疏桐来通禀:“四少爷来了。”
唐怀瑾道:“先请他去东厢坐。”
萧如初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好奇道:“四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或许是有些事情,”唐怀瑾又笑道:“夫人也一并过去罢。”
萧如初放下布巾,想了想,道:“那现在过去吧,别叫四弟等久了。”
等他们到了东厢的时候,唐怀瑜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唐怀瑾,面上有促狭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道:“三哥,我方才从外边回来,才听说了一件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唐怀瑾将斟好的茶水推过去。
唐怀瑜眉飞色舞:“听说德隆茶庄交给唐怀瑛了。”
德隆茶庄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可以算得上是最主要的营生,现在唐府每年的收入,足有六七成是来自德隆茶庄,只是没想到突然会交给了唐怀瑛。
唐怀瑾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疑惑看过去:“之前不是说,要给唐怀瑢的么?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听到这里,唐怀瑜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着,走了风声,叫正房大院那边听见了,老太太今儿上午闹了好一通,唐高旭没奈何,服了软,茶庄便分给了唐怀瑛打理,我方才见着他了,你没瞧见他那德行,走路都带风,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唐怀瑾轻轻摩挲着细滑的杯沿,神色若有所思:“那唐怀瑢怎么说?”
唐怀瑜讶异:“他还能如何?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放在唐高旭和唐怀瑛面前,就是个活鹌鹑,若不是占着个嫡长子的身份,只怕早不知被踹到哪个角落去了,偏偏老太太也不待见他,啧啧,也是可怜的紧。”
唐怀瑾轻笑一声,悠然道:“这却是不好说了。”
唐怀瑜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倒似乎别有隐情,不由好奇道:“你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却不语,看向萧如初,笑着问道:“夫人以为呢?”
萧如初听着他们二人说事,骤闻唐怀瑾发问,先是一愣,尔后才迟疑道:“夫人和大嫂没有说些什么?”
闻言,唐怀瑜怔了怔,仔细回想了片刻,道:“似乎没有……夫人倒罢了,怎么大嫂也……”
杨氏为人一贯强势精明,岂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人?只是他确实没听到别的动静了,杨氏居然没跟二房掐起来?没去找柳氏和唐高旭诉苦?
这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反常了,唐怀瑜不解地琢磨着。
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无比和谐,就似乎那交的不是唐府最大的茶庄,而是一个小小的店铺一般。
唐怀瑾放下茶盅,忽然问道:“我上回跟你说,要去查的事情,你去了吗?”
听了这话,唐怀瑜回过神来,道:“还没有,我着人去码头打听了,这几日没有去淮州的船。”
“淮州?”萧如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地名,唐高旭不就是刚从淮州回来的么?
唐怀瑾点点头,想了想,又解释道:“唐家在淮州是有几个布庄,但是据我所知,上个月淮州的布庄经营正常,并没有所谓的急事。”
萧如初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唐高旭去了一趟淮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却没有真正地处理布庄的事情,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说到这里,唐怀瑾又道:“而且,唐家近几年来的收入十分不正常。”
唐怀瑜嗑着瓜子笑嘻嘻地补充:“岂止是不正常?就仿佛一夜暴富似的,三嫂嫂你别瞧着这个唐府不大起眼,你可知道,每隔几日至少有一万两往上的银子流入,这么一日一日的下来,啧啧,便是抢劫也没这般快的。”
萧如初微微一惊,一万两是个什么数目?就算放在这商贾遍地的江南,也算得上一方大户了,而唐府居然几日便会有这样高的收入,简直是令人咋舌。
她犹豫着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唐怀瑜眼珠子一转,嘿嘿地笑,道:“三哥,你还没告诉三嫂嫂啊?”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转过头去,唐怀瑾轻笑一声,道:“夫人,我还等着你来问我呢。”
他说着,又道:“夫人可知道泰丰钱庄?”
萧如初点点头,她虽然不常出门,但是对于这泰丰钱庄,还是知道一些的,大乾朝最有名的一家钱庄,遍布南北各地,号称只要有泰丰钱庄的银票,在哪一家分号都能取出银子来,虽说也有别的钱庄,但是独属泰丰这一家资历最老,足有三四十年了。
唐怀瑜笑嘻嘻道:“那我三哥没说过,他便是泰丰钱庄的东家之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萧如初:我老公贼有钱,我居然不知道……
唐怀瑾:银票在这里,夫人随便花!
第76章
萧如初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之前便猜测到唐怀瑾或许另外置了别的产业,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有泰丰钱庄,那可是当朝最大的一家钱庄。
唐怀瑾轻巧将话题带开,又叮嘱唐怀瑜, 淮州那边的消息还是要再继续探听, 唐怀瑜应了,又寒暄几句, 这才准备起身离去。
忽闻萧如初开口道:“四弟, 你身上这枚玉佩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唐怀瑜先是一愣, 尔后低头看了看, 却见自己今日腰间别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鹤鹿回春图, 他捞起来笑道:“三嫂嫂说的可是这个?我记得三哥似乎也有一枚,似乎是哪一年正房大院那边库房分派的,样式常见的很, 三嫂嫂见过也是正常的。”
萧如初点点头,似乎是表示明白了,只是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唐怀瑜有点摸不准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见自家三哥的脸色逐渐僵硬,便觉大事不好,连忙脚底抹油,告辞离去了。
唐怀瑾自然是有一枚差不多的玉佩, 刻的是喜上眉梢图,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枚玉佩在他曾经回唐府一趟之后,便寻不见了,南乡还向他说了一嘴。
如今萧如初骤然提起这茬来,他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丢的那枚玉佩分明是被他夫人给拾到了。
唐怀瑾见萧如初站起身来,连忙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过了一刻钟后,南乡懵懵地看着玉露,奇道:“你们这是作甚?”
