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雨浓撅起嘴,指了指旁边的萧如初,瓮声瓮气地道:“萧姐姐怎么了?”
师景然转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正一手揽着萧如初的腰,轻轻使力,便将她稍微托了起来,轻声细语道:“夫人现在能看见了么?”
师景然:……
那边萧如初抬起头,张望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许遗憾:“还差一点点。”
唐怀瑾听了,果然又往上托了托,几乎让她坐上了自己的胳膊,语气含笑道:“现在呢?”
“似乎可以了。”
在他的努力下,萧如初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楚了前面的场景,原来那里搭了一个台子,灯火通明,不算太高,台上有一伙人正在敲锣打鼓,不出片刻,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出来,冲四周团团拱手,下一刻,锣鼓声便齐齐停住了。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六月初十,乃是花神诞辰之日,想必大家都知道,一年一度的斗花大会,正在今夜,还要多谢诸君捧场,规矩还是照往年的来,诸位都清楚,在下就不多赘述了,现在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中年男子话音一落,震天的锣鼓声再次齐齐响了起来,震得萧如初的耳膜都开始微微发颤,她听见唐怀瑾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淹没在那喧闹嘈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中,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得侧着耳,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唐怀瑾也学着她的模样,侧着耳朵,两人挨在了一处,此时正值锣鼓声停,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萧如初便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夫人没见过斗花么?”
萧如初摇摇头,小声道:“没有,你见过么?”
唐怀瑾也摇摇头,他凑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楚萧如初微微颤动的睫羽,在暖黄的灯火下,如一只镶着金边的蝶,尤其漂亮,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像天上的星子坠入清澈的潭水中。
唐怀瑾呼吸微微一窒,目光越发柔和而深邃,萧如初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能感觉到对面那人温热的气息,悠长而轻柔,不由面上微热,一点绯色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
不知为何,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也不动,仿佛都从那喧闹的人群中剥离出来,独立于一方小世界中,不为外物所扰。
那边师雨浓折腾了半天,期间要求过让师景然背起她,不过被无情地拒绝了,她委屈极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师景然一边以余光扫过身前的那两道身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
师雨浓怒道:“你果然是我爹偷偷背着我娘生的!”
她说完,抬脚就要踹,却被师景然抢先一步,一脚把她的脚给踩住了,然后语气不屑道:“你才是那个捡来的。”
师雨浓瘪起嘴就要闹,但是又清楚她这三哥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后硬生生把脾气憋了回去,低声下气道:“捡来就捡来的,求求你啦,我也想看看啊,你不就是带我来看的么?”
师景然听了,想了想,正欲说话,却见前面那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了,萧如初落了地,唐怀瑾便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在下欲带夫人往楼上观赏,师小姐与师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师雨浓听了,眼睛顿时一亮,旁边刚好有一座酒楼,若是坐在二楼看的话,估摸着正好,也不必她去苦苦哀求她那无情无义的三哥了。
这么一想,她瞬间便把她嫡亲哥哥给扔在了脑后,连声道:“我去我去!”
师景然:……真是没出息。
唐怀瑾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请。”
自家那没出息的妹妹顿时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师景然不由一阵无奈,人家小夫妻亲亲热热地去楼上雅间看斗花,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但是没办法,谁让那是自己妹妹呢?师景然心里头叹着气,但仍旧是跟在了后面。
哪知等进了酒楼,才被告知靠窗的几个雅间都被占下来了,师雨浓不由失望,萧如初见了,便安慰道:“旁边还有一座茶楼,我们再去那里看看?”
师雨浓立刻打起精神,一行人又去了茶楼,实在是不凑巧,或许是因为斗花大会名气太盛,便是茶楼的靠窗雅间也都被定了,不止他们几人扑了空,另外还有不少客人挤在大堂问询,但是都被告知没有空的雅间了,众人面上都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这下便是萧如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跑堂的小二过来道:“楼上丁字号雅间,有客人愿意让出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后面还有人挤上去来,嚷嚷道:“掌柜,我出双倍茶钱,这雅间给我定了。”
那掌柜喜出望外,面上喜意盎然,还未说话,另外一边又有人道:“掌柜,我再加一倍。”
那人不悦道:“掌柜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三倍茶钱,以咱们的交情,你不至于此罢?”