玉露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怀里各自抱着一床棉被,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迷茫和无辜,玉露道:“小姐说,夜里凉,着我们送被子来东厢,别叫姑爷冻着了。”
南乡:……
他回过头去看着坐在屋子里的唐怀瑾,心里纳闷,不是说今儿晚上少爷会在正房睡么?怎么……又被打发回东厢了?
唐怀瑾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把被子带回去,我去同夫人说一说,她在生我的气呢。”
原来如此,三人顿时恍然大悟,玉露狡黠笑道:“既然这样,还请姑爷多多说几句好话,小姐向来心软的很,必然不会为难姑爷的。”
眼看着盛夏到了,这老厚一床的棉花被子抱着也怪热的,玉露两人都有些受不了,赶紧又抱回库房去了,照样放回了原地,玉露趴在耳房的窗口往外瞧了几眼,然后回头冲玉缀挤眉弄眼道:“啊呀,姑爷去正房了,想是劝小姐去了。”
唐怀瑾进门之后,便把南乡摒退了,萧如初正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门来,也不做声,唐怀瑾笑眯眯地摇着轮椅过去,好声好气地唤道:“夫人?”
萧如初不答话,他也不恼,天气渐渐热起来,便是正房阴凉,此时也有了几分闷热,唐怀瑾随手捡起榻上的团扇,替她轻摇,语气诚恳道:“夫人消消气。”
过了片刻,萧如初才搁下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去了置物架上翻找,捡了一样物事往他怀里一扔,唐怀瑾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他那枚丢失的白玉花鸟佩。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你可知道,当我得知这一枚玉佩你们几个兄弟都有时,心里是如何作想?”
不等唐怀瑾说话,她便继续道:“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有人趁我夫君不在,要欺辱于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愈发冷清:“所幸我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日,那贼人并没有再来,这才稍微放下心,可是谁成想,那贼人竟是我自己的夫君?”
那白玉花鸟佩雕工精细,入手温润细滑,却在唐怀瑾的手心硌出些微的痕迹来,他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是我对不住夫人,叫夫人费心了。”
他并没有自顾自解释,萧如初站在榻旁生了一会子闷气,过了一会才道:“继续说。”
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意,还有些不甘愿,听在耳中分外可爱,唐怀瑾不由笑出了声,眉眼微微弯起,他不由站起身来,伸长手臂,将萧如初揽入怀中,语气带笑道:“当时是我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本来是想叫怀瑜想个法子,去东厢取一些账本出来,但是谁成想,那一日他不在府中,我便只能自己来了,吓到了夫人,实在抱歉。”
他说着,又靠在她耳边小声问:“是我的错,不知能否得夫人原谅?”
萧如初本就不是爱生气的人,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唐怀瑾便知道她答应了,笑容不禁又爬上了唇角,当真是……很好哄呢。
他忽然道:“夫人,听说今夜有庙会,夫人去看过么?”
“庙会?”萧如初好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是那种庙会么?”
唐怀瑾想了想,道:“我也只远远看过一两次,估计着差不多罢。”
萧如初追问:“可有花灯?”
其实唐怀瑾也不知道有没有花灯,但约莫是有的,便一口应答:“自然是有的,就在西市,等入了夜,咱们便出府去看。”
萧如初从前是没去过庙会的,倒是萧如雪经常去,买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拨浪鼓,小铃铛,精致的头花和布偶等等,回来便在萧如初跟前炫耀,还要问她喜欢不喜欢。
初时萧如初年纪尚小,咬着手指怯生生地说喜欢,这时萧如雪便更得意了,她会把头花扯坏,布偶剪烂,扔在萧如初脚下,说是送给她了。
这时萧如初便是再不懂事,也明白了她那嚣张笑容中的意思。
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落下去,但是此后,不知不觉中,庙会两个字在她心中便烙下了深刻的印迹,仿佛阴霾一般,每每听见,便觉得十分难受,久而久之,玉缀和玉露两人也清楚她这怪癖,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
而奇怪的是,这个字眼从唐怀瑾口中说出来,萧如初却并不觉得难过,心头反而泛起了些许的欣喜和期待。
这欣喜和期待让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甚至有些盼望着天色快点黑下来,只是入了夏,天黑的便愈发晚了,直到酉时三刻,天边仍旧泛着些许金色的云霞,绚烂而夺目。
唐怀瑾看着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的萧如初,旁边的南乡笑嘻嘻道:“少爷,小人的主意如何?少夫人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