掌柜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来,连声道:“自然自然,咱们——”
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唐怀瑾慢条斯理道:“掌柜,这雅间我要了。”
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十两雪花银,端端正正地摆在陈漆斑驳的柜台上,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
十两银子,怕是这个茶楼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
掌柜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来,他一把抓起那枚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在手里轻轻一掂量,然后立刻吩咐跑堂小二:“带这几位客人去楼上雅间。”
交情?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算个屁?
没人再敢出价,唐怀瑾一行人终于如愿以偿地到了二楼,上楼梯的时候,萧如初小声问道:“会不会太多了?”
唐怀瑾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夫人,一掷千金都不嫌多,更何况十两白银?得夫人一笑,简直是无本的买卖,不亏。”
旁边听了个正着的师景然:……
他又想一巴掌把自家妹妹拍扁了,你说你跟上来做什么?也不怕这些个酸情话听多了耳朵疼?
师雨浓一无所觉,正捏着从南乡那里顺来的冰糖葫芦,左一口右一口,一口一个,吃得正开心着呢。
师景然顿时发起了愁,他一向只以为她这妹妹比别人少了一个心眼,现在看来,只怕是没长心眼……
第79章
经过几番折腾, 一行人终于在二楼的雅间坐定,窗口的视野确实是好,楼下的情况一览无余,萧如初站在窗边朝楼下看, 这时候, 斗花大会已经开始了。
那台子上摆着三盆花,灼灼盛开, 颜色各异, 当中一盆不太起眼,叶子细碎, 一眼看过去, 连花都找不着了,就仿佛一盆草似的, 师雨浓好奇道:“那个是什么?既是没开花又如何斗花?”
萧如初看了一眼,道:“此花名叫簇蝶,是开了花的, 花很小,簇在一起,花蕊如莲房一般,大多藏在叶子下,它有个名字极是好听,叫玉蝴蝶。”
师雨浓面露惊讶:“萧姐姐懂花?”
萧如初抿唇一笑,道:“只是凑巧罢了,从前家里种着这花, 花虽然不大起眼,但是胜在香气十足,较桂花也不遑多让。”
师雨浓的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崇敬:“萧姐姐知道得真多,若是让我来看,即便是花园里种着的,也认不出来呢。”
这时,她看见楼下的人群开始朝台上扔什么东西,诧异道:“他们在做什么?”
师景然看了看,道:“这便是在响花了。”
他见几人都不太明白,便解释道:“看见那些花盆前的木盘了么?木盘中空,上面嵌着一块薄薄的铁片,人们喜欢哪盆花,便会投以花钱,钱币落在铁片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称之为响花,若是自己押中的花在斗花大会中拔得头筹,便可获得一定的奖励。”
萧如初抬眼望去,果然见每一盆花面前都摆着一个雕花木盘,有人朝那盘子里扔东西,发出铛的一声,特别响亮,一时间,铛铛之声四起,好似下了一场急雨似的。
萧如初奇道:“花钱从何处得来?”
师景然伸手指了指,那台子旁边有一方桌子,一个中年人坐在后面,手中持笔,桌前围了十数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他道:“便是从这里买来的。”
师雨浓听了,便觉得手痒痒的,问道:“我们也能扔么?”
师景然目测了一下,嘲笑她道:“能倒是能,你若是准头够,大可以试试,可别砸了人家脑袋,到时候被人找上门来要赔偿。”
师雨浓自然不信邪,在身上摸了摸,没找着银子,又向她三哥讨要:“给我一点罢。”
师景然不给,抱着手臂老神在在道:“没有。”
师雨浓气极,骂他:“吝啬鬼。”
把旁边的萧如初都给逗笑了,她拿出几个碎银子来,道:“我这里有,你去买来玩罢。”
师雨浓顿时喜笑颜开,甜甜道:“还是萧姐姐好,谢谢萧姐姐。”
师景然嘶了一声,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来,师雨浓白了他一眼,拿着碎银子掂掂,正欲溜下楼去,又被师景然拦住了,道:“现在别去。”
师雨浓不解:“为何?”
师景然无奈叹气,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虽然不太明白,但仍旧是按捺住了,楼下扔钱币的声音渐渐停歇,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了,有几名年轻人上前去,将那些盘子里的花钱都收集起来,分别放入三个竹筒中,再将竹筒和花盆一并搬到台子靠后的位置,那里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木架。
这时候,又有三个人抱着花上了台子,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神色有些怯懦,她怀里抱着一盆草,叶子细细长长,当中开着几枝花,花瓣也细长,颜色橙黄,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可爱。
师雨浓扯了扯萧如初的袖子,还未说话,萧如初便知她的意思,小声解释道:“那是萱草。”
“萱草?”
萧如初抿着唇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别名忘忧草,说得便是它了。”
旁边的唐怀瑾幽幽接了一句:“猗猗令草,生于中方,花曰宜男,号应祯祥。”
闻言,萧如初的脸骤然红了起来,转过头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一头雾水的师雨浓,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
唐怀瑾只是一味地笑,神色意味深长。
师雨浓好奇追问:“萧姐姐,他念的这几句诗是何意?”
萧如初又羞又恼,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是方才想起来,萱草还有一个典故,只是眼下怎么能解释给师雨浓听?传闻中,妇人多佩萱草,后而生男,是以萱草又有宜男之称。
传闻自然是不可信的,但是这其中的意思,如何给告之师雨浓?想到这里,她又气恼地瞪着始作俑者,却见那人笑意盎然,全不觉自己有错一般,萧如初不说,师雨浓就更加好奇了,连连追问。
所幸师景然还在侧,一巴掌摁下去,师雨浓便是不情愿,也只能老实下来。
萧如初撇过头,过了一会,一直修长的手偷摸着过来,捏了捏她的手掌,唐怀瑾小声道:“夫人?”
萧如初还气着呢,不搭理他,唐怀瑾便摇了摇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夫人生气了?”
萧如初抽回自己的手,顺便在那只手背上掐了一把,耳听得他痛呼出声,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唐怀瑾一看,便知道她消气了,靠过去看着楼下,笑吟吟道:“夫人喜欢哪种花?”
此时楼下已经摆出了不少花了,安放在木架上,争奇斗艳,各不相同,一眼看过去,足有十数盆之多,有木槿,有紫苑,有丁香,甚至巴掌大的碗莲,玉白色的花朵只有小孩手掌那么大,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十分可爱。
师雨浓喜欢极了那碗莲,扯了扯师景然的袖子,欣喜问道:“哥,这花卖不卖?咱们把那莲花买回去可好?”
师景然无奈地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泼凉水道:“不消什么花,反正搁你手里头都活不长的,可千万别折腾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立刻不高兴了,一张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起来,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萧如初打眼看去,只见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盆花,花开两朵,竟然是不同的颜色,一朵为浅粉色,一朵为胭脂红,灼灼盛开,花瓣挤挤挨挨地凑到一处,分外漂亮。
师雨浓立刻把碗莲抛在了脑后,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花?怎么有两种颜色?”
萧如初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道:“似乎是……木芍药?”
不过没听说木芍药能开两种颜色的花,她微微蹙起眉来,道:“看样子确实是木芍药,只不过不知道花主人是如何养的,竟然能养出两种颜色。”
楼下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似急雨一般,定睛一看,原来是人群在朝那木芍药前的木盘扔花钱,这动静,前面的十数盆花便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师景然看了一会,便道:“你现在可以去买花钱了,他若问你响哪一盆花,你喜欢哪一盆,只管说哪一盆的名字便可。”
师雨浓顿时来了兴趣,揣着萧如初和她哥给的银子,便下了楼,不多时回转来,怀里抱着一个笔筒,里面装了满满一筒花钱,显然是耍赖硬生生把人家的笔筒给要来了。
萧如初打趣道:“你拿了这么多,不怕路上被人抢去么?”
师雨浓把笔筒塞给她,哼了一声,笑道:“我哥和你们在楼上看着呢,谁敢抢我的?”
萧如初捏着那花钱,思索了一会,迟疑道:“现在就扔么?”
她话音才落,师雨浓早兴致勃勃地抓起两枚,朝楼下扔了过去,但是她准头太差,只听哎唷一声,一个年轻人捂着后脑勺抬头看过来,怒目而视。
砸到人了!
师雨浓瞬间收回手,靠在窗口,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来,一看就是练过许多次的,那年轻人移开目光,左右张望片刻,一无所获,便只能自认倒霉地回了头